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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

两道声音叠加在一起的瞬间，春日有一瞬间的怔愣。这个问题，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开始，他就一直在问自己：我是谁。

春日笃定自己不属于这里，可是要拿出作为证据的载体的记忆出来，闪过脑海里的也只是零散细碎的画面中那些模糊的音容，像是有人往海里撒下了无数拼图，打捞上来的只是零星几块，拼出了万分之一的原图一角。甚至有些时候春日还会怀疑，那究竟是他臆想出来的，还是真实的？

春日只能摇头，有些歉意地说：“我也不知道。”

“你知道荒霸吐吗？”中原中也问。

这真是一个闻所未闻的名词，春日想。

中原中也见他这样，想说的话也只好吞了回去。他的表情藏不住情绪，疑惑简直要布满那张脸，于是春日体贴问：“怎么了？”

“屁事没有！”中原中也臭着张脸，然后又把袖子管撸了上去，“再跟我打一架。”

中午的时候，春日回到黑蜥蜴，川崎来找他一起吃饭，去便利店的路上，他顺便跟川崎提了一下今天上午在尾崎红叶那里发生的事情。

“你是说你今天跟中原中也打了一架？那个中原中也？”川崎咋咋呼呼道，满脸不可思议，他从头到脚仔细地扫视了春日一遍，确定春日身上没有任何挂彩的地方，吃惊的表情顿时变成了钦佩。

“你这也太牛逼了，我听说那个中原中也可是个狠人，有人说他曾经打穿了一栋楼。”

那好像确实是很厉害，春日点点头赞同川崎的说法，随手拿了份便当结账，一旁的川崎和他拿了一样的便当，嘴上仍然说个不停。

“我觉得我已经可以看见你光明的未来了，春日。”川崎激动地说，“你这么厉害，肯定会步步直升的。”

“吃饭吧。”春日在便利店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忍不住叹气。和川崎变熟了之后，发现这个人好是好，也很懂得处事，在日常生活及一些常识性问题上也帮了他很多忙，就一点受不了，川崎他太聒噪了。

川崎被春日打断话也不恼，高高兴兴地拆开便当开吃。春日被他的吃相带动得起了一丝食欲，动筷的速度加快了很多。

下午的时候春日又去了红叶干部那里一趟，被红叶带去学习木仓法，在训练场里没有看见中原中也的人影，春日脸上难得地浮起一丝类似于失望的神情。尾崎红叶看出了春日的想法，出声解释道：“中也出去出任务了。”

想起少年对横滨并不熟悉，红叶出声提醒道：“最近横滨不太太平，你自己在外面也要注意一点。”

“我会的，谢谢您。”

尾崎红叶受人所托，加之对于春日实在是充满好奇，因而教授木仓法没有假他人之手。她的木仓法在港口Mafia称不上最好，但也是中上水准，教什么也不会的春日绰绰有余。

春日是天生的杀手——这个说法指的是他在这方面所具有的天赋和才能。尾崎红叶很快就发现，理应擅长刀剑一类冷兵器的春日，使木仓也堪称一绝。明明只是稍微给他演示了一下动作，他便能复制一般精确地模拟出来，并且准头更甚于她。

如果能让春日白纸一样的天真染上一点黑色，即使他没有异能，他都能成为港口Mafia的一把利刃。

幸好太宰让人来了港口Mafia。

“妾身认为，你并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指导了，”红叶叹了口气，“可能唯一需要恶补的是你的常识。”

春日似懂非懂地放下木仓，拇指揉了揉有些发红的虎口。

“明天来的时候，我会让你跟我的异能对打，”红叶总结道，“今天就先这样吧。”

之后的几天里，春日雷打不动地在黑蜥蜴报道之后去尾崎红叶那里训练，大多时候是跟红叶的异能——持着一把长刀的、被叫做“金色闪光”的女人对打。中原中也没任务时，也会被要求着不用异能地和春日战斗。其余的间隙时间里，春日会跟黑蜥蜴的同事一起出任务。那些一开始对他那走关系进来的身份存疑的声音，在他完成一次歼敌任务后，也都逐渐消弭，继而不知从何时开始，在港口Mafia内部有了“那个黑蜥蜴的春日”的说法。

春日对此一概不知，机械得就像是他当初在太宰的要求和授意下加入港口Mafia一样，他也只是在做上级交给他的任务、重复每日的繁琐日常罢了。

更何况，在每次与完成一次任务的时候，在尖叫声和飞溅的滚烫献血里，春日都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在满地狼藉里拾起一些记忆碎片出来。他曾经也常像这样，用短刀划过敌人的脖颈，耳边不断响起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汩汩鲜血自臂膀流下，有他的，也有其他人的。

川崎夕曾经兴致勃勃地拉着春日讨论过他以前到底是做什么职业的话题，娃娃脸青年一脸笃定：“你失忆之前一定是个开武馆的。”不然体术怎么会这样精湛。

很难有人把“混黑”、“杀手”这样的黑色名词与春日联系起来，即使川崎夕目睹了春日连杀五个持枪的黑手党、手上沾满浓稠的血液时，也很难那样去认为。

脸上不小心印上斑驳血迹的春日，看上去也不过像是被沾染上了鲜红的颜料的懵懂稚童。哪怕是在夺取别人的性命，姿态也神圣得像是在做神明的祷告仪式——那双水蓝色眼眸过于干净澄澈，不会让人联想到那双眼睛里无情且残忍地映射着生命逝去的影子。

