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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狂信徒开始怀疑自己的信仰，倨傲的神明也会恐慌。

芥川龙之介最近很不对劲。第n次被拉出门的芥川跟在后面不解地皱了皱眉。一开始是他想出门却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得不乖乖躺在床上，现在却变成芥川龙之介天天变着法地拉他出来闲逛。最可气的是不管是哪个阶段，银都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立场极其坚定。

“您当心点。”瞥见对方又走到了河边，罗生门堪堪越出将人拉了回来。真是的，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因为芥川每次都会把我拉回来啊。”芥川龙之介的话接得突兀，芥川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不小心把话说出了口。

偏头确认了一下对方理所当然的表情，芥川刚到嘴边的话就这么落了回去。应该没什么所谓吧，之前是宽他们，现在是他，以后……终归在芥川龙之介身边是不缺想要把他拉回来的人的。只是看他愿不愿意接受罢了。其它的情感芥川或许还不敢确定，但对于名为“芥川龙之介”的个体，要确认他们对于世界的隔膜不过是一个照面的事情。假面就是假面，不会因为它看上去温柔亲切或是嬉皮笑脸就能真正阻绝内里属于旁观者的汹涌的悲哀。

口袋里的罗生门轻轻磨了磨芥川的手指，亲昵的，小兽一样。这段时间罗生门的自主性似乎增强了不少？芥川一边思索着，一边熟练地把罗生门探出来的脑袋摁了回去，又安抚性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袋。

之前就算了，只是一个芥川龙之介而已，现在他还能护不住吗？

看着眼前一排排整齐的灰白色墓碑，饶是芥川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您这几天是在给自己物色住所吗？”所以说这种路线您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啊！

“怎么会。”芥川龙之介掏出一根烟咬在嘴里，话语有些含糊不清，“只是觉得你跟那位织田君之间，应该有什么还没了结。”

了结？芥川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不管哪件事里的织田作之助从头到尾都是无辜，那些不满也好嫉妒也好都只是他单方面的情绪，即使他们之间确实有很多事都没有了结，源头也不在这里。

刚想摇头拒绝，芥川龙之介的下一句话就定住了他的动作：“不然的话芥川也不会经常来这里吧？”

那人已经点燃了烟，似乎是角度的原因，光线照射下他的左眼中隐隐出现了墨色，从那里散发出纸一样轻飘的压迫感。毫无道理。

芥川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身上的异常远不止他所坦白的，但他只是反问：“您怎么知道的？”带着正常的窘迫。

“直觉。”此刻芥川龙之介脸上的笑意是真实的肆意狡黠，“也可以说，我看见了。”

“如果您真的那么早就来到了这里，活不到现在。”

“什么啊，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

“咳咳，咳咳。”嘲讽尚未出口便被剧烈的咳嗽取代。

“咳，抱歉我拿错了。”罪魁祸首心虚地灭掉了手里的烟。

“”太宰治哼着小调走在去墓园的路上。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如果组合想要利用Q，在白鲸上的敦一定会把事情完美地解决；车祸发生得很顺利，这样小镜花的案底安吾就没了拒绝的理由，也就不用担心红叶大姐的态度改变。当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运转时，在大把大把的清闲时间里，他忽然很想见一见织田作。

最近遇到的事情有些多了。安吾会有怀疑吗？就算会他也只能认栽。对这件事你大概会不高兴，但是织田作，这是他欠我们的。况且我是为了侦探社。我没有做错。所以我没有动摇。我没有因为他的话动摇。太宰治这么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织田作，我依然是一个胆小鬼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墓园里安静的一如既往。微风断断续续地把发生在墓前的对话送入他的耳朵。都是他熟悉的声音。

清冽的少年音几经斟酌：“看到的时候……很不甘心。”

“因为他们是吗？”温柔又笃定，是截然不同的感觉。但是你猜错了。太宰治不愿意承认自己有几分窃喜，芥川君对织田作的不满只是因为我的一句话而已，嘛，不过我也想到他会那么大胆就是了。

“是。”意料之外的肯定拉平了太宰治的嘴角，悄无声息地躲到近旁的树后定睛看去，少年身上的外套是没见过的休闲款式，他几乎是无意识地把头靠在年长者的肩上，闭了眼在回忆：“那个时候在下就在想，为什么那些小孩可以活下来而宽他们不能？如果说在下是因为不够强大才会失去同伴，那些孩子又凭什么受到庇护……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啊。”

芥川龙之介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芥川的头。在贫民窟里长大的小孩并不知道人类社会里除了丛林法则之外还有其它更温和的准则，即使选择了黑手党之后不必再度改变自己来适应社会，他也永远失去了了解另一种秩序的可能。所以他冷漠、凶残，比起人更像是蛮荒的野兽。到此为止都符合剧本的安排，唯一会让编剧诧异的就是他的内心仍是纯白一片，以至于他竟然无师自通了文明社会里的互相守望，不仅张牙舞爪地守护那些被自己划进领地的人也与他人共情。所以连嫉恨也不能心安理得，只好让心事自己纠结成潜伏的死结。

手指下移轻轻卷了卷小孩雪色的发梢，发丝从手中滑落的瞬间他想起飞蛾扑火的宿命选择，想起被月光洗亮的海面，他曾在那景色下失去语言的能力。这种柔软的叹息是惯于冷眼批判的芥川龙之介鲜有的体验。已经足够了，他想，为什么一定要他爱这个世界、爱他自己，对在自我毁灭与自我拯救之间不断撕扯的芥川来说，还愿意拥抱他人就已经足够了。

“让在下单独待一会儿吧。”沉默了几秒后芥川突然开口。

“好。”芥川龙之介也不多问，信步向后走去，在一个较远的地方停下来背靠墓碑点了一根烟。

他要说什么？树后的太宰治浮想联翩，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无法预测芥川君的动向，那明明是他一手□□出来的祸犬！失控的感觉越发明显，他需要听到类似“在下一定会得到太宰先生的认可”之类的话语来激起胸腔中过分缓慢的心跳。

他失望了。芥川的话语又轻又快，像是担心自己反悔一般把情绪倾泻而出。

“织田先生，在下一度很憎恶您。太宰先生说在下再过一百年也及不上您，但您明明只是mafia的底层员工而已……不杀人的黑手党、被收养的孤儿，那是不该出现在黑暗里的东西。那个时候的在下，眼中非黑即白，又或者在下只是想给自己的愤懑找个抒发口。怎么努力也无法被认可，珍视的妹妹无法光明正大地穿上喜欢的裙子，失去的同伴……抱歉让您遭受无妄之灾。现在想来，您之于太宰先生，应当与……之于在下一样吧。”他停顿了一下，刻意隐去那个称谓，向墓碑认真地鞠了一躬，直起身时话语里带上了几分轻松：“其实在下很感谢您当初的照顾。”

太宰治看着他步履匆匆地走向芥川龙之介，对方应该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立刻掐灭了烟。

“好了？”

“嗯。”

“那就走吧。”动作自然地牵起芥川，芥川龙之介对自己之前造成的事故有些不放心，“喉咙怎么样？”

芥川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不动声色地把那只手握紧了一点。

“怎么办啊，织田作，我养的狗要跟别人跑掉了啊。明明是我捡到的，怎么可以不要我了呢……呜呜呜，我怎么那么惨啊织田作——”

墓园里一个疑似醉酒的年轻男子抱着墓碑大声哭嚎死不撒手，眯起的眼眸中鸢色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