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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怀瑾听闻这丫头如此说，心间升起一阵难以言说的喜悦，好似一艘漂泊多年的孤舟，终于找到了停泊的港湾。可想到自己残缺而羸弱的身子，他心间又是一阵苦涩，且不说已无法给她一个完整的未来，便是连陪她到永久都无法保证。

他想着，若有一日他的姑娘遇到了更好的男子，他便会勇敢放手，让她去寻觅更好的归宿。这话本已到了嘴边，可想到现下刚刚互相表明心意，如此说她定会不开心，他便将其咽了回去，只冲她温柔一笑。

顾音若见他仍是没什么精神，便到：“哥哥要不要躺下再睡会儿？”

“嗯嗯。”苏怀瑾轻轻点了点头。

顾音若这便扶他轻轻躺下来，在他后背垫上软枕，以防压迫到伤口，而后轻轻为他掖好被角，“我去厨房看看，吩咐她们熬点儿粥，等哥哥醒了，多少吃一点。”

苏怀瑾望着她，眼神中尽是满足，温柔中透出几许乖巧，“随意些便好。”

“那怎么成？”顾音若亦冲他一笑，他这乖巧温文的模样看在她眼里，仿佛整个世界都又明晰透亮了起来，只是想到他身子本就不好，这番为她挡箭又伤了元气，她心中痛极，暗道一定要给他好好补补身子。

顾音若唤回了楚越手下的小侍从，让他守着苏怀瑾，自己这便去了厨房，准备亲手为他煮粥，不太熟稔地捡拾清洗起食材来。她本就不善烹饪，在教坊司这三年更是从未进过厨房，可她见这几个女童眼生，仍是不放心，便要亲自为他做吃食。

“音若，为师从前，可没见你下过厨啊？”玉真走了过来，以一种半是开玩笑的语气道。

“师父，”顾音若见她过来了，便与她招呼，“音若已然长大，这些，总要学着做的。”她说着，却不自觉流露几许娇羞之色。

“是为了他洗手做羹汤吧？”玉真笑着，她自然知道自己这徒弟熬熬药还行，但真的不善烹饪，她虽不问弟子来处，却也大概能猜到顾音若出身大户人家，将来还是要回到父母身边做千金小姐的，便也从未使唤她跑厨房。此番见这丫头对这位陆公子的种种，想必她主动做这些事定是因为他。

“师父！”顾音若从前虽大大咧咧，但懵懂少女已不知不觉长成了年近桃李芳华正盛的女子，真被师父猜中了心事，还是有些腼腆，这便撒娇起来。

“这陆公子待你如何，为师从前多少看到些，他现在又为你挡箭，应当是在乎你的。你家遭逢大难，为师自然也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只是……”玉真关切地望着她，一面又来到她身畔给她帮忙，“你还是太单纯了些，虽与他相识了这些年，但从前你也只是相隔一段时间便同他见个面说几句话而已，真正相处的时日并不多，你……真的了解他么？”

“师父，我自然是了解他的，他的为人如何我再清楚不过。如若没有他，我现在还在教坊司曲意逢迎地讨营生，我弟弟怕是也没命活到现在。我家的事，本与他无关，可这三年来，他为我做了这么多，我……亦是欢喜他的，早在三年前便懵懵懂懂地欢喜他了，只是我那是年少，并不清楚自己的心意。我们既彼此欢喜，今后便会共同面对这一切，音若已经找到了要共度一生之人，还请师父放心！”顾音若望着玉真，平静而坚定地说完了这席话。

玉真闻言心中动容，原是对苏怀瑾的身份依旧存疑，此时却也不再追问，“师父为你开心！不过你不要忘了，师父永远是你的家人，日后若受了委屈，还有师父呢！”

顾音若听闻玉真的话，鼻子微微发酸，又红了眼眶，这便轻轻拥住了她。

“傻丫头，粥要糊了！”

顾音若这便匆匆擦去眼角的泪，待粥煮好，盛了一碗进屋时，苏怀瑾闻声便睁开了眼眸，说是再睡会儿，可贯穿胸口的箭伤便是用了药依旧疼痛难忍，又哪里睡得着。

“哥哥，这是音若亲自为你煮的粥，你快尝尝。”顾音若端着粥，在他身侧坐下，又再次扶他起来。

“好香啊。”苏怀瑾闻到一阵桂花的甜香气。

“这粥用白米、红豆、薏米、莲子煮成，还加了桂花，这桂花是师父新摘的，新鲜着呢！我知道哥哥喜欢这香气，多少能增加点食欲。”顾音若一面说着，一面舀了一小勺吹了吹，而后喂给他喝。

