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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爸！！！我终于见到你啦！！！”

见到父亲的瓶首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原本就比兄弟们体格大得多的壮汉怖军稳稳地抱住了比自己还高出一截的小罗刹，这场面简直令人猛男落泪。

然而一行人并没有时间为这突如其来的团聚感到欢庆。坚战从露面开始就一直苦大仇深的，但碍于英雄王的存在并没有说什么。

梅林大概知道他为何如此担忧——方才自己那并不算靠谱的谈判技巧，以及不算果断的处理方式显然已经开启了最坏的结果。

投毒事件的直接参与者跑了，八成是去向主谋报信，而因为蛇后的事，般度族和娜迦族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

“有逃跑的娜迦吗？”

坚战沉默了许久才开始消化现场情报。他极力保持平静的语调，但他的心情显然糟糕到了极点。

“有，投毒的蛇女跑了。不过，我拿到了他们投毒的证据。”

花之魔术师在厚厚的袍子里努力想要掏出什么东西，然而等待他的确是一股刺痛的触感——装着毒液的玻璃瓶在蛇后施展大规模冰系魔法的时候已经被冰块涨碎。虽然他及时对伤口做了处理，不知是因为娜迦毒的毒性还是突如其来的变故，梅林的脸色并不太好。

“实际上，就算我们有这瓶毒液，也不能证明什么。虽然娜迦一族最擅长使毒，但据我所知，整个婆罗多大陆上，娜迦毒的获取途径很多……”

爱德蒙深吸了一口气，心情复杂地说道：“虽然我们早就感觉这件事和蛇后有关，所以才去和她当面对质，但我们没想到她会做到这个地步。”

“你们……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后果吗？”

就连不能算是直接证据的证物都荡然无存，坚战再难掩饰语气中的谴责，

“多刹迦可是难敌的盟友啊。解决楞伽的罗刹以后，他和他背后的势力要对付我们兄弟四人，只差一个合理的借口……而且他们还发现了瓶首！到时，瓶首怎么办？阿逾陀的百姓又将被置于怎样的立场？”

爱德蒙看了一眼缠绕在护士眼睛周围的纱布，意味深长地答道：

“如果阿逾陀的悲剧和难敌有关，那么需要担心后果的会是他们。”

“经历了楞伽一役，现在盎伽王在婆罗多的地位如同圣君罗摩再世……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列国的将士们会选择相信谁？！”

自从接手这座被遗弃的圣城，坚战无时无刻不是如履薄冰……任何一个细微的裂缝，或是任何轻微的震荡，都可能让整座城的百姓再次跌入冰冷的深渊。想到这里，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

“圣君罗摩就不会犯错吗？”

吉尔伽美什突如其来的质问再一次直击坚战的信仰，他不假思索地答道：“圣君罗摩是上主的化身啊！”

“化身也是人。会犯错的人。罗摩在悉多最需要他的时候抛弃了她……不论你们将他当做多么伟大的圣人，他的确也犯了错误。他以王的身份，而非神的身份做出了决定，抛弃了自己身怀六甲的妻子。这说明一名王要考虑的东西本来就不一定符合道德，而是要以国家和家族利益为先，不是吗？”

英雄王知道自己问出的话对于对方的信仰而言意味着什么，甚至可能会被当做不敬。然而他从未对哪位神恭敬过，更何况是个和自己一样的半神。

“况且，如果盎伽王真的像罗摩那样，你还会担心这个？投毒事件不论是否与难敌有关，直接的受益者都是他们。其一，守城的罗刹被削弱，攻城更轻松。其二，阿逾陀不再有争夺的价值，直接化解了潜在的矛盾。其三……你还记得狗头军师是怎么被蛇咬的吧。仅凭这三点，不论难敌是否授意，至少这件事和难敌背后的势力脱不了干系。所以，要查清阿逾陀投毒事件，还阿逾陀百姓一个公道，那么得罪这股势力是迟早的事。”

“我知道……所以我才不建议你们调查。”

