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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黑衣人

  • 作者:老山活着
  • 类型:历史文化
  • 更新时间:08-25 01:29:26
  • 完书字数:11092

位于洛阳老城长夏门大街之侧的储济仓,往时这地界寡静得门可罗雀,今儿个可是热闹非凡。

仓库门前站满了穿号衣的差人衙役,个个神情紧张,手里的水火棍和铁尺不时敲打着地面。而那些穿青衫的吏目衙牌,戴乌纱帽的官人则站在衙役背后高处,一个个脸色煞白的看着外面。外面的广场上东一辆西一辆密匝匝停满了骡马大车,其间聚满了面黄肌瘦的人群,他们手持扁担,两拨人正在对峙,双方混杂一起,相互之间斥骂声、喊叫声、吆喝声闹哄哄交织成一片,直把人吵昏了头……

这场混乱就是施平谋划带来的后果,连他本人也没有想到事会发展到不可控的程度。在后世,这绝对是规模不小的群体事件,如果查出背后的黑手,那是要被判刑的。习惯了网络时代的施平,自作聪明,以为利用舆论的手段,首先就能够逼那些贪官污吏就犯。可惜,他把农夫这个群体想的太简单了,根本没想到首先被动员起来的反而是农户。www.zbcxw.cn 星星小说网

也难怪,宋朝初期的自耕农基本上是以宗族形式聚集生活在一个村子。两税直接干系到每一个农户的切身利益,消息传出去以后,不管富户还是下等户,全部自发的聚集起来,十里八乡的人都跑到储济仓讨要说法。两税是宋朝官府对民间的民田征收的土地税。除了田赋之外还有田赋的附加。还包括折纳、支移和交钱等。

折纳就是官府令一些地区将夏秋两税折成指定的物品,价格由官府来规定。折纳本来是一种赋税的征收手段,但是,由于折征的价格掌握在官府的手中,所以,对纳税人来说就增加了赋税负担。

还有支移和脚钱。因为田赋的征收主要是实物,这些实物必须运送到官府指定的地点,这就需要运费。这些运费还要纳税人作为田赋之外的负担来承担,称作支移和脚钱。这就给了地方官员和胥吏上下其手的机会。

宋朝的田赋也是有减税、免税政策的,主要包括灾歉减免、贫困减免和示恩减免。灾歉减免主要是对遭受水、旱、风、雹等自然灾害和虫害以及瘟疫灾害的地区给予减免田赋的待遇。贫困减免是对生活困难的百姓给予一种田赋减免。根据今天现场官员的表现,已经可以证实朝廷减免了洛阳的税负,那些官员的确在田赋减免上做了手脚。虽然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很准确,但是施平现在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看到眼前群情汹涌的混乱场面,他就感觉这一次自己玩大了,实在有些心虚。

庞修和狄青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两个家伙异乎寻常的兴奋,难道他们根本不担忧这场冲突会引起洛阳后民乱,造成大量的人员死伤?听到施平的忧虑时,他俩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施平。见施平一脸的迷惑,庞修宽慰道:“公子,双方不会发生械斗的,只会有场谈判。”

“何解?”施平依然不明白。

庞修笑道:“没有哪个地方官敢引起民乱,哪怕是宰相也不行!如果真是因为贪污引起了民乱,这里大大小小的官员不是被砍掉脑袋,就是发配到沙门岛,或者是岭南。没有谁会这么傻的!”

指着对峙的人群,施平又问:“德祖兄,他们还在等什么?在下没看见有人进去谈判啊!”

