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网

淡水商馆。

“怎么样，查清楚了么？”一名身材戏瘦的荷兰人混血，从有丝绒垫子的藤木椅子中站起来，颇为关切地询问。

来人全身裹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戴着一定竹编的斗篷帽，一把长刀背在后背，腰间隐蔽的地方，藏着一把匕首。

“确认无误，”来人用日语说道，“这行人只是单枪匹马，中国皇帝并未到来。”

“哦，原来如此，”盖欧古松了口气，从日语转变为荷兰语，紧张的表情松弛了下来。

“本以为他们自称皇家卫队，就应该时刻保护中国皇帝才对，”盖欧自言自语道：“库恩大人交给我的使命，一定要完成才是。”盖欧古阴郁的神情，忽然染上一层诡秘，让他周围仿佛裹挟着一团乌云的阴影。

“好，”盖欧古操着半生不熟的日语回答，“东亚的海面上，多多感谢来岛大人，若没有来岛大人，荷兰人就无法独霸日本的贸易。”

“哪里，仰仗库恩大人进贡给大名的西洋艺术品，来岛大人才能在幕府前有一席之地。”

一番简单的谦虚客套后，盖欧古朝里间摆摆手，里面走出一名年约50岁的老者，正是盖欧古的副手，淡水城的实际行政长官。

盖欧古受库恩之命，掌管台湾辖区，他的官方府邸设在热遮拦城，但随着荷兰人要向大明贸易开拓的战略，盖欧古在台湾第一大港淡水城里，设立司令部，作为副治所。

但盖欧古事务繁忙，所以淡水城的实际管理运转工作，都是由他的副官彼得逊负责的。

彼得逊早就把一箱西洋油画，雕塑，玻璃艺术品准备好了，交付给来岛的这名忍者——丸目，让他带给来岛，然后由来岛进贡幕府大人，获取他的后方支持。

“多谢大人。”丸目施日本弯腰礼，“还有一件事，请求大人帮忙。”

“请讲。”

“前天大人让我调查的大明皇家卫队，里面有一名日本武士，他是白树鬼丸的徒弟，身为日本人，却甘心为外国人卖命，反过来攻打自己国家的人，如果抓到他，希望大人把他交给我们。”

“彼得逊，”盖欧古转头询问，“商馆住的那几人，有这样一人么？”

“确有一名浪人打扮的日本人，前两天大人命令我怀柔他们，现在他们已放下戒心，随时可以动手。”彼得逊回答道。

“慢！”盖欧古一挥手，“我们要和明朝贸易，不能得罪大明的官员，所以不能硬来，要想个对策。”

“大人，小人有一计，不知大人听不听。”丸目忽然用语法和遣词错误百出的荷兰语说话，让盖欧古吃了一惊。

“丸目先生请讲，”为了照顾对方，盖欧古用日语回答。

“水浒传中，有一回目，名叫误入白虎堂，就是长官让属下到白虎堂。白虎堂内有军事机密，所以属下进入就是死罪……”

丸目还没说完，盖欧古早就会意地笑了笑。

“荷兰人也有个海图室，里面有荷兰人航海机密，阿姆斯特丹的议会早就下令，航海属于国家一级机密，窃取者要处以重罚，而海图的重要地位，世界各国也自然知晓……”盖欧古邪魅地笑道。

“明白，如果把他们骗入此地，就可安插罪名，这样也能向大明交代。”丸目会意地说道。

“是的，”丸目继续说：“计划成功后，派船把他们押往大明，然后绑在柱子上，最后由来岛大人的船只偷袭，这样，他们就算死了，也不会波及到荷兰人。”

盖欧古点点头，“如此计划天衣无缝，可是派谁去呢？我看他们不见得会上当。”

“司令大人，这点您不用担心。”彼得逊说道。

“哦？”

“前一阵，抓到一个大明人，可以用他。”

“他是大明人，会倒戈来对付自己的同胞么？”