坚战紧握着拳头，嘴唇不断颤抖着。他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从一开始就预感到调查阿逾陀投毒事件会指向怎样的结果，以及……查出真相会伴随的后果。

“如果个人和兄弟的荣辱你还能忍，如果第一次的悲剧已经发生以后，你还能为了全城百姓的安全保持沉默。然而如今，正如你所见，在害死半城百姓后，他们仍会因为轻微的风吹草动毫无愧疚地投毒第二次……”

南丁格尔回想起毒发后饱受折磨的病人，以及失去亲人后陷入崩溃的家属，不禁愤然，“生死之事，总归是底线了吧。底线被触犯两次，你也打算忍下去吗？”

“如果有这个必要，我会一直忍下去……直到阿逾陀恢复生机，能够抵御外敌为止！然后以全城百姓的名义……为他们讨回公道！”

坚战的声音因为压抑而变得沙哑，他早已忍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负担，包括道德上的负担……可是，每当他想要放手一搏，拼个鱼死网破的时候，他都会回想起自己和三弟阿周那的最后一次对话……

“不能忍又如何？像逼死我三弟时一样，让全城的百姓为了这一口气，陪我去送死吗？”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以阿逾陀本身的力量，你能有实力和难敌以及他背后的阿修罗国抗衡吧？”

吉尔伽美什冷酷的话语再度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他的头上。尽管英雄王知道，坚战现在所做的已经是力所能及的，最妥当的选择。在这个扭曲的世界里，他能保住自己的兄弟以及这座被遗弃的孤城，已经需要竭尽全力。

他隐忍的处世之道在权力的游戏中确实能够自保，但想要取胜，还需要偶尔采取一些更激进的手段才行。

“我当然知道那是送死。所以……我该怎么办……”www.)

他不能再一次重蹈覆辙，将这全城的百姓当做押注的筹码。

“正如你所说……现在盎伽王在婆罗多的地位如同圣君罗摩再世。而圣君罗摩可不是这么好当的。王要背负的东西可多着呢。试想一下，圣君罗摩又怎么能对一座孤城内的老弱病残下狠手呢？”

吉尔伽美什说着，露出了不嫌事大的笑容——圣君罗摩在赢得万民敬仰的同时也意味着与之对等的负担。百姓理想中的王，被投射了所有美好品质，哪怕是露出一点点的瑕疵，都会被诟病不已。而这个被人有心打造成神的盎伽王……虽然拥有连他也认可的价值，却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圣人。

“既然大家手拉手对付罗刹国的日子已经结束，那么是时候认清现实了。在阿逾陀投毒案上，我们不能退缩。不仅不能避其利害，还要闹得越大越好。”

“你让我用全城的百姓做挡箭牌……用他们的生死作为我在道义上的护盾？”

坚战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位离经叛道的异邦之王，虽然他知道这会带来他想要的结果，但这种手段……

“如果你不能证明难敌背后的势力和这件事有关，那么全城的老弱病残确实会成为你在道义上的最后一道护盾。但这面名为道德的护盾能保阿逾陀多久？你该不会觉得之前罗刹王阿罗瑜达的袭击是偶然吧？”

吉尔伽美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被冰封的森林。蛇后的一个大型魔术，就足以带来这样的威力，一个娜迦部族，便足以让整个阿逾陀两度陷入毁灭的边缘，这道护盾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能有多么脆弱也不言而喻。

“所以，婆罗多的王子哟，你没退路了。必要的时候，你甚至得弄脏自己的手。这座城内成千上万活生生的人，他们的命和你坚守的教条比起来，孰轻孰重，你必须做出选择。”

他冷酷地道出了这个残忍的事实，坚战瞪大了眼睛，先是震惊，随后是挣扎，以及接受这个事实带来的挫败感。到了最后，他只是对着弟弟和盟友们平静地说出一句话：

“……我会想办法。为最坏的情况做好准备。”