“施公子,对峙的双方都在等能够拍板的人来。估计有人已经去通知张相公了,”说到这,庞修有些愤愤不平,叹了一口气说道,“哎,大宋不杀士大夫,光凭这一点,这些官员就不会有什么大事。只是今后名声不好,影响升迁罢了。这些官员不担心丢官罢职,毕竟是法不责众啊!不信你看,即使张相公来了,他们会扔出一两个胥吏当作替罪羊,来平息民愤,张相公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对这些贪官他也只能上书弹劾,其实张相也知道不会有什么效果。按照朝廷的惯例,恐怕只会不了了之……”

“怎么会这样?这可是集体贪污啊!”施平实在是被惊到了,这在后世根本不敢想象。

“还能怎样?”庞修摇摇头苦笑道,“大家都是士大夫嘛,与皇帝共治天下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当年庞某把年迈的父母交让姐姐赡养,自己市不管不顾去考科举,屡战屡败也不肯回头,连累家中一贫如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不就想进入士大夫这个群体吗?庞某至今单身,也是被这件事给耽误了!”

施平默然无语,他没了看热闹的心思,冲着狄青几人说了句:“走吧!没意思了,我们回家。”然后转身就走。狄青和庞修相视一眼,摇摇头也跟了上去。

施平上了马车,闭上眼睛陷入沉思。他现在没心思去理会张知白如何处理那些贪官了。张相公虽然是个清官,但也是士大夫的一员,有些潜规则,他也不得不作出妥协。正所谓:官场非清水,亦有污浊流;做个好官吏,也难得作端为。凭良心讲,从今天的事情就可以看出,宋朝因为重文轻武,某种程度上对百姓的治理手法也比较温和。今天这样的场面如果发生在其他朝代,恐怕迎来的是血腥镇压。宋朝的官员却守在这里等着和各村的代表谈判,官府甚至还会做出补偿和让步。这在整个封建时代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了。

施平正胡思乱想间,马车突然放缓了速度。狄青骑着马追了上来,在车外敲了敲窗户,等施平打开窗户,他凑近低声说道:“大哥,我们刚才出了定鼎门后,就有队人马跟着咱们,看样子不怀好意。”

“哦,看清楚有多少人了吗?”施平问道。

狄青答道:“应该不少于二十个,那辆马车上不清楚有几人,另外还有十八九个骑马的黑衣人跟着,这些人腰上都带着家伙,对了,还有两人背着弓箭,都是练家子。”

庞修顿时紧张起来:“难道是项安通的人?不对,洛阳地界上没听说过有这么大股马匪啊,伏牛山最大的一股马匪一丈青也不过就十来个人。难道是从陕西过来的?不好,这是荒郊野外,又一马平川,恐怕他们马上就会动手了。事不宜迟,狄兄弟护着公子骑马先走,我跟党项人作过战,知道如何对付骑兵。我和这几位护卫兄弟替你们拖住这些贼子。”

施平有些感动,抱拳说道:“德祖兄高义,小弟承情了!我们弟兄们向来共同进退,还没有把兄弟落下的规矩。二弟,我记得官道前面左拐有条小道,这条路尽头连着个石桥,只容一辆马车通过。我们占住桥头,把马车横在道上,让弟兄们准备好,咱们今个就真刀真枪跟人家干一架。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牛鬼蛇神在打仙云山庄的主意!”

“好!就听大哥的。”狄青回答得很干脆。

“这……”庞修有些担心施平的安全,不过见众人态度坚决,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随着车夫甩了一下马鞭催马疾行,马车很快下了官道,朝着石桥的方向跑去。狄青带着护卫紧紧跟在马车后面。来到石桥桥头,狄青、庞修几人绕过马车下了马,纷纷拔出腰刀准备迎战。车夫也迅速将车打横,把路堵住。施平提一支五连发也跳下马车,站在车后,抿着嘴看着来路。

借着月光,隐隐可以看见后面那一队人马也尾随到了路口,毫不犹豫下了官道。施平心里咯噔一下,不用问,这伙人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后面的骑士骑术非常高明,黑暗中他们跑在这狭窄的土路上,队伍依然没有一点散乱,显得训练有素。

见此情形,施平不禁有些错愕,心道:这项安通竟然能在洛阳一手遮天,敢私下调动军巡铺的官军出来打劫?施平正在琢磨着,那伙人却放缓了胯下马匹的速度,最后停了下来。双方保持着二十来步的距离,已经进入了五连发的射程。施平悄悄打开保险,让五连发处于待发的状态。正在这时,对面一骑越众而出,那黑衣人靠近马车,高声说道:“对面可是新野施平施小郎君?”

