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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9日，阴，气温微凉。

完全不像是入夏该有的天气。

路离只穿着一件短袖的白衬衫以及单薄的工装裤，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感觉这天过于寒冷了。

明明昨天才考完高考，现在为什么坐在这种地方呢？

可以的话他想好好回忆一下中间发生了什么，可自己的记忆到了昨晚为止就断片了，回过神就已经坐在这里，像是在思考人生。

但也不至于一个人出门就干坐在这。

说实话周围的场景挺陌生的，他并不记得家附近会有这么一个公园。

路离环顾了一下，发现公园挺大的，行人却有不少，稍远还能听到公放得声音很大的俗气歌曲，很有那种广场舞才会选的歌的感觉。

公园外头四周高楼林立，最远路离甚至能看到一栋像是要捅破天的大楼，因为距离过远他看不清大楼外边印的字是什么，像是什么什么大厦，但至少他认为记忆中从没见过这么高的楼，硬要说的话在电视上倒是有看见过，那时候航拍从大楼顶上环绕了一圈，对比底下的建筑显得过分渺小，可他自己是没有什么直观感受的，只会觉得这楼是真的高，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如今亲眼看到，也……只会感叹这楼也是真的高，然后也没有然后了。

没有亲手爬上去，亲自站在最顶上俯瞰，估计是很难有真切的感受。

更何况他恐高，商场坐扶梯都不敢往下看的那种，要他上那栋大楼，估计会要了他的命。

话说回来，周围其实都挺陌生的，完全没有路离记忆中的样子。要说以前家庭旅游去的所有地方，都没见过这样的城市，更没见过这样的天气。

顶上的乌云遮蔽了整片天空，一眼过去竟然望不到头，却也不显得昏暗，没有一丝风雨欲来的压抑感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潮湿感，就好像天空一直是那样的，太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散射在大地上照亮了整个世界。

而世界。

从未见过太阳。

路离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感觉这个城市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沉闷。

跟死寂。

路人欢声笑语，甚至可以说是嘈杂，广场舞的大喇叭也很吵耳。

可路离就是有这么莫名的感觉。

让他有忍不住要逃离这片公园，远离这个城市。

于是路离猛地从长椅上站了起来，然后又颓然坐下。

麻了，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也不知道该怎么离开。

自己一个刚高考完甚至还没出分的破学生，怎么就跑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大城市里了呢？

路离还不知道这个城市叫啥。

要说家庭，其实也挺普通，父母是工薪阶级，而路离是非常标准的独生子，高中生活也很平凡，跟绝大多数人一样都是在为了高考每天努力，没什么不一样的。

昨天下午考完最后一科，在考场外头茫茫人群里找了半天心心念念了高中三年的喜欢的人，想要在最后不留遗憾，无论告白成不成，都可以说是过去了。

最后他看到要告白的她，亲密地挽着同校的另一个男生，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路离说不出任何话。

也许青春就是充满遗憾吧，没认真对待的每一天，没在合适时候说出口的话，没来得及感谢的老师们，都是在高考结束那一刻，变成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所以当天晚上他约了几个好兄弟喝酒，在大排档点了各种烧烤跟好几扎啤酒，敞开了吹比未来怎样怎样，谈谈过去几年喜欢的女孩，同桌的糗事，舍友的坏习惯。

路离是被兄弟们抬回家的，半夜躺在床上突然清醒过来，看着手机已经快要天亮了，然后发现内心空虚。不论是没告白的女孩，还是在正式出分以后就真正开始各奔东西，或许以后再也不会相见的好兄弟，都让他觉得十分寂寞。

迄今为止一直在为了读大学而努力，真正高考结束，自己的分数其实也有了个大概的猜测，而轮到自己将来要做什么的这个问题，路离一直都很茫然，是随便选个专业最后出来当打工人，还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在那个领域里成就一番作为。

可路离连自己想做什么也不清楚。

回过神才发现过去其实充满了遗憾，就想着校园时光要是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想到这，路离摸摸口袋想掏出手机，给兄弟们打个电话，又或者是打给父母，也或许是谁都可以，他想找人说说话。

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带手机。

甚至什么都没带，裤子俩口袋空空如也，没有钱，也没有身份证。

这样去到派出所连自己身份都没法证明。

而不远处广场边上竖着的已经有年份了的大时钟，已经指着11:57了，就快要到正午，路离感觉肚子都空了起来。

不论怎么说，先动起来吧。

路离起身，稍微走了几步，身子探向正在给公园扫地的大爷，问：“大爷，您知道最近的派出所怎么走吗？”

大爷弯腰捡起一旁的空塑料瓶子装进自己身边的蛇皮袋，没好气瞥了路离一眼，“大你奶奶，别随便乱叫，我很老吗？”

您……你，特么，对自己，岁数多大，没逼数吗？

路离长舒一口气，“叔啊，派出所怎……”

“叔什么叔，我跟你很熟吗？”大爷杵着扫把，没等路离说完便打断了，大爷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才说道：“小伙子下次别乱叫，整的辈分都乱了套。”

“那……您怎么称呼？”路离再次舒了一口气。

“叫大哥！”

“哥……”路离这哥字卡喉咙里只说了一半，就感觉气血上涌，血压飙升。

硬了，拳头硬了。

“诶？”大爷把耳朵凑到路离边上，惹得路离都能看清大爷脸上的褶子，以及花白絮乱的胡子，还有说不上来的体味，可大爷浑然不觉，反问了，“小伙子你说啥，我听不清！”

路离猛地抓住了大爷的肩膀，伸直了手臂，“大哥，我的好大哥啊，派出所哪个方向啊？”

只见大爷一把甩开了路离的手，又杵着扫把，说：“现在去派出所没用啊，时间都要到了。”

时间……

路离回头，看着大钟上的时间已经走到11:59，还差几秒就12点了。

3……

2……

1……

“当！”震耳的钟声接连敲响了十二下。

起初路离还觉得没什么，而直到钟声最后一下余音消除的时候，他感觉到了。

感觉到了脚底传来微颤，甚至愈演愈烈。

直至房屋倾塌，水泥板龟裂，露出下方掩盖着的泥土，大地开裂，板块间互相推攘又分裂，接而支离破碎。

而路离，则开始感觉脚底不稳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感受到了无边的坠落。

坠落前，他看到大爷一脸平静，丝毫没有慌乱。

甚至一同坠落的人，无论是过路的上班族，还是挺着肚子的孕妇，神色都如往常。

就好像一切……

习以为常。

这是路离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