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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陛见

  • 作者:老山活着
  • 类型:历史文化
  • 更新时间:08-25 01:29:16
  • 完书字数:10792

施平来到京城,还在驿馆洗漱怡然自得的时候,大宋帝国的首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吕夷简正坐在公事房的太师椅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貌似在闭上眼睛小憩,实际上他脑海里在回朔这段日子朝堂上的点点滴滴,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

谁又知道这个位极人臣的位置可不是这么好坐的。首先是皇帝年幼,目前难以打理朝政,而一方面,之前还是皇后的刘娥早就已经仗着真宗病重,而逐渐将朝政大权握于手中。这两年更是大肆提拔亲信,牢牢把控了朝政。如今,已是太后的刘娥更是变本加厉,凭借手中真宗遗诏,临朝称制,独断朝纲,成为宋朝第一个临朝称制的女主。

朝廷不少老臣对刘太后是不满的,然而强势的刘娥将真宗老臣外放的外放,贬官的贬官,基本上已经清洗一空。寇准去了岭南,丁谓致了仕,王曾去了边关,冯拯和王钦若也快死了,如今仅剩下自己和李迪。跟倒霉的李迪刚直不阿不同,吕夷简明白“在其位、谋其政”这个道理。为了实现自己治国平天下的抱负,吕夷简选择了做一个真小人。www.zbcxw.cn 星星小说网

如今他除了从绝对、纯粹的利害关系上来考虑问题外,几乎把身上所有的水分——人情、传统的道德观念、人们的议论等全都挤干了。吕夷简是太后刘娥一手提拔的,为了坐稳这个位置,他必须在小事上处处对刘娥阿谀奉承,但他有个原则,那就是在大事上则从来不拍马屁。

想起这些,吕夷简不禁苦笑。如今他的形象在世人眼里算不上太好,比如范仲淹就在邸报上公然骂他是个奸佞谄媚的人。吕夷简一样瞧不起范仲淹,他认为此人才大志疏,只是一个不懂得妥协的莽夫。如果靠蛮干就能够处理好国家大事,那还需要智慧干什么?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李迪虽然比范仲淹好一点,他那种粗心的个性终究成不了大事。当初,新野县令陈肃和县尉刘信以祥瑞的名义献上良种,希望能够得到朝堂上的重视。奏折送到朝堂,很快就到了宰相手中。这次,李迪性子粗疏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反感这种以祥瑞名义捞取政治资本的人,因此先入为主。在没有查明真相前提下,李迪就批驳“荒诞不经”,斥责新野县令县尉其言荒唐,假借祥瑞名义谋官。

皇太后出于私心,不想让施平出现在小皇帝面前。在刘娥的授意下,朝堂上,以枢密使张耆为首太后一系的官员也纷纷附和,致使这件事不了了之。吕夷简为人稳重,我亲自去验证了一下那些种子,不说那些稻种,土豆和玉米就是他从来没见过的作物。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私下里安排三司所辖农官试种,如今土豆大丰产,证明了新野县令所奏非虚,如此利国利民的好事,怎能不推广。

正因为如此,他这才私下上报小皇帝,先故意造成即定事实。他心里清楚,得知施平来了京城,刘太后肯定坐不住,马上就会派人来质问他。吕夷简自嘲的笑了笑,心中暗忖:那小子已经进京了。太后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吧?恐怕那位阎内侍马上就要上门了。可自己也没法子,如果不借此机会将张耆那种只会抱刘娥大腿,不干正事的官员赶出朝堂,他这个位置迟早坐不住。

不出他所料,临近申时,中书门下的堂官走了进来,对冥思的吕夷简说:“吕首辅,阎公公拜访。”

“知道了,请他进来吧!”吕夷简睁开了眼睛。

很快,阎文应就走了进来,他进门施礼道:“吕相,太后有诏,请您去福宁殿。”

“臣领旨。”

吕夷简平静的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冠,率先走出公事房。阎文应左右看了一眼,同来的内侍心神领会,立马放缓脚步,阎文应抢上几步,凑到吕夷简耳边轻声说道:“吕相,太后心情不好,李宸妃的事发了,千万小心回话啊!”

吕夷简脚步一滞,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微微点头轻声道:“多谢提醒,这份情本相领了。”吕夷简之所以能扳倒李迪,阎文应作用不小,某种意义上说,两人早结成了政治同盟。

至于阎文应所说的“李宸妃的事发了”这句,还得从年前李宸妃去世这事说起。年前,李宸妃病逝,刘太后想以普通的妃子安排丧葬之事。吕夷简却胆大妄为,瞒着刘太后,私下命人将李宸妃以一品夫人的礼仪下葬。如今事发,也不出他所料。当初做的时候他也知道迟早是要面对的。

刘娥自以为皇上身世这件事只有赵元俨和施太医几个人知道,简直是掩耳盗铃。女人十月怀胎,刘娥有没有怀孕,外面不知道,宫廷的太监岂有不知道的。有心人只要稍加留意,都不难知道真相。当初因为有真宗皇帝背书,所有知情的大臣才会装傻,只有赵祯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果然来到福宁殿,刘太后立刻摒退左右,厉声问道:“吕相知道官家的身世?”

