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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李举人的烦恼

  • 作者:安六斤
  • 类型:玄幻奇幻
  • 更新时间:09-19 02:06:22
  • 完书字数:10878

日头高挂中天,晴空万里,地上物事都被晒得暖洋洋的,李举人躺在大堂的摇椅上闭目养神,不过和这天气不太一样,他脸色十分阴沉,两条眉毛更紧紧拧成了一个川字。

这李举人在当地也算名人,他从懂事开始就专心钻研圣人之道,学问在这方圆百里也算是一等一的,十九岁时就考中秀才,之后考场虽不十分顺利,也在四十岁时乡试中举。

可惜李举人中举的第二年,便赶上了维新变法,皇帝取消了科举,李举人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甚至吃饭拉屎都要背诵圣人之道,但现在告诉他世道变了,试没得考了,无异于晴天霹雳。

他想不到,自己苦读三十余载,消磨了时光、蹉跎了岁月,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想想这些年,自己父母早逝,未能好好尽孝,妻子一直没有生产,他也一心读书,不曾纳妾,到如今竟连个后人都没留下。

不过好在祖上留下了百亩良田的家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从此老木逢春,专心造人事业,十几年间娶了七房小老婆。

“爷……爷……吃饭……饭……了。”八姨太从里屋走出来,叫李举人吃饭,这八姨太是镇上裁缝的小闺女,今年十八,虽然说话有点结巴,但算命的说她能给李举人生儿子,五个月前李举人就用两头驴子当嫁妆把她娶回了家。

“……以后你说话前不用叫爷。”听到她说话,李举人有些厌烦地回应道,而看到八姨太平坦的肚皮,他眉头上的川字又深了些。

八姨太娶回来已经五个月了,肚子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这让李举人十分失望。而一家人围坐在饭桌上,李举人盯着这一屋子十几个娘们,心中更是恼火。

这些年,李举人的六房小老婆,一连给他生了八个孩子,但竟然一个带把的都没有,新娶的八姨太莫说生儿子,弄不好还是个只吃食不下蛋的假母鸡,李举人生气焦急,眼看自己已经五十好几了,身体越来越不好,也不知道还有几年活头,要是不赶紧想办法生个儿子,自己实在没办法去地下见祖宗。

一家子女人看李举人脸色不好,都小心翼翼,不敢吱声,只有八姨太自己一个人没眼色,狼吞虎咽地吃着,嘴里不停地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李举人听得烦了,放下饭碗,一脸愠怒地盯着她。

“爷……爷……”八姨太注意到老头子在看她,也发现这老头子生气了,有些害怕,脸憋得通红,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我不是让你别这么叫吗!扶不上台面的臭东西!”听她又结巴着叫自己,李举人气得直拍桌子,把满桌子的碗碟都震得哆嗦。

“当!当!当!”李举人正在发飙,满屋子都是他的声音,却在这时,外面响起了叩门声,李举人又恶狠狠瞪了一眼八姨太,示意她去开门,她如蒙大赦,赶忙从座位上跳起来,开门后见到一个和尚。

那和尚看模样大概四十岁上下,像是长年吃不饱饭,生得十分瘦削,但眉眼清秀,鼻梁高挺,脸上虽有些皱纹,但仍不失英俊,特别是一双眼睛似闪着光,非常有神。

和尚礼貌行礼,喊了一声阿弥陀佛,递出了钵盂,原来是一名来化缘的游方僧人。

八姨太回头问了问李举人,便把和尚请进了屋里,举人老爷对出家人向来礼敬,竟然不是只给点吃食,而是请他入座一同吃饭。

这和尚也是丝毫不客气,连个推辞的话都不说,大喇喇坐下就开吃,好像几天没吃饭似的狼吞虎咽,一桌子十几个人的饭菜让他吃了一大半。

和尚吃完了擦擦嘴,满足地摸了摸肚子,然后把那钵盂又递了出来,送到李举人面前,“谢谢施主款待,和尚要走了,还请施主再施舍些银钱!”

李举人听了一愣,化缘的和尚他见得多了,但直接伸手要钱的可是不多,他心中有些气恼,但好在他修养好,吩咐人去给和尚拿一个大洋。

此时要是旁人见了,肯定会惊叹举人老爷出手阔绰,打发要饭的都要给一个大洋,但这和尚却显得不怎么高兴,开口道:“不够不够,施主当把这钵盂填满。”

“你说什么?”不止李举人,家里的几个女人也异口同声地反问,大家眼中都是惊讶,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施主给得太少,要用银元把我的钵盂填满才是!”和尚缓缓说道,他一字一顿,仿佛怕李举人听不清楚。

李举人一家人此时都面面相觑、目瞪口呆,看着那和尚举到他们面前的钵盂,心想这和尚是不是脑子让门给夹了,那钵盂好似一个海碗,黑黢黢的颇为巨大,要想把它填满少说也得一百个大洋,如此这般要饭,当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李举人也终于恼怒,说道:“我好心招待,竟遇了个疯和尚,快滚!快滚!把他给我赶出去!”

