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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盈发下话来，两个月之内，必须让水无昔复原如初。于是，被一直强扣在岛上的“圣手怪”康活人算是倒了霉，看着自己眼前死人一样的水无昔，这个外表儒雅的中年男人哪里还有半点当世绝顶名医的风采？咧着嘴腿一软，一下子就瘫坐在了地上。

这个阿修罗道的妖女水无昔，是个才怀胎七个月就出生下来的逆天之人，先天心脉未全，身子骨本就是个破烂底子。之前鬼知道她都遭遇了什么，中过冥玉的毒，受过极重的内伤，又被什么奇术重新接经脉生筋骨，九死一生活下来。可她前些日子受了极重的内伤之后，暗地里却又寅吃卯粮地拼命亏耗，如今又再度来了个杠上开花的内伤，更得了要命的伤寒，之后还嫌死得不快，又割破了两只手腕上血脉，整个人都几乎失血而亡。

眼下，他们就将这等“唯恐死得还不够透”的作死高手一下子扔在医家面前，救活都要看运气，还要复原如初？还要限期两个月？这不就是要活生生地逼死医家么？可康活人心里也明白，自己一人的生死也就罢了，又如何忍心连累自己的家人？何况若是惹了水盈那个女魔头，她又怎会只是一刀杀人那么痛快那么便宜？

康活人咧着嘴坐在地上，连哭都哭不出来。当然，他就是哭出来也没用，想活命，那就只能听从水盈的吩咐，日以继夜地绞尽脑汁竭尽所能，也不知到底能不能保得住一家老小的性命。

医家是逼不得已全力救治，好在那在鬼门关门口来回转悠的病人也是一心求生，是以她虽然元体已十分羸弱，竟然也很快便有了好转的迹象。这倒让救人的康活人将被救的水无昔当做了大救星一般，一边治病救人，一边千恩万谢。

许是这同舟共济的一医一患齐心协力感动了阎王爷，实在抹不开面子的阎王爷只好不负众望地显了回灵，或者就是阎王爷也不想让水无昔这等妖女到自己地盘上给自己找麻烦，于是到第二个月头上，水无昔竟然已经能够勉强坐起身来。

在这期间，水盈几乎每日都来看望无昔，眼瞧着她从死人一般的昏迷不醒，到渐渐有时能够迷迷糊糊略微知事，再到清醒过来有气无力地开口说话，此间无论是昏迷中的呓语，还是清醒后的表白，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都是“无昔从不曾做过任何对不住娘的事情”，听得水盈自己也不免心生怀疑：难道真的是自己冤枉了她？

即便在无昔病得神志不清之时，水盈也仍然还是不改旧制，将无昔身边的女侍每隔十天就换掉一批，而这每批八名女侍，每日都要分别向水盈汇报无昔的所有一言一行。直到有一日，水盈忽然间就厌烦了这当中的琐碎，发话将无昔身边的女侍改为每月一更换，对于无昔每日的暗中言行监视，也改为汇报给邹望亭，由邹望亭择其中有异状之事再报与水盈。

这日，水盈从无昔房中出来，正碰上邹望亭在安排一众新换上来的女侍，便问了句：“这些都是哪边送来的？”

邹望亭赶忙跟上来，躬身答道：“这回是轮到晏生主那边送来的。”

水盈听得微一皱眉，倒不是因为晏玉珩，毕竟这位晏生主乃是水盈十分信任之人，水盈实在厌烦邹望亭这等慢悠悠的说话声气，心中更觉还是莫三友以前在自己眼前更得用些。

邹望亭极善察言观色，自然明白水盈对自己不喜，便不再说话，只双手将一个小小的竹筒恭恭敬敬地捧了上去。

水盈接过竹筒，亲手起开蜡封，倒出小小一个纸条，打开一看之下，眉头登时就彻底皱了起来。原来，这是罗崇恩送来的急报，说是十日之前，安平郡王来信将杨朝客唤去杭城议事，其实是旧事重提，仍然是为了安平郡王小妹的婚事。杨朝客婉拒之后，从安平郡王府中回来的路上就发现中了毒，幸亏发现及时，如今已无大碍。

水盈匆匆离岛而去，将岛上诸事暂时吩咐给了晏玉珩，如今莫三友不知下落，邹望亭还是只有从旁襄助的份儿。

本来是已经发下话去，水盈要带着水无昔一道儿前去青州，可临到出发当日的早上，看见靠药石强撑着才能勉强侍立在自己身边的水无昔，水盈又皱了眉，冷冷丢下一句：“你这是什么德行。”又将无昔留在了岛上。

水盈离去之后，无昔回到自己的居所，也不过仍旧是继续吃药休养，一切都同之前无异。直到天近黄昏时分，一个进屋来点灯的女侍，悄悄将一半又黄又旧的字纸塞在无昔手中。无昔瞥了一眼手中的破纸，不动声色地随口问了句：“你叫什么？康大夫怎么还没送药来？”

那女侍恭恭敬敬答道：“奴婢阿其，康大夫正在看着人煎药，奴婢这就去请他过来。”

阿其走后，无昔才细看手中那半张撕得歪歪斜斜的破旧字纸，从撕断之处剩下的文字正是“其命多辟。天生烝民，其命匪谌。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但到底是不是自己留给费不嗔的信物，还要回头再仔仔细细验明正身。

夜半时分，无昔来到三百的石洞。

她素来十分谨慎，先仔细查看了一番，洞中倒也无异。直到走进洞中最深处，见石头上的土烛比自己上回所见又烧短了一小截，心中倒是一动：莫非——三百没有死，他回来过这里？心中竟有些高兴，及至走到近前详查，又见石头旁的地上，竟然有几小摊血迹。