春日的睡眠最近变得少了起来，也没之前刚醒过来那段时间嗜睡了。实际上他心中也有猜测，睡眠的变化代表着他的身体逐渐被这个世界所容纳接受，这样的结果就是，就算不是在战斗中，他也能感觉到风起之语，包围着他的空气温柔而小心翼翼。

不需要那么多睡眠之后，春日就能比平日多出更多时间停下来思考。他本身是没什么想法的人，毕竟经历过的事情，几乎都忘了个干净，但是躯体的记忆还在。身上那道贯穿腰腹的疤痕、握上短刀时的踏实感、战斗时完全不需要思考出招的熟练程度，一桩桩事情似乎能够串联起来，又似乎不能够，好像是在漆黑的甬道里摸到了可以倚靠的湿漉漉的石壁，仅仅能贴着它行走，但是前方没有光源，不知道这条路通往什么方向。

春日其实很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可这个答案除了自己，好像也没有人可以回答。

他想起他在这里的缘由，最初是那位太宰先生救下了濒死之际的他，帮他解决了衣食问题和身份问题，虽然对方当初的的确确表明索要的报答就是要他进入港口Mafia帮忙做事，但也确实是因为太宰先生的引荐他才有这份工作——尽管这份工作常常需要他挥动手中的短刀夺取他人性命这一点有时会让他有些许烦躁，但还是能够忍耐下去。

可既然是太宰先生把他救下了，那么那之前的事情，太宰先生一定也或多或少知道一点吧？

春日现在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在他醒来后唯一一次见到太宰先生时没有主动开口提问。

那时候刚醒过来的他脑子一片混沌，像是被人塞进了各种糨糊，搅合在一起，被太宰先生一通盘问后也忘记问关于他被救下来时的种种细节。以至于现在想要见太宰先生一面问清楚那天发生的事情都比登天还难。每次去太宰先生的办公室，无一例外都会被西装革履的男人挡在门外。

认出春日的那枚胸章，男人的态度好上了很多，开口解释道：“太宰大人出任务去了，你下次再来吧。”

春日的空闲时间也不多，能挤出一点往太宰这边来已经非常容易，何况高层和基层人员的时间向来对不上合适的点。时间一长，也就老老实实地呆在黑蜥蜴做任务。春日现在去红叶干部那里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红叶已经没有多余的东西教给他了，中原中也升了职，现在也忙得不见人影，少了平时一起练习的人，春日本就简单的生活变得更加单一。

时间一晃到了盛夏，温度升高，暑热难耐。横滨靠海，早晚温差比较大，春日往往会在背包里多带一件衬衫，防止着凉。为此川崎常常吐槽他“生活得像个小老头”。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真以为你是大正，啊不，明治时期还要往上一点的年代穿越过来的，每次说话都像是在跟一个古人谈话。”出完一个大任务回港口Mafia的路上，川崎夕跟春日这样说道。

春日正在处理身上的血迹，他的西装外套像是被泡过一样，大片大片的深色在衣服上面铺开，散发着浓酽的血腥味儿。川崎夕说完，向一侧扭头，还伸手扇了扇鼻子附近的空气，他实在是受不了这个味道。

春日来这个世界已经两个月，这两个月，除了第一次在医院，他都恰好错过了能见到太宰治的时间。

他的模仿天赋无可比拟，模仿人说话时的口气和语调都惟妙惟肖，除了表情变化少了点，言行举止与这个世界的人无异。如若不是川崎夕提起来，他都忘了两个月前他是怎样的迷茫彷徨。

“像个古人？”春日停下动作看向川崎。

川崎又把头扭回来，点头道：“就是那种感觉吧，有种历史人物的感觉，说不太清楚……比红叶大人还要夸张一点。”他回忆起医院里的春日，说话虽然不多，但是举止和谈吐都像是受过正统礼仪教育一样，说是御曹司也不为过。

春日盯着川崎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川崎出声催促他，他才如梦初醒。

他将沾满血迹的外套往川崎身上一丢，转头大步流星地朝某个方向走去，全然不顾川崎在后面大喊的声音。

春日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横滨市立图书馆在市中心的位置。前不久春日做任务来过这里一次，脑海里有着清晰的印象。他中途换了两班车，又跑了一段路，才在闭馆前半个小时的时候抵达了图书馆。

夏日炎热，纵使在傍晚时分，气温比往常下降了一点，跑两步依旧会让人大汗淋漓。春日满身是汗，混杂着还未消散的血腥味，闻着很不舒服，周围的人都捏着鼻子避而远之。因而他进图书馆这段路异常通常。

他认识的字不多，远远不到畅销作家认识的字数，但是“历史”两个字他还是认识的。春日步履匆匆，拐过鬼怪小说专区，直奔存放着历史书籍的书架去。

他在每座书架旁停住，皱着眉头，仔细辨认着每本书书封上的字。这里的历史书籍大多都是些历史学家的简论评语，春日按下烦躁继续一目十行地扫视着。终于在最后一座书架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书。

那是一本战国史。

春日一喜——他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但那短暂的喜悦也只在他稍微弯起来一点的眼角处停留了一瞬又抹平了，春日抬眼看去，有人站在书架的对面，一只手抓着他手上的这本书的另一端。

书架的缝隙里，那个人一头乱糟糟的白发，嘴角挂着有些轻浮的微笑。紫色的倒王冠在弯如新月的眼睛下方尤为注目。

春日不由得捏紧了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