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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七起义不到三个月的功夫，旧时赵、齐、燕、魏等地便都有人打着恢复故国的旗号自立为王。

场面一时空前盛大。

不得不说嬴政在位十几年，虽说是铁腕手段，且事实上所出的诸多政策都是利国利民的，但由于六国众人积怨过深，始终是未能真正收拢人心。

这也是导致如今一旦有人只不过是稍稍地掀起一点点浪花，就有前赴后继的人响应。

想到这一路西进便是要与过往的故地故人刀剑相向，我心中便是一阵翻绞般的难受——到底是要走到这一步的，纵使如今故国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也早已没了我发誓付尽一生也要效忠的人，然它终究承载了我十数年的成长，是我无法割舍的过去。

我永远都不会否认从前发生过的事，生命中吹过的每一道风、落过的每一片叶，都是将我铸造成现在的我所不可或缺的。

“你在犹豫么？”

如今的天气虽已过了立冬，却还未真正冷起来，午后的风甚至带了几分柔软的暖意，轻轻拂过我身畔的年轻人。

“事实上，我并没有。”我侧头看向仍旧是一身浅青色儒服的张良，“如今我和你们一样想推翻胡亥的统治，甚至——我比你们更迫切。”

张良不解：“为什么？”

我耸了耸肩：“你不能理解也很正常，毕竟没有多少人能真正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做。”

毕竟在此之前，我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帝国的一条忠诚的走狗。

不过他们不明白，我所谓的忠诚，素来都只是对一个人而言。抛开了这个人，什么家国天下，与我而言都是可以轻易易主的。www.)

张良挑眉：“愿闻其详。”

我沉默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对他道：“想来你也清楚，嬴政绝不会荒唐到把国祚传到胡亥手上。”

张良“嗯”了一声。

“所以，如今胡亥会登上皇位，完全是因为这从头到尾都是赵高的阴谋罢了。”我盯着一片叶子打着旋落到地上，又道，“嬴政把皇位传给了我。”

张良大惊。

看着他的狐狸眸子微微瞪大，我就笑了起来，他有如此反应也算是在我的意料之中了。

“所有人对此都很意外，包括我自己。在咸阳的时候我在牢里花了好多天的功夫才做好了心理建设，说服自己这不是梦而是真的。”

不过张良到底是张良，家族五代为相又是师从小圣贤庄荀子，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未曾见过。是以他不过也就是讶异了一会儿的功夫，便又恢复了常态。

他眯起了眼睛，道：“我从未想过嬴政居然会……会传位给一个外姓的女子。”

我歪着头调侃他：“试问这世上，连你都想不到的事，还会有别的人想到么？”

张良沉默。

片刻后他迎着我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问道：“那么你是想要这个天下的？”

“不是想不想要。”我笑着摇了摇头，“是这个天下，本就是我的。”

“原是如此。”张良若有所悟，“你……”

我看出他有话想说，也有担心的事，是以我提前一步截住了他的话头，就道：“所以子房，我需要你帮我。”

张良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痴人说梦的笑话，脸上的讽刺再也忍不住，悉数都露了出来。

“你要我为了嬴氏的天下帮你？恕我……”

“并非如此。”我截断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并非如此。”

张良眉梢微挑：“哦？”

庭院中忽得有了风。

我望着远方秋色，山与水皆落入眸中。

“不管是谁称帝为王，我所求的江山该是河清海晏、锦绣繁华，天下该无流离失所亦无不公。”我顿了一顿，“若我称帝，这盛世天下，绝不相负。”

我明显感觉身旁张良颤了一颤。

良久，他才开口问我：“你刚才所言，当真兑现？”

“我不知道。”坦然迎上张良犹疑的目光，我继续道，“但我既言明，必当竭尽全力。”

时至当下，胜七已自立为王。

而各地受尽秦朝官吏之苦的所谓有志之士，纷纷杀了当地的秦朝官员以响应胜七。于是胜七的队伍壮大极快，他便决定部署军队，派遣主力西征，偏师略地，向西、北、南方向三面出击，以攻打秦军，扩大自己的势力。

由此一来，据咸阳传来的情报，宫中已乱作一团。我深知胡亥不过是个有几分小聪明的贵公子，说起吃喝玩乐他必然是咸阳城中数一数二的。但若要论治国，他不及他长兄扶苏，论行军打仗，他不及蒙恬——然这两个国之砥柱，却都死在了他和赵高手中。

