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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逍感觉到了武青婴情绪的变化。

考虑到她这时有几分不太想搭理人的状态，杨逍有些犹豫，他不确定，此刻是不是说一些话的好时机。

杨逍为武青婴表达出几分拒绝交流的态度欣喜，这是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这种拒绝至少说明武青婴在面对他的时候，开始不再委屈自己。犹记得坐忘峰的时候，只要他说了什么，武青婴一定会回，哪怕是一句“嗯”。她再情绪再不佳、对方言语再冒犯的时候，她也会礼貌地对对方的话语给出反馈。一如周颠在言语之中有了冒犯，她只会反驳，但不会这样不理人。

同时，他又清楚依现在武青婴的这种情绪，放任她独自一人，只怕会沉溺其中，也许就有可能，他所有的前功，都尽弃了。

他缓步走至房门口，却听身后武青婴低低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杨逍。”

“我在。”

“我不去蝴蝶谷了，毕竟我不是明教的人。”

杨逍心头一紧：“那你去哪？留在武当吗？”

“我想回家。”

杨逍转身看向她“那我陪你。”

武青婴的目光始终避着杨逍：“不用了，昆仑和淮北相隔不止千里，你还要赶赴蝴蝶谷，看无忌为明教颁布教令、教规，还有……”

杨逍蹲下身，凑到武青婴面前，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武青婴能感觉到杨逍的呼吸。

“青婴，看着我——”

“你——”武青婴微微侧头，“看着你做什么？”

“上一次你给我留了一封信说回家，然后六年没有消息，这一次，你是真的要回家吗？光明顶上你自报家门，连环庄虽然地处偏僻消息不通，但不至闭塞，这么久了，武烈为何迟迟没来寻你？”

“我、我那时上光明顶，是与他大吵了一架，他怕是生我的气，所以没有……”武青婴感觉到杨逍的呼吸打在自己的脸颊，她心中越发慌乱，伸手推了杨逍一把，“你、杨逍，你不觉得我们靠的太近了吗？”

“那你厌恶吗？”

“厌恶？”

杨逍双手按在武青婴肩上，不让她逃避：“我从你的神色、语气之中，看不出厌恶，但我感觉到了你的紧张。”他顿了顿，“青婴，为什么要紧张？”

武青婴推杨逍未果，身子向后退了退，内心慌乱至极。她方才才意识到杨逍对自己的意义，她恨不得自己是只鹌鹑，能够找沙土把自己埋起来。

“你没听说过社交距离吗？”她脑子里就是一团浆糊，嘴巴比脑子快，“0.15米到0.5米是亲密距离，0.5米到1.2米是人际交往中有分寸感的距离。我们现在的距离，早、早就不对了。”

“米？”杨逍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听起来这应该是个丈量单位。他也不纠结，“青婴，这一次，你又在躲什么？”

“我没有躲啊，我……”

“武青婴，”杨逍郑重地叫了她的名字，“我年纪比你大，还是个鳏夫；我女儿比你小不了几岁，你救过她的性命；我是你徒弟的下属，一生之中得罪了不少人；连环庄是名门正派，而我是邪魔歪道。”

杨逍零零碎碎说了许多，武青婴却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

“既然不讨厌我，那如果你不嫌弃我，你愿不愿意让我照顾你？”

武青婴呆住。

“怎么傻了？”

武青婴终于看向杨逍：“你……你、你……”

“我没有说笑，不是为了哄你，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要照顾你。青婴，你愿意让我陪着你吗？”

武青婴有些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亦或是她理解错了杨逍的意思：：“那纪晓芙呢？”

“晓芙会一直在我心里。”杨逍问，“你介意吗？”

武青婴不解：“介意？为什么要介意？”

“你不介意我心里永远有个位置是晓芙的吗？”

武青婴没察觉杨逍话里的陷阱，答道：“那是你的过去，如果抹掉过去，你还是你吗？就像我的那些死胡同，我又何尝不是不知道要放过自己的道理，可是如果放过自己的我，不再是我呢？如果我不再是我，你现在对我的好，还会作数吗？”