施平见来人似乎没有敌意,连背上的弓都没有取下来,而且这伙人的做派很像是军人,他心念一动,想起了那天棣州知州贾同的话,隐隐猜到了来人的身份。他松了一口气,关上保险放下手中的猎枪,抱拳说道:“在下便是新野施平。汝等何人?为何跟踪我们?”

黑衣人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抱拳说道:“施公子,请随我来。我家主人有请!”

施平还未答话,旁边的狄青抢先插话道:“你这人好没道理!你家主人既想见我大哥,却又藏头露尾的,是何道理?”

黑衣人看也不看狄青,依然叉手恭声说道:“施公子,我家主人是谁,本该如实相告。只是事关重大,这里人多嘴杂,请恕在下不便透露。莫要担心,吾等并无恶意!我家主人,待会公子一见便知。”

施平把猎枪背上,点点头说道:“好!带我去见你家主人。”说着就准备从马车后面走出来。狄青却急了,一把拉住,劝道:“大哥,这些人身份不明。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如何可以轻易犯险!不行,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如果大哥一定要去,就让狄某陪着。”

“二弟,松手!”

“不行!这事你得听我的。”

狄青哪肯放手。施平挣了一下,根本挣不脱。只好问那黑衣人:“我这兄弟要同往,如何?”

“不行!事关重大,请恕在下不能答应。”黑衣人态度很坚决。

“呸”,狄青啐了一口,斥道,“少用瞎话蒙人!汝花言巧语想诳我大哥,分明是不怀好意。”

“放肆!某在和你家公子说话,你一个下人竟敢胡说八道!不要命了?”那黑衣人怒斥道,手不自觉就放在了刀柄上。

“怎的,被说破了心思,恼羞成怒了?”狄青毫不退让,他把手中刀一提,拉开架势,不屑道:“哼,想打架,狄某奉陪!”

“二弟,休要莽撞!”施平伸手把狄青拦住,转身对那黑衣人说道,“他叫狄青,是我的结义兄弟,不是什么下人。你走吧!告诉你家主子,我姓施,将来也姓施。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我没有兴趣知道。”

见施平突然翻了脸,那黑衣人急了。本来他端坐在马上一直没动,现在哪里还坐得住。只见他滚鞍下马,单膝拜倒在地说道:“施公子,是在下心急了,还请勿怪!我家主人身患重病,恐怕时日无多。在下心急如焚,得罪了您的兄弟,不管公子将来如何责罚,在下不敢抱怨。但请公子现在务必随某走一趟!”

“起来吧!你一心为主,又有何错?”施平伸手虚扶,他已经猜到了来人不是曹玮的家臣就是贴身侍卫,所以客气了很多,“我和狄青亲如兄弟,没什么好回避的。要去,我俩一起去,否则请回吧!”

“就依公子。”黑衣人无奈的点点头,侧身让开路。施平转身吩咐那几个护卫:“你们几个先护送庞先生回去,回到车行后,记得跟寇小娘子说一声,让她和墨儿不必担心。我去去就回!”

“是,公子。”几人齐声答应。

施平又对车夫说道:“马六子,去把药箱拿给我。”

“好的。”车夫马六子答应一声,很快就把药箱捧了过来。

施平接过药箱,抱拳对庞修说道:“德祖兄,实在抱歉!今晚没办法陪先生喝酒了。我和狄青去见个故人,汝就不必跟随了。”

庞修看了一眼这些骑士,有些不放心的问道:“伯原公子,这些人……不会有危险吧?”