“他不敢不答应，”彼得逊的嘴角，露出渗人的诡异微笑。

淡水城内。

街道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两旁各色建筑，中式、日式、西班牙式、荷兰式，商馆林立，店铺丛生，有荷兰人、大明人、日本人、马来人、印尼人，还有阿拉伯人，可谓繁荣的贸易大港口。

“提督，这里还真热闹呢！”詹姆兴奋地说道。

一提到逛街，他就按捺不住自己的冲动，他就喜欢热闹的地方，看看这个，耍耍那个，一刻也安分不下来。

“作为大明海上最大的贸易中转站，却被荷兰人控制……”华梅的眼神中，掩饰不住的失落。

林志眯了眯眼睛，目光中闪烁过一丝坚毅。

“我们迟早有天把它夺回来！我相信那天不会太远的。”林志意味深长地说道。

“荷兰人海上贸易力量极强，光台湾辖区，就有火枪队五千人，大型战舰三十多艘，小型战舰大概有几百条，没有一定的经济实力，很难夺取。”

“所以啊，”林志望着来往的人群，“东南亚列强明争暗斗，荷兰、西班牙、葡萄牙、英国，都在这一海域角逐，因此我们要寻找贸易机会，就不能只盯着东南亚。”

“提督想去俄罗斯么？”跟在身后一直不说话的行九，突然开口，如果詹姆不跟他斗嘴，他会闷到三天主动说一句话。

林志的嘴角，微微扬起。

“你说死亡之城么？”林志明白行九为什么说俄罗斯，他一直想去看看那把传说中的镇魂赎罪剑。

“或许吧，俄罗斯的毛皮，很值钱，大明的贵族很喜欢。”林志说道，但话锋突然一转：“可西伯利亚是苦寒之地，走陆路会很久，而且强盗横行，很危险。”

易安的神色，忽然一变。

“提督……”易安开口说道：“如果去俄罗斯的话，能在圣彼得堡停留吗？”

易安很少开口请求什么，也很少说话，开口便是海鸥、海洋和俄罗斯的夜晚。

“好啊，如果去北欧的话，就一定到圣彼得堡停留。”

“谢谢提督。”

易安看着前方的街景，俊美的容貌吸引了沿街的女人和男人。

“啊，救命啊——”

“提督！詹姆喊救命！”行九一眼发现了小摊面前的詹姆，被一个老人掰着脑袋，似乎被挟持了。

华梅和林志的表情，立刻紧张起来。

“行九，去救詹姆。”

“遵命。”

行九的脚步轻盈飞快，没几下闪到了30米开外的詹姆身旁。

“大叔，不要啦，好臭啊——”

詹姆一副要死要活的表情，口中歇斯底里地喊道。

“詹姆……”行九来到詹姆旁边后，仔细地看了两眼擒住詹姆的人，发现他容貌苍老，头发花白，正拿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塞到了詹姆口中。

咕咚——

一口吃下。

“咦？这个味道……”

詹姆慌乱的表情，化为惊疑，转而眼前一亮，变得很享受的感觉。

“怎么了行九？”

林志华梅易安，跟在后面，已经来到小摊面前，希恩没跟来，他在商馆，交涉一些商务事宜。

易安的窄刃剑，已从刀鞘中拔出了一半，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华梅也按住了腰间的防身匕首。

“哇，这个太美味了吧，大叔，这叫什么啊！”詹姆忽然大喊大叫地说道。

林志等人，一脸疑惑。

“詹姆，你没事吧。”行九一脸严肃地问道。

“哎？行九，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詹姆看到了林志，“提督，这个东西好奇怪哦，闻着一股臭味，吃起来味道出奇的好呢。”

“是吧，我没骗你吧。”摊贩前的老人，满脸笑容地说道。

“行九，你也尝尝，”詹姆拿起来一块，递给行九。

“这是臭豆腐，”行九淡淡地说道，“原来你因为这个喊救命。”

“没有啦，大叔非要按着我的头吃，”詹姆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以为是敌人骗我吃毒药，所以才喊救命。”