武青婴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两句，也不知究竟是在问杨逍，还是在问她自己。

杨逍今日得到的答案，已经远超预期，他知道有些事情急不得。他就在武青婴身边，握住她的手，坚定道：“青婴，会作数的，此刻的你、过去的你、将来的你，只要是你，就都是我想要照顾一生的人。”

武青婴就这么侧头看着杨逍，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她只知道，她心里有个声音是想要靠近杨逍的，她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在意杨逍。

可是……杨逍到底对她来说是什么呢？

她想了很久，喃喃道：“杨逍，我脾气很不好的。”

“你巴不得你对我能多几分脾气。”杨逍不知道究竟是何人说武青婴脾气不好，要他说的话，青婴哪里是脾气不好，分明是脾气太好了。即便当真是无心之言，但冒犯就是冒犯，怎么偏偏青婴这个被冒犯之人，反过来怪自己想太多、还未说话之人开脱呢？

“我、我、我……”武青婴“我”了好几遍，却不知说些什么。

杨逍也不催促，直到武当有小弟子前来通知两人筵席已备好，杨逍知道武青婴要整理衣衫，主动在屋外等候，再与她一同前往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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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桌素筵，一来是为殷梨亭与杨不悔定下婚约之事，二来，也是为杨逍饯行。

席间，张三丰拿出一对铁铸的罗汉来：“武姑娘，之前那假空相说道少林派已经灭绝，虽不知真假，但想必少林已遭大难。这对铁罗汉是百年前郭襄郭女侠赠送于我。听无忌说，姑娘家中藏书甚多，若是有缘，烦请武姑娘日后将这对铁罗汉送还少林传人；若是无缘，就请武姑娘将铁罗汉与诸多典籍收藏，留待有缘人代代相传。”

“这是……”武青婴看着这一对铁铸罗汉，心中惊愕。后世解读张三丰与郭襄的情谊，不少人都说是张三丰一生痴心却不相见，其依据便是张三丰收藏着这一对郭襄所赠的铁铸罗汉。可依武青婴这段日子在武当的观察，张三丰对郭襄，是故人情义。他修道百年，又怎会一生囿于男女之情呢？

“据说当年郭二小姐十六岁生辰，神雕侠杨过找了武林诸多高人为她祝寿，送了不少奇珍异宝，这对铁罗汉，便在其中。”

这对铁罗汉是郭襄当年赠予尚叫张君宝的张三丰，至于这前情细节，他知晓的不多，只道：“郭女侠将这两个铁罗汉给我，我便是靠这一套少林罗汉拳……”当年，张君宝学的罗汉拳打败了何足道，却也因此被逐出少林，开启了世人眼中他传奇的人生。“罢了，往事说多了也无趣，”张三丰将铁罗汉递给武青婴，“劳烦武姑娘。”

“张真人这般信任，我实在担不起。”武青婴不愿接，推辞道，“这铁罗汉是无色禅师借人厨子之手送给郭二小姐的，她将此物送给张真人，我非少林、非武当、非峨眉，这铁罗汉中藏着少林绝学，由我转交或保管，不合适。”

张三丰看出武青婴拒绝之意强烈，便也不勉强，只道：“既如此，那我也不强人所难了。武姑娘是名门之后，无忌初当大任，日后还望武姑娘时时提点几分。”

张三丰是真正的高人，不论是武艺还是思想境界。武青婴不敢在他面前托大：“张真人，名门之后四个字我是万不敢当的。这天底下，有多少人出身名门正派却行卑鄙阴险之事，多少人出身邪魔歪道却心怀天下行侠仗义，武家先祖之中，的确有过英雄，那都只是过去而已。”

“老道活了近百年才明白这个道理，武姑娘年纪轻轻却已经有此感悟，实属难得，果然是后生可畏啊！”张三丰举杯，“以此茶水，老道敬武姑娘及杨左使一杯，祝你们一路顺风。”

杨逍与武青婴一同举杯：“多谢张真人，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