一众女人得了令,七手八脚推搡着和尚往门外赶,三姨太和四姨太是一对同胞姐妹,都生得虎背熊腰,此时冲在最前,四只大手要拿住和尚,可刚摸到和尚的僧衣,突然头发倒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躺在地上口吐白沫、动弹不得。众人惊骇,齐齐盯住和尚,竟无人再敢上前。

和尚看了看两人在地上的形状,又瞥了一眼众人,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缓缓吟颂:“一世光阴譬如朝露,可怜半生劳碌,都道百年身后,功名化云烟、金钱为粪土、娇妻美妾骷髅骨,奈何俗人总不悟,春秋一梦为何物,悲夫,悲夫!”

那和尚跨出大门后,随手把钵盂里的那枚袁大头往身后抛出来,落向三姨太和四姨太躺着的地方,但尚未落地,竟凭空消失了,随后地上的三姨太和四姨太就能动了,李举人这时摊开手掌,发现那袁大头不知何时跑到了自己手里。

李举人惊骇不已,起初见这人行状怪异,以为是疯的,但现在观这和尚手段神妙,方才一番言语也蕴藏玄机,似是那传奇话本里才有的世外高人。

虽然以前没遇到过,但故事里都说这类高人大多脾气古怪、行止难测,就算得不了什么好处,也万万不可得罪,于是李举人赶忙小跑追上去,拉住和尚胳膊,弯腰作揖道:“鄙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高人驾临,刚才得罪了,还请大师留步,家中上座!”

和尚却皱眉摇头,说道:“施主,小僧只是个游方僧人,当不得高人之称。刚才与施主打了些机锋,本是因为受了施主一饭之恩,想为施主消弭一灾厄,馈赠一机缘耳,见施主不愿,也就罢了,世事从因果,缘法有定数,强求不得。”

听他如此说,李举人更由不得他离开,“什么灾厄?什么机缘?还请大师说个明白,若是大师真能帮我,我给大师些银钱作为谢礼,自然是应该的!”

和尚听了便有些生气:“施主在说些什么?我一出家修行之人,要那些东西有何用处?”

李举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刚才这和尚明明还在要钱,此时竟又在装傻充楞,但他觉得高人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不可以常理度之,赶忙道歉道:“大师说得是,我已知错,我已知错,不该以俗礼对待得道之人,但钱财一物虽俗不可耐,但不用钱财,又如何表达我等俗人拳拳礼佛之心?”嘴上说着,双手也抓住了和尚的胳膊,摆出了不让他轻易脱身的架势。

见他如此做派,和尚停下脚步,叹道:“罢了罢了,出家人慈悲为怀,你家的事既然让我遇上了,也不能当真不管。”

李举人终于松了口气,却听和尚问道:“我且问你,可是至今未曾生育男丁?”

李举人听后一惊,接着心中狂喜,问道:“大师......难道大师能让我生出儿子来?”他这下十分佩服自己果断拦下这高人的举动,若让如此机缘失之交臂,那就悔之晚矣。

“此言不差。”和尚点点头。

李举人听和尚如此答复,紧紧攥住和尚双手说道:“这……我家世代书香门第,断不可在我这里断了香火,大师若能让我生个儿子,那是恩同再造啊!”

和尚这时却摇头说道:“你将来生不生得儿子,我不敢打包票,但给你断了这只生女儿的因果,倒是没有问题。”

“大师这个怎么说?”李举人没听太明白,问道。

“我且问你,你家这宅子多久了?”和尚突然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这宅子应该是乾隆......二十五年吧,我家先祖高中进士时所建,历时......也有一百四十余年了,只是......大师问这个做什么?”李举人回答后,有些奇怪地问道。

和尚默默点头道:“果然如此。”

李举人疑惑道:“大师说......我这生不出儿子,难道是因为这宅子?”

“和宅子有关,但不是宅子本身的问题,你家这宅子里住了一只得道的黄皮子,有一百四十多年道行,它在此作祟,才让你生不得儿子来。”

“什......什么?!”李举人听后惊叫起来,世人多惧怕妖魔鬼怪,这饱读诗书的李举人也不能免俗,而那一家子娘们听后更是骚动起来,一个个脸色惨白,叽叽喳喳议论开来。

和尚见状说道:“施主们不用过于惊慌,常人或许不知,其实妖物混居人间的事情并不罕见,虽然号称妖物精怪,但等闲道行的却不比山上的蛇虫鼠蚁本事大多少,而修行岁久、道行精深的,更能洞悉天道因果的厉害,行事也更守规矩,只是借人间烟火砥砺修行,少见伤人害命的。”

虽然和尚这么说,但李举人仍觉浑身不自在,颤声哀戚道:“我家世代饱读圣贤之书,敬鬼神而远之,怎会......怎会招惹此等妖物?”