“其实是被臭味吓得腿软了吧，根本就没有敌人。”行九毫不客气揭穿了他。

“行九！”

詹姆忽然有些生气，但忽然浮现出诡异的笑容，拿起几块臭豆腐，趁行九不注意，塞到他嘴里。

呸呸呸——

“詹姆，你用脏手抓过的食物，竟然敢给我吃。”

行九的拳头，已握紧了。

冲拳！

倏忽一个闪避，詹姆已逃走。

“詹姆果然身手敏捷，在行九面前不落下风呢。”林志打趣道。

华梅易安，脸上一副微笑。

人群攒动，忽然传来一阵吵嚷之声。

“抓小偷啊！”几个人在人群中大喊。

紧接着，一个人横冲直撞，把小摊撞翻，把人撞到，经过的地方，一片狼藉。

“小偷？”人群的叫喊声，吸引了行九的注意力。

“哪里有小偷？”詹姆和行九停止追逐，他的目光，落到了街上一个乱跑的青年人身上。

“好啊，在这里，我詹姆非抓住这个小偷！”詹姆飞身跑过去，行九也跟了上去。

行九长年练功，下盘非常稳，那青年迎面撞来，行九纹丝不动，竟然被反撞回去，跟着詹姆抄他后路，抓住了他的手臂。

“行九，快抓住他，我一个人抓不住！”

来的青年，一头金发，白色的皮肤，蓝色的眼睛。

“喂，你快把偷的东西交出来！”詹姆下意识地用荷兰语对这人讲道，他看到金发碧眼的人，下意识就会觉得他是欧洲人，在荷兰人的港口，起码是荷兰人。

“我没有偷东西！”

这话一出，詹姆和行九都大吃一惊，这时，林志也跟过来了。

“提督，这个人……”詹姆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但脑子一下子没想起来。

“快放开我！”青年生气地说道，一挣扎，腰间捆袋子的绳子松开，从袋子里面滚落出一个金灿灿的东西，瞬间吸引了路人的注意力。

“咦？这个外国人……”林志也觉得诧异，“华梅。”

“我也注意到了。”华梅说道，“他一开口就是苏州话，还很纯正，大概是老城区住了几十年那些区域的口音。”

说话间，后面追的人已经赶上来，都是光着膀子的大汉，但看起来应该是些马来人，颧骨和中国人有很大差别。

“好啊，偷我们的贼。”这些人用福建方言质问，也不管林志等人，上来就去抓年轻人。

“你们是什么人？”看到对方颇为无礼，华梅拦住了其中一个大汉。

“什么东西，敢拦大爷的去路。”来人一推华梅的肩膀，华梅不留神，差点摔倒。

林志，行九，詹姆，易安，已经怒容满面。

“你是谁啊，敢对李姐姐无礼！”詹姆气哼哼地说道。

“没错，就算你们有理，可做法未免太粗暴。”行九也说道。

来的几个大汉，脸上闪烁出不懈的神色。

“哼，我们是谁？我们可是东印度公司的，你敢惹我们么？”来人又换了一副口音，用荷兰话说道。

“你们是马六甲当地人和华人混血后代吧，不知羞耻，居然给外国人卖命，在明朝的地盘横行霸道。”林志不客气地指着他们说道。

“大明？爷爷我早就不是大明人了，爷是马来人。”

“不要脸，行九，揍他。”林志怒道。

“就算移居到国外，可身上还留着祖先的血液，竟然不认祖先，我可就不客气了。”行九的刀，已经出鞘。

风影倏忽间，只见白光一闪，棍棒声刷刷落地，跟着几声哎呦声，几个纷纷倒地，身上青一道，紫一道的。

行九用的是刀背，若是刀刃，几个人早就死了。

“行九的白树剑术·双影阵，很少见行九真的生气了。”林志笑着说道，一边扶起刚才被推开了华梅。

几个彪形大汉吃了亏，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走，一边放下狠话，说让林志他们等着。

不过，等几个人再回头的时候，那个说苏州话的金发青年，却早就逃走，不知去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