而北方狼族又在此时侵略边境，不得已之下胡亥只能派王离率他的百战穿甲兵与昔日蒙恬驻守在北境的黄金火骑兵汇合，一同抵御外族侵扰。

是以如今中原之中虽有精兵却无良将，根据我的估算还能抵挡一段时间，但也已经时日无多了。

胜七命吴旷代理王位，督率各将领向西进攻荥阳。

荥阳为秦重镇，一旦攻下，大秦将一蹶不振。

而此时此刻，起义军已至荥阳边的许县，不出几日便可攻城。

彼时我正一边看着行军地图一边估算着荥阳城中的兵力，就听一人问道：“此战是要对上三川郡守了吧？”

我头也没回就听出来说话的人是张良——他的声音很有特色，清脆中带了几分沉稳，一如他的性格，十分容易分辨。

“的确。”我回答道，“这是一场硬仗。”

三川郡守李由，当今丞相李斯的长子，亦是大秦锋芒毕露的青年俊杰，只不过他的光芒都被帝国两大兵家豪族给遮掩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靠他爹的地位才混上的三川郡守，早在我还是影密卫的时候我就听说过这个人，自小饱读诗书又兼武艺高超，于领兵作战一事上天赋异禀。

是以吴旷军对上李由，必然不是如同先前自大泽山一路打过来那样顺利的。

到许县后，吴旷未做休息，而是一鼓作气在第二日便对荥阳发动进攻。

李由自然没有退缩，他深知此战形势严峻，便亲自带兵驻守。且为了稳定城内秩序，组织百姓协助守城，并加强了巡防检查，防止奸细混入城内。

如此看来李由的确是有真才实学，而如此一来，吴旷首战果然也未能攻破荥阳。

入了冬气温骤降，就算无风，吸入鼻腔的空气也尽带了刺骨的寒意。卫庄生怕我着凉，早早替我准备了夹棉的斗篷。

我盯着那斗篷瞧了好一会儿，才克制住抽搐的嘴角与他道：“倒也不必这么早就穿吧。”

他的言词不容置喙：“穿上。”

于是我就想，约莫是他牢牢记着当初端木蓉对他说的话——如今我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须得悉心调理，再经不起大的损耗。

我承认我是拗不过他，何况这点小事也没有争论的必要，穿上就穿上吧，反正穿了之后——啊，是真的暖和。

身体得到温暖满足之后，我就开始和卫庄几人分析起现如今的情形。

“吴旷与李由僵持在荥阳必不是长久之计，如今义军粮草有限，而李由背后终归还有富庶大秦，等到援兵赶来，吴旷必败。”

我转向朱家道：“不过没关系，他尽可安排兵力在荥阳城外牵制秦军。再派人绕道荥阳至函谷关，函谷关为扼守咸阳的命脉，一旦函谷关破，胡亥和赵高的好日子就也到头了。”

朱家提出质疑：“函谷关哪有那么好破？”

我就笑：“大秦最精锐的三十万兵力在北境，据探子来报，荥阳驻守兵力不过两万五千人，而若要从各郡县聚集兵力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只要胜七速度够快，就能打他们一个猝不及防。”

当然，事情并不像我想的这样美好顺畅。

胜七确实派了周文领兵向西一路挺进至函谷关，此时义军人数已有数十万，声势浩大壮阔，颇有如日中天之感。

结果没想到大秦一个张姓少府提议，将骊山的刑囚统统放出来，配给统一的武器，由他率领，迎击周文的军队。

放刑囚出来我是真没想到的，看来胡亥他们也是真的弹尽粮绝，连这种压箱底的方法都用出来了。

但是不管这个方法怎么样，的的确确能用就行。那群刑囚被关在牢中反正也难逃一死，倒不如出来拼个军功，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是以就算心不甘情不愿，但这群人还是勇猛异常，直接反扑了周文的军队。周文被打得懵了，反应过来之后才仓皇率兵出关，逃去了曹阳。

张宁自然不会浪费如此良机，二话不说直追周文军而去，不出几日的功夫便攻破了曹阳。

周文再逃，张宁再追。十余日后，张宁于渑池大破周文，周文自刎而死。

解了函谷关之危后，张宁率兵与荥阳的李由汇合，彼时李由已率三万秦军至雍丘，与张宁夹击破解荥阳之围，又击败邓说所率领的一支义军队伍，在许城斩杀义军将领伍余后，直抵义军都邑淮阳。

朱家苦着一张蓝脸道：“形势颇危啊。”

我瞥了他一眼，道：“刚开战时的确上天相助，只不过这口气吊着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到底不是正规训练过的军队。何况如今胜七吴旷打了几场胜仗愈发骄纵，旁人的意见根本听不进去，他们又不懂用兵之谋，有如今的结果，也是情理之中。”

朱家一听更加苦恼，就问我：“那该如何是好？”

“无妨。”我推了推沙盘上的一处部署，“就任其自由发展好了。刘季已至沛县募军，而项氏，我想他们也应该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