吕夷简平静地答道:“不错!官家乃李宸妃所生,这件事不仅臣知道,先帝的老臣基本上都清楚这事。太后,别再自欺欺人了。您想想吧,女人十月怀胎想要掩人耳目,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实不相瞒,真宗朝的老臣有几个不知道,当年先帝亲口指认今上是太后所生是为了让您能够登上后位。看在先帝的面子上,臣子们只能装糊涂。后来见太后对今上视如己出,不遗余力地培养,大家才放下心来。为了维护太后与官家母子情,大臣们才装傻至今。可纸终究包不了火,此事终将大白天下!”

刘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牙说道:“吕夷简,你瞒着本宫,将李氏以一品夫人下葬,意欲何为!难道你想离间我们母子俩吗?”

吕夷简说:“太后,难道您不为日后保全刘家着想吗?”

“这不公平!凭什么?女人只能够呆在幕后!”刘娥有些失态。她捏紧了双手恨恨问道,“吕夷简,本宫问你,周天子武琞怎么样?”

吕夷简立刻明白这位太后的言外之意,于是脸一沉,冷冰冰答道:“武后乃唐之罪人,几危社稷。死后累及家族,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智者不取也!”

一听这话,刘娥顿时哑口无言。她的胸膛不断的起伏,双目赤红盯着吕夷简,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此时空气中十分压抑,太后和宰相紧张对峙。吕夷简脑子里快速运转,他心里明白,只要太后一声令下,他随时有性命之忧。

眼看太后就要发怒时,吕夷简突然摘下官帽,伏首参拜刘娥,哽咽道:“太后,是您简拔臣下,授以宰柄。太后对臣实有知遇之恩,您就是臣的伯乐。臣发誓对太后肝脑涂地,以死相报。可太后啊,这大宋毕竟是赵家的,况且赵氏三代并未失德,太后若取而代之,必定身败名裂。既然这条路走不通,何不顺其自然。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臣之所以这样,实乃出于忠心,为刘氏一族作百年谋算啊!这世上,别人可以怠慢,但这个李妃太后却不能不厚待啊!您想想她是谁,她可是皇帝的亲娘,总有一天,皇帝会知道的,到时候刘氏怎么办?如果不以一品夫人之礼下葬她,恐怕刘氏要有大祸。”

吕夷简的话说的情深意切,刘娥脸色慢慢平静下来。气消了,想通了。最后颓然坐下,喃喃说道:“吕卿,起来吧!本宫错怪了你。你的良苦用心是本宫想岔了。罢罢罢,既然要厚葬李妃,不如做彻底一点,你安排一下,干脆以皇后之仪帐下葬李妃吧!千秋功罪,后人评说,但愿你今天说的话是对的!”

“太后英明!”

“英明?呵呵,不用奉承哀家,本宫且糊涂着呢!”刘娥自嘲的笑笑,又问,“听说施太医的孙子被官家召进京了,可有此事!”

“不错!太后,三司报告:土豆的确是祥瑞,亩产竟然六十石。据新野县令报告,此作物更适合西北种植,如果所言非虚,在西北大力推广,几年后,西北可以自给自足。边军没了后顾之忧,不用朝廷千里迢迢运送粮食,这可以节省多少军费啊?据农官报告,玉米和稻种也非虚言,甚至可能突破新野上报的产量。施平小小年纪立下如此大功,朝廷也不能不褒奖。臣已经上报官家,予以嘉奖。”

“哼,施平只是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他哪里有这种本事?不过是蒙祖宗福荫罢了,这件事,汝不必大张旗鼓,让官家恩萌一个虚职,赏赐一些财货,早点打发回去吧!”说到这,刘娥瞥了一眼吕夷简,淡淡说道,“嗯,对了,这件事之所以会出岔子,本宫也有责任。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朝堂现在需要是稳定,你就不要折腾了!”

“臣,遵旨。”吕夷简苦涩的答应着。

刘娥果然不是个好相予的,此人对朝堂的掌控滴水不漏,深谙平衡之道。她一眼就看出了吕夷简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想排除异己,趁机揽权。刘娥岂能让他如愿,提前就把路给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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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巳牌时分,张茂实就带着一群内侍来了。还在驿馆后花园锻炼的施平受到急宣,传他立刻进宫去等候陛见。

这个时间段相当于后世的八九点,实在有点尴尬。既不算太早,也不能算作很晚。可是对于如今大宋那些京城上流社会的人、尤其是所谓的风流才子来说,这个时候还正是好梦未醒的漫漫长夜呢。他们还得再过几个时辰,才开始所谓“今天”的这个旖旎绚烂的好日子。

这也不奇怪,宋朝对士大夫的这种休闲活动非但不干涉,还加以鼓励,给予时间和待遇,其实也有让他们寄情诗词歌赋,不对王权统治构成威胁的意思,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使得宋代士大夫的奢靡之风长盛不衰,“一时人士,相率以成风尚者,章蘸也,花鸟也,竹石也,钟鼎也,图画也,轻歌妙舞,狭邪冶游,终日疲役而不知倦”。