无昔心中泛起一阵难受，不由想起三百那张又是泥又是汗的脸，他把水递在自己口边之时，满脸都是莫名兴奋的灿烂笑容。又想起那心惊胆战的一刻，他那张惊恐失措的脸就在自己脚边，自己一脚踢下去，他就瞬间消失在黑暗之中……不！不怪我！我也是逼不得已！

无昔在自己头上拍了一掌，强令自己不再去想那个可恶的三百：水无昔！你来此是做正事的，哪里有时间有闲心去挂念一个低贱的小瓮奴是死是活？

拿出那本破旧的《诗经》，翻到《大雅》，找到那撕掉的半页，仔细比对撕裂之处，果然正对无误，连卷折和洒落灯油的痕迹都完全一致，无昔这才点点头。

终于确定了阿其是费不嗔派来的亲信之人，无昔心中畅快不少：那些心思果然没有白费，渐渐都有了收成。

可在要离去之时，无昔又觉得有些不安心。带来的伤药掏出来，又还是收了回去，自己无时无刻都要十分谨慎，万不可留下什么物什，只怕日后会给自己招致祸端。

可转身欲走，又忍不住去看那地上的几小摊血迹。思虑再三，无昔从《诗经》上撕下《柏舟》这一页，将带来的伤药倒在上面，并不留下药瓶。又在“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八个字上，用指甲划了深深一道。

本来，她是想撕下《小宛》那一页，可那“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八个字实在是与自己如今的处境太过相似，还是隐晦些的好。如果三百还活着，希望他能够明白，自己当日实在是逼不得已；如果他死了……死了，那就是什么都没了，明白或是不明白，还有什么意义？

第二日无昔吃药的时候，忽然一阵急咳，碰洒了药碗，女侍有的忙着打扫，有的被康活人叫去重新煎药，无昔随手指了身边的一个女侍命她服侍自己更衣。

待周遭无人，那个叫阿其的女侍这才瞧向无昔，见她朝自己微微点了点头，便借着整理衣领的时机凑到无昔近前，低低声音说道：“费大人按照主人之前的吩咐，已经让在杨朝客身边插进去的人下了手，用的是从安平郡王府里得来的药，做得滴水不漏。”

无昔又微微点了点头，低声问了句：“莲润那边如何？”

“华生劫莲生主如今手边最得用的元屠剑主沐元修是咱们自己人，日后代替方璞的就是他，还有新近提拔上来的三个元屠剑主也都是咱们自己安排的人。费大人说，主人吩咐的事情务必都得办到。”阿其一边伺候无昔更衣，一边在无昔耳边轻声汇报，声音虽低，却说得很是清楚。江南小说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www./

无昔轻轻“嗯”了一声，却还是不放心直接将自己下一步要做的事情直接吩咐给这个阿其，便要她传话给费不嗔，让他今晚子时，还到老地方来见自己。

费不嗔准时来到神宫旧址地下，见水无昔正坐在石凳上，就着石桌上的灯火看着一本什么书，便上前行礼。

“不必多礼。”无昔立刻放下手里的书，开口便是一向的直来直去，“事情办得不错。如今我身边除了那个阿其，还有谁是你派过去的？”

水盈此次离岛，并不曾大张旗鼓，也没有让众人去送行，是以费不嗔也是有日子没见到水无昔了。此时见她虽然神情如常，但面色苍白如鬼，两颊深深凹陷，说话间都能听出她呼吸虚浮无力，费不嗔心里一沉：这可真真是个狠人！眼瞧着她自己还没逃出活命呢，倒是一时一刻都不耽误算计大事，日后必然是个比水盈还难伺候的主儿。

心里如此感叹，费不嗔脸上还是素来的从容，恭谨答道：“主人的事情，属下尽力乃是本分而已。这一回送到主人身边的只有阿其一个，下个月换进去的那八个人里头，就会有两个。我这边安插到各处的人越来越多，事情自然就越来越便利，主人放心，半年之内，神宫这边的人至少会有六成是咱们自己人。”

无昔点点头，高兴之下想站起来，不过心里对自己此时的状况倒还有自知之明，便只是难得地微微一笑：“半年足够了。”沉了沉，又道，“杨朝客那边还要盯紧了，他的一举一动都要报给我知晓。上回说之前安平郡王曾经送给杨朝客的那两个小厮，后来被毒死之后，他二人的尸身到底是怎么处理的，得叫人赶紧查去。另外，姚吉贞最近太闲了，想法子让晏玉珩的人去找找他的麻烦，不把这个人彻底逼急了，他是不会主动投靠上来的。还有件事，你派人去仔细查一查邹望亭，我倒有意留一个自己的神宫总管。”看费不嗔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似乎有些犹豫，水无昔心下明白，更柔和下辞色道，“我身边需有一个做些琐碎事情的人，先生是做大事的，你那三个兄弟都是你的左膀右臂，若是大材小用，倒可惜了。”

费不嗔闻言一惊，赶忙道：“主人多虑了，属下断没有这个心思。属下方才只是有些疑虑，不知费不嗔其人是不是合用而已。”看水无昔一脸了然地瞧着自己，只得说出心中所想，“以此人这些年的履历来看，若非是太笨不合用，便只怕就是心思太深，是以属下有些不甚放心。”

水无昔这才点头翘了翘嘴角：“若非他与你有几分相似，我还未必瞧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