“呵呵”,施平笑了笑,安慰道,“这些人是我一个长辈的家丁,刚才只是个误会。德祖兄,有些事现在不好说,还望先生勿怪。”

施平拒绝乘坐黑衣人准备好的马车。而是从狄青手中接过缰绳,两人翻身上马,向庞修等人抱了抱拳,这才在那些骑士的簇拥下,上了官道朝西而去……此时已近亥时,整个大街上一片阴沉沉的。曹玮的下处在洛阳城外虎坊桥东的小巷里。一个极普通的两进四合院,府中除了两个当差的、十几个仆人和一个老门子,余下就没有人了。到了后院,那黑衣人却拦住了狄青,让他在外等候。

狄青想要发怒,施平却按住他的手,摇摇头说道:“二弟,这是我长辈的家,不会有事的。别担心!你就在这外面等着,把心放到肚子里。今天的事,以后再跟你解释。”

“好,”狄青点点头,“我听大哥的。”施平拍拍他的肩膀,这才随黑衣人进了后院。

宋真宗驾崩以后,太后刘娥就把持了朝政。从此,曹玮就再也没有真正掌握过兵权。

天圣元年(1023年),丁谓罢相,被贬为崖州司户参军。自己的死对头倒了,曹玮本以为有望再回秦州,没想到十二月份,曹玮调任华州观察使、青州知州。还没干满二年,天圣三年初,曹玮又除任彰化军节度观察留后,知天雄军。天圣三年底,知永兴军,负责边防,但因病未成行,又拜昭武军节度使、知天雄军。

三个月前,曹玮又调到洛阳,守河阳军(河阳是宋时对洛阳的称呼)。立秋那天晚上由于偶感风寒的缘故,第二天曹玮就头痛脑闷四肢盗汗,周身酸痛起不来床。官家闻此消息,还派了太医来洛阳诊病。

疗治了一个多月的曹玮,病情不但没有减轻反而加剧,近几日卧床不起,连说话都觉得没有力气。此时,吃过汤药的曹玮正迷迷盹盹地睡在朝南的寝房里,忽然房门外的起居厅里传来轻微的说话声将他惊醒,仄耳听去,是自己的贴身侍卫李超与管家在说话,只听得李超问:“将军醒了么?”

管家:“老爷戌时正牌服的汤药,现在亥时未到,还不到一个时辰,恐怕还没醒。”

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插话:“是谁开的方子?吃后有效果么?”

“是太医院的院正开的,说咱老爷内火太重,脾干肾燥,便开了降火祛邪的汤头。喝了一个多月,倒不见有什么效果。”

“听说曹将军……”

说到这里,厅里的声音低了下去。曹玮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许多,他想起来李超去办的事,想开口呼唤却周身绵软,只得轻轻咳嗽一声,管家听见响动就匆匆掀帘儿进来。

“是施平来了么?”曹玮声音微弱地问。

“是。”管家边答应,边吩咐守值的丫鬟替曹玮掖好被子。

“请他进来吧。”

曹玮说着,强撑着身子要坐起来迎客。施平正好这时跨进了门,见状忙快步上前阻拦,说道:“你别动!曹将军就这么躺着,千万不要动。”见曹玮神情激动,施平摆摆手,“什么都别说,待晚辈先替您把脉。”

曹玮平静了一点,也不再坚持,丫鬟找来大迎枕把他的头部垫高,就这么半躺着。管家搬来一把椅子挨着床边放下,请施平落坐,好方便他替老爷诊脉。

施平这才有时间打量曹玮,只见他眼窝深陷印堂发黑,不单面色干枯,连颔下的长须也失去了光泽。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虽然初次见面,可一瞧他这副颓废的模样,施平鼻子莫名一酸,竞簌簌落下泪来。

曹玮气色虽然很差,但两眼仍炯然有神的盯着施平,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让他百感交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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