好在施平现在还只是个俗人,来到这个时代后,不敢以才子自居。再说上辈子他是个扶贫干部,习惯了实干,加上这具身体才十五岁。因此不管是今生还是前世,他还没有养成去那些花街柳巷,搂着歌姬吟诗作赋的习惯。昨晚虽然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但他依然睡得很沉。

施平因为召见的时间过早而感到惊讶,更加有些惴惴不安。其实他是不了解小皇帝赵祯行事的风格。赵祯身边的人都知道,比如张茂实这家伙,只有官家把你看成为心腹体己的那种亲密的人员,才会得到这样的礼遇。施平初来京城,还没和赵祯打个交道,哪里有这种觉悟。他带着急于想把谜底揭穿的心思,跟着张茂实一行进入了皇城。

皇城还在沉酣的好梦之中,到处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值殿的小内监看见施平被张茂实带进来了,用着猫儿般柔软的动作,轻轻打起珠帘,让两人进去。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施平只觉得精神一振。他瞥见左右各有两只兽炉正冒出轻烟,香气弥漫在整个殿堂中。透过这一道氤氲的屏风,他才看清楚偌大的文德殿,除了一位头戴幞头、身着直领的少年以外,只有两名宫女远远地伺候在御案之侧,显得异常空阔。

不用问,这少年一定就是官家赵祯了。小内监把施平和张茂实一直引到御前,低声唱道:“官家,张祗侯,施平宣到!”

这时赵祯正俯身御案上,吮毫拂纸,对着一本字帖似乎正在练字,他没有抬起头来,只是微微地动一动下巴,表示“知道了”,接着又去练习他的字帖,十分的专注,似乎已经忘记了两人的到来。

只见赵祯写完最后一笔,又审视了一会,最后微微摇头,才把毛笔搁下。忽然间,他的目光和施平好奇看着自己的目光相接触,他的脸上瞬间豁然开朗,笑出了那种对他喜欢的人常做的随和的笑容,然后以亲密得好像谈家常的口吻问施平道:“平哥儿,汝可还认得朕?”

“回官家,草民不识。”施平摇头,作了肯定的答复。

“这么说,往事你却是一点都不记得了?”赵祯有些失望。

施平恭声答道:“回官家,草民在山中遇见大虫,逃命时摔下悬崖。然后发现,除了翁翁教的医术和学问还在,以前的人和事却都不记得了!”

“还真有离魂症啊!”赵祯露出遗憾的表情,忽又莞尔一笑:“呵呵,平哥儿,看到你没事,朕很开心。你在新野先是献药方抗疫,又向朝廷进祥瑞良种。立下如此两件大功,朕要封赏你。有了官身,以后就不要自称草民了。你和朕也算是总角之交,张茂实也不是外人,是自家兄弟。朕来问你,卿可想要个什么官职呢?”

施平神色平静,恭身施礼道:“启禀陛下,实不相瞒,药方是草民的翁翁留下的,良种是仙云观冲虚道长几十年的心血,草民不敢冒领封赏,请官家收回成命!”

“呵呵,不愿冒功领赏。施太医当年就是个性格耿直的高洁之士,平哥儿倒有几分乃祖之风,朕果然没有看错人。”赵祯从御案后走出来,想拍拍施平的肩膀,却发现这家伙比自己高了半个头。只好拉他的手臂,指着御案上的字帖说道:“会不会觉得这字帖眼熟?呵呵,这是八皇叔送来的施太医遗作——《三住铭》,听说是你亲笔所书。你跟朕同龄,楷书竟有如此造诣,实在让朕汗颜。”

“官家此言差矣,您乃当今天子,身系天下黎民百姓,每天要处理多少国家大事,哪有那么多时间练字?再说书法乃小道,于治国无大用,官家何必耿耿于怀!”施平故作谦虚道,他对自己这笔字还是挺得意的。

赵祯揶揄道:“呵呵,这话倒也中肯!虽然是马屁,但让朕心里平衡了不少。平哥儿这点比你翁翁强,很会说话。”

正在这时,进来一个内侍,他看了一眼施平,然后走到赵祯面前,轻声说了几句。赵祯先是有些诧异,脸色很快又平静了下来。他瞥了一眼站得远远的施平,神情有些复杂。

赵祯对那内侍吩咐:“回去禀告太后,朕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就按他老人家的意思办,你去通知吕相吧!”那内侍恭身领命而去。

等那内侍走了,赵祯苦笑着对施平说道:“朕还真是不得空闲,本来准备邀你共进午餐,现在怕是不行了。过两天朝廷有封赏下来,你很久没来京城了,多走走,多看看。看看能不能回想起往事来?”

“谨凭官家吩咐!”施平毕恭毕敬的答道。

赵祯转头又对张茂实吩咐:“茂实,这两天你就不用进宫了。多陪平哥儿在京城好好转转,一定要让平哥儿玩得开心!”

“属下领旨!”张茂实心中疑惑,但也不敢多言。

“去吧!朕还有事,就不留你们啦!”

“微臣(草民)告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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