那天，他们再一次从外界的威胁中保住了阿逾陀。

可是这次依旧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可言。

阿瓦隆的花园里，个头比常人高上许多的大块头正规规矩矩地盘腿坐在一片空地上发呆。时而盯着飞舞在花海中的蝴蝶，时而数着飘落在自己身上的花瓣。不知过了多久，也未曾挪动一分一毫。

“傻孩子，一直坐着不动多难受啊，不是跟你说了这个地方可以随便玩吗？”

庭院的主人，披着白色长发的魔术师拄着开花的魔杖沿着一条小径走来，厚重的袍子在花海里激起一圈圈波浪。小巨人小心翼翼地托着手里唯一一朵完整的花，生怕又像刚来的时候那样压碎了。可大块头手心的温度却还是让这朵花变得蔫巴巴的。

魔术师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关系，还会长回来的。你看，你脚下的土壤都是它们变的~”

小罗刹挠了挠光溜溜的脑袋，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问道：

“花仙……我今天做错了吗？”

梅林愣了半晌，随即温柔地答道：“怎么会呢……你救了全城的人。”

“可是，为什么大伯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即便是再不懂得人情世故，瓶首依旧从坚战的语气里察觉到了忧虑的情绪，自己明明打赢了坏人，大伯却非常不高兴。

梅林坐在罗刹跟前，以尽量轻松的语调答道：“因为那群坏人可能会带一群更厉害的人来报复我们。”

“到了那时候，我一定也会继续保护阿爸和阿爸的朋友们，把坏蛋们全都打跑！”

大个头的小罗刹不假思索的回答让梅林哭笑不得。

“好孩子……万一你受伤了，你的阿爸会心疼，知道吗？”

“那我为了阿爸，一定会努力不受伤的！”

“好好好……让我看看你脚上的伤。”

梅林耐心地检查着罗刹腿上被酸液腐蚀的伤痕，所幸罗刹的体质与人类不同，这种能够腐蚀骨头的酸液只给瓶首造成了皮外伤。不过，虽说并未伤至筋骨，当梅林给这只大块头清洗伤口的时候，小罗刹依旧疼得嗷嗷直叫。

“孩子……你不会觉得委屈吗？”

今天，瓶首再一次救下了全城的人。好不容易见到父亲，明明应该得到奖励，这孩子却又不得不回到这个远离家人的地方。

虽然瓶首并不会察言观色，但他还是能体察出叔叔伯伯们的情绪。这就意味着他并非完全不知道自己处于怎样的境地。

“我今天有帮到阿爸吗？”

小罗刹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满怀期待地想要从花之魔术师这里得到一个答案。梅林点了点头，“当然有……”

“那就不委屈！”

梅林没有再问下去，而是继续给他讲起了国王和妖怪的故事……

“那一次，为了帮助王子，妖怪必须当着王子的面施展力量，于是，妖怪不得不假扮成一名年迈的女巫，和王子见面……”

“为什么妖怪要扮女装？”

“因为王子和妖怪朝夕相处，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都能让王子认出自己的友人，只有扮成女子，王子才不会认出，眼前这个巫师就是自己朝夕相处的朋友。别忘了，妖怪最担心的事情，就是被王子发现，自己并非凡人。”

“那……我能不能扮成别人……去城里见见阿爸……”

---------------------------与此同时，楞伽的联军仍然沉浸在胜利中-----------------------

自从与因陀罗耆特的雷电大战后，阿周那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如同虚空般暗无天日的梦境里，一股清幽的笛声一直指引着他的方向，引导他慢慢走出无形的迷宫。在不知漫游了多久之后，他感觉自己距离笛声的源头已经很近……于是放慢了脚步。他闻到了莲花的芬芳，一片翎羽扫过他的耳际。他伸出手，却未能抓住这片翎羽。随后，他听见了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从那以后，这个梦境便只剩下无尽的黑暗，不知何时才算结束。

将他唤醒的，依旧是一阵清幽的笛声。

“帕斯，你醒了……”

美发者附身轻轻抚摸着友人的面孔，温柔的呼唤如同歌谣。

“战争结束了吗？”

“战争不会这样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