“还是音若心细，代我谢谢你师父了。”苏怀瑾轻轻嘬了一口粥，清香在舌尖漾开，滋味清甜分毫不腻。

“好叻！”顾音若笑道，“好喝么？”她知他伤得重，此刻吞咽还有些费力，便也不着急，每次只喂他一点，而后轻抚他没被伤到的胸口和后背处，帮助他吞咽。

“好喝。”苏怀瑾望着她笑着，苍白憔悴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一丝生气。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笑起来的模样很好看。

待终于喂完了粥，顾音若便又扶他躺下，苏怀瑾此刻头依旧有些发晕，却全然没了睡意。可胸口痛着呼吸仍有些困难，加之浑身乏力无法下床，此刻却是不知如何打发时间了，“音若，你歇会儿吧……总这么累着，我……心疼……”

“音若不累！”顾音若听闻他这么说，心头却是欢喜，对于他这般内敛腼腆容易害羞的性子，这番话，已是婉转地表明对她的在意了吧，“哥哥若是不想再睡了，那就这么躺着，闭目养养神，音若念书给你听好不好？”她知道他喜欢读书，现下却是没有精力自己去看的，那她就念给他听。想到师兄陆照从前看的那些书，他现在离开了，便拿来读给苏怀瑾听听。

“不……不必了……”苏怀瑾知道他的丫头为了照顾他一直没能休息，不想未来得及阻止，顾音若便走出门去，不一会儿便拿着一本《诗经》进来了。

“那些圣人讲学论道什么的太枯燥，音若就给哥哥念念诗吧。”顾音若一面说着，一面随手翻开扉页，“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顾音若念着，望着眼前人，暗道此人可不就是那品性高洁、人品高雅的君子么，奈何念到“瑟兮”之后出现了一个不会认的生僻字，不禁一时语塞，难以继续。

“怎么了？”苏怀瑾微微一笑。

“我……不认得……这个字……”这下轮到她羞赧万分了，说念诗给他听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让他放松下来，不想却暴露了自己学识浅薄的事实。

自幼离家修道学医，诗歌古文啥的，着实不是她的强项。那些诗词名篇，每每都只记得其中最耳熟能详的三两句，至于其他几句，也是记不清的，而至于其中的用词、含义、典故便更是不会去深究了。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僩是神态威严的意思。”苏怀瑾这便耐心向她解释道。

“哦……”顾音若低下头，嘟了嘟嘴，知道面对这位学识渊博的才子自己露了怯，便只能用笑意化解羞赧，“音若换一首念给哥哥听吧，”说罢又翻了翻书页，“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念着这首《桃夭》，她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红妆十里、青庐合卺的画面，一对有情人正在举行婚仪，“之子于归”，她想着与自己同归之人，便就是他，奈何念到第二句，现实再次将她从美好幻想中拉了回来，有的下一个字，她又不认识了。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蕡是草木茂盛、果实繁多的意思。”苏怀瑾又道。

“知……道啦，”顾音若撇撇嘴，“看来音若要恶补古文诗篇啦，不然以后和哥哥，都无法顺畅交流了。”

苏怀瑾望着她这有些羞窘又不服气的模样，一张笑脸无奈中又气鼓鼓的模样可爱极了，暗道她还是自己记忆中那个可爱纯真又有些劲劲儿的小姑娘，“等我好了，就教你啊。”如若不是现下躺着无力起身，他怕是要抬手爱抚地刮一刮她娇俏挺拔的鼻子。

“哥哥这般学识，教我是大材小用了。若是去考科举，定是能中状元呢。”顾音若想到他九岁便入了宫，在宫里，生存都已是不易，是不可能有那么多闲暇时间习字读书的，他能懂得这么多，定是极有天赋又极努力，从未自暴自弃所致。他若不是入了宫而是去考举，现在也就没朝堂上那些半碗水荡漾的人什么事了。

不想原是一句由衷地夸赞，苏怀瑾闻言却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想到曾经的梦想还有逝去的娘亲，他只觉胸口一阵阵滞闷。

“哥哥是不是不舒服？”顾音若一眼便发现了他的不适，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或是让他回忆起了曾经难过的经历、还有内臣身份带给他的遗憾，“音若是不是说错话了？哥哥别难过了，你若是能考举中状元，可能就遇不到音若了呢，音若以后好好读诗品词，会永远陪着哥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