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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城固然繁华，但肖安还是格外怀念在雨康镇的日子，但都城有一个每天都来看他的林望暖，叫肖安实在放心不下。

看林望暖身边的人对他的态度就知道，他绝对不是一个很单纯的人，但偏偏对肖安软乎乎，还爱撒娇，肖安对他也纵容，俨然把林望暖当幼弟对待。

因此，肖安决定，先支个小摊做自己的老本行，先赚些银子使唤，等宁老头给小暖治好腿，他们就离开这里。

肖安思索间，马车已经停在了一条小巷子里。

这条小巷所在的地界并不偏僻，可却十分清静，没有住人，只是有几家比较散落的商户，门面也不大，瞧着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肖安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一家，不起眼，而且比起别的庄重典雅的店铺还要破败几分，门扉上的朱漆已经斑斑驳驳，沁出点点霉斑，看着很是寒酸。

但这间店面对肖安来说实在太过熟悉了，若不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现下身在都城，他都要怀疑自己回到了雨康镇的家了。

这简直就是把宁老头的医馆给搬过来了嘛，不仅陈设，就连那几片参差的屋檐，甚至瓦片缝里冒出头的那撮野草都一模一样。

肖安都可以笃定，进了这医馆，西南角落的小屋子绝对是自己的灯色坊。

“这样费心思，”肖安对林望暖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林望暖观他神色，知道他是真心喜欢，脸上就立刻带了点小得意的笑：“也没什么，我打听到阿许这十几年一直都呆在雨康镇，还有了间日进斗金的铺子，便决定自己亲自去看看阿许生活过的地方。我一进到灯色坊，就立刻明白了阿许在这里面花的心血，想来你也很想念那里，我把宁大夫的医馆画了下来，回来找了人为阿许建造了这座房子，以后阿许和宁大夫就可以同之前一样了。”

他这一讲，倒叫肖安抓住了把柄：“我走的时候可是在门上落了把大锁，你是怎么进去的？”

林望暖被他一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便红了脸低头认错:“我……我找人把锁破了才进去的，镇子上的人好凶，拎着家伙质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是阿许的弟弟，他们见我进去后什么也没动只是作了幅画，倒是也没有难为我……”

肖安已经把林望暖当成了家人，怎么会真心怪他，只不过喜欢逗逗这个小朋友罢了，便忍俊不禁道：“你也幸亏是长的好，不然他们哪里还有那耐心等着你作完画。”

他说着看了看周围的铺子，看着像是商铺的建造，却没有匾额，也未见有小二和客人，便问道：“这里的地方很奇妙，我看离街市不远，应当寸土寸金，这几家是经营什么的？怎么反倒很清静的样子。”

“这条巷子原是高官们养老的地方，因为地界实在不错，之后就成了一些人用来交易买卖古董字画的地方，有了几间茶室，不让平常百姓轻易进得的，也就没有什么牌匾。”林望暖道：“我也是看中这里清静，便向皇上请了道口谕，把这条巷子买了下来。旁的还正常做生意，既不特别热闹也不特别安静，是正符合阿许的灯色坊的。”

肖安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和林望暖说自己准备与宁老头离开的话，如今看到林望暖为他精心周到的考虑，就更没有办法说出口了。他便笑道：“这确实要耗费不少功夫，我真的很开心，小暖，谢……”

“阿许可不要说了，给阿许做这些事我高兴又甘愿，独独听到阿许说谢我就难过，”林望暖道：“我们快进去看看，我画下来的灯色坊和阿许记忆中的可有差别？”

哪里会有差别，肖安笑指着那屋子上悬着的牌匾：“别的不说，这牌子是不是你从雨康镇拿回来挂上去的，这上面的笔迹和我自己的分毫不差，也是让人仿出来的不成？”

“不是找人仿的，也不是拿过来的，这是我自己写的，”林望暖轻轻喟叹了一声：“阿许忘记了，我的字都是阿许教的，所以与阿许的笔迹一样也并不稀奇。”

他这一讲，肖安的脑海中就立时浮现了这样的画面：“原来如此，光想想就很美好，可惜我把这些都忘掉了。”

“记忆都是我们创造的。”林望暖道：“只要阿许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他这么一说，肖安就有点心虚，有点生硬地转移话题：“小暖喜欢这里的哪一种颜色呢？”

林望暖为肖安准备的材料十分齐全，各色的矿石、染料，包括一些色彩艳丽的植株，都分门别类码的整整齐齐。

肖安推着他在这斑斓的色彩中走着，林望暖白嫩的指尖略略点过，眼神却凝在院墙角落的一片郁郁葱葱的杂草上。

这草并不知名，看着细嫩，一簇簇拥在一起倒显出些茸茸的可爱，正是草木盛极的纯粹，带着丰满浓郁的绿意。

“看我，竟然把这样活泼的颜色遗漏了，”肖安和林望暖走至近前，他蹲下摸了摸那草尖，愣愣地刺挠着手心：“小暖是喜欢绿色的吗？”

“嗯，”林望暖有些出神的望着肖安，忽地一笑：“我总记着阿许教我《诗经》中的一句话，‘终朝采绿，不盈一掬’，我当时年纪尚小，并不明其代指，就只在字面意思上犯了糊涂。我就一直想，采了一个早上，怎么还不满两只手呢？这采的莫不是阿许罢？若是这样，阿许那么细的腰，确确实实称得上‘不盈一掬’了。”

肖安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孩就是在咬文嚼字地拿自己来打趣呢，他明明言语轻薄，但肖安偏偏配合一样红了耳朵，让自己板着脸说出的严肃语调也生出几分嗔怪的轻软：“又开始混说！”

“我可是很认真的，”林望暖得寸进尺，仗着肖安对他少年风流可以信口几句的纵容：“我听宁大夫叫阿许为‘阿灯’，这不盈一掬的绿色我现在已经饱了眼福，什么时候才能让我见识一下灯色呢？”

林望暖冲肖安歪着头笑，那样精致明媚的一张脸，照理应该笑容和煦，但他眼神带了灼热的侵略性，迅猛地向肖安席卷而去，让他无所遁形，颇有些狼狈地转移开视线：“阿灯到底是什么样的颜色呢？我好想看一看。”

肖安在待人处事上算得上是游刃有余，甚而带了些云淡风轻的意味，唯独面对林望暖，这个总时时让他觉得有些棘手的小孩，无论是让他心软到一塌糊涂的手忙脚乱，还是现在让他心慌到不知所措的大失方寸，都在对肖安敲着警钟，提醒他自己不太寻常的反应是在昭示着什么。

不过幸好，上天似乎听到了肖安的心声，一道沉稳的声音替他解了围：“三爷，人我带过来了。”

本来挺不错的氛围被打破，林望暖不爽地抿了抿唇：“知道了，你下去吧。”

说话的那位下属相貌颇为清俊，领命退下前抬头深深看了肖安一眼，但肖安此刻的注意力全然被他带上来的那个人吸引住，因此并没有察觉到。

那下属带上来的人身量像是个女子，头皮剃得青亮，身上穿着下人们惯常穿的灰布短衫，袖子下的手粗糙皲裂，脸上覆了一张厚重的铁面具，露出的一双眼睛很浑浊，里面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