和尚正要答话,这时突然一阵无名风起,和尚皱了皱眉头,就地盘膝坐下来,很快入了定,约莫一刻钟后,他才缓缓叹了口气。

“唉,只能叹这世间对错是非、因果纠缠,刚才那妖物主动来寻我,据它所言,一百四十年前你家先祖在此起宅之时,此地本有一黄皮子窝,打地基时竟将这窝黄皮子生生闷死,唯有一外出觅食的黄皮子幸免于难。”

“这黄皮子机缘巧合之下悟道修行,道法有成之后回来报仇,奈何你家世代读书做官,有功德庇护,唯有到了你这一代,终于考不得科举,功德消散,它才有了可乘之机。不过此妖有些道行,知晓因果厉害,不敢行事太过,只想让你家不得留后,也算报了当年灭门之仇,所以才有你这生不出儿子这等怪事。”

“这......这......大师一定要救我啊!”和尚语气平和,但却听得李举人毛骨悚然,自己先祖竟然无意中结了这等仇家,还是灭门大仇,自己生不出儿子还是小事,说不定哪天他们一家人就死于非命了也说不定。

和尚道:“我在此地,自然不能让他继续作祟,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妖物修行不易,行事也不违因果,我本也不能随意打杀了它,而且此类妖物最是滑溜,一次打杀了还好,若是让它跑了,于你们后患无穷。”

“好在黄皮子这类妖物因本命之中带个黄字,好些黄白之物,我原本想与你讨要银钱将它打发了,所以刚才才与你伸手要钱。”

李举人恍然,原来和尚刚才怪异行止竟是为了这个,不由得心中更多了几分感激,“原来是这样,不知道那妖......需要多少?”

“原本是填满钵盂就可,但你刚才没应,机缘已失,现在便不是这个数了......”和尚皱眉道,脸上颇有愁色。

“那得多少?”李举人心里咯噔一下。

和尚伸出两个手指,“恐怕得两倍,两百大洋!”

“两百大洋?”李举人瞪大了眼睛。

和尚干咳了一声,略有些尴尬地说道:“我也知这两百大洋的数目实在不小,但那妖物却死死不肯退让,我也是尽了力了......不过我也与它定好了规矩,施主若是一时拿不出来,也不可为难你们,能给多少先给多少,其他的等凑够之后再给它也可以......”

“不!不!大师误会了,”李举人这时接口道,刚才一说要钱,便让他有了些戒心,但如今真假难辨,而且若是真的就关系太大,还是先答应下来为好,“两百大洋虽然不少,但我拿得出来!这钱如何给它?我这就准备!”

和尚这时也开怀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于是带着一众人到院子东南角,指了一块青石板,说这下面是当年那妖物一家的埋骨处,按那妖物所说,将此石板起开,深挖三尺,以铁盒将钱币锁好,埋入其中即可。

李举人虽然应得爽快,可两百块大洋快赶上他小半家底了,数钱的时候难免肉疼,不过想到以后可能就抱上儿子了,心里又舒坦了些。

举人老爷差人找了两个青壮佃户,在和尚指明的位置开始挖坑,等埋好钱币、覆上石板,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和尚检查无误后,说今夜子时那妖物就会来取钱,届时可能会有些异象,隔着窗户看看可以,切记不可以出门,一家老小脑袋点得都如拨浪鼓一样,纷纷称是。

入夜后,李举人和几个胆子大的婆姨就跑到离埋钱地方最近的房间里,果然子时一过,院子里就狂风大作,天上隐隐还有闷雷滚滚,这时有一个穿着衣服的黄皮子蹑手蹑脚地出现在院子里。

黄皮子在地上嗅了嗅,摸到埋钱的那块青石板处,然后嗖地一下不见了,过不多时,外面也恢复了平静。第二天早上,他们再次掘开青石板,铁盒还在,但打开后里面的钱已经没有了。

“那黄皮子已经走了,不会再骚扰你家,但为保险起见,我再为你画一道符,你贴在中厅房梁上,可保二十年内再无妖邪上门。”和尚说道,李举人自然又是千恩万谢。之后又盛情挽留,和尚半推半就地在他家又好吃好喝住了三天,这才离去。

“大师于我家这般大恩,实在无以为报,今后我家将世代为大师供奉长生牌位,以报大师恩德些许。”李举人送和尚到门口,作揖道。

和尚摆摆手,笑道:“长生牌位就不必了,这些事情于我不过举手之劳,而且与世人结善因,也是我辈修行法门。”说完转身大步离去,微风卷起僧衣下摆,留给李举人一道逐渐模糊的背影。

“真乃活菩萨也。”李举人望着和尚消失的背影,久久不愿离开。

这边和尚昂首阔步走了将近三十里才停下来,从怀中取出一枚符箓,随即跺了跺脚,接着一个穿着衣服的黄皮子便从地底钻了出来,用两只爪子恭恭敬敬地将一个和它差不多大的包袱递上来。和尚拿过包袱掂了掂,里面的钱币哗哗作响,他满意地笑了笑,接着手中符箓抖了抖,迎风自燃,那黄皮子这才转身化作一缕风,消失于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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