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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三合一

  • 作者:金戈万里
  • 类型:历史文化
  • 更新时间:07-18 04:37:43
  • 完书字数:23838

收到消息后, 宋佩瑜惊讶之余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去年就是从曾镇地震开始,这片区域才开始频繁余震,时隔将近两年的时间, 曾镇再次成为地震中心。

虽然委实倒霉了些,却也有道理可寻。

就是可惜了曾镇的二十二万大军, 竟然因为地震葬送的所剩无几。

至于梁州睿王的军队,本就在宋佩瑜的预料之中。

早在修琉璃路的时候, 宋佩瑜就知道, 梁州睿王在发现琉璃路和奇货城后, 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赵国的行为, 就相当于在梁州睿王的眼皮子底下钉钉子,梁州睿王能忍得下这口气就怪了。

显然梁州睿王的运气也不怎么样, 偏生挑了个最坏的时候, 出师未捷便只能打道回府。

怪不得慕容靖要专门用海东青提醒重奕,注意奇货城的守卫。

人心终究是偏着长的, 得知蔚县和赵国境内其他地方都没有大碍后, 宋佩瑜虽然为曾镇的惨事叹息, 却立刻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冷静,开始有条不絮的计划如何赈灾。

奇货城这边没什么大碍, 赵国距离曾镇不远的边陲县镇却不同。

虽然慕容靖派来的人并没有细说蔚县的情况,宋佩瑜却能从来人难掩哀痛的神色上窥得一二。

等让金宝将慕容靖派来的人带去休息后, 宋佩瑜立刻看向重奕,低声道, “我打算将奇货城库房中的一半金银用作赈灾, 分别送往边陲各个县镇。”

宋佩瑜能挣钱,也十分舍得花钱。

挣钱不花,放在库房生灰, 挣钱还有什么意思?

这也是个千载难逢的能给重奕在民间刷声望,还不会显得突兀的机会。

将金银送去赵国边陲各个县镇后,自然要大张旗鼓的告诉所有百姓,这些金银全都来自于皇子的私库,是皇子对百姓的体恤。

重奕对这些向来不感兴趣,闻言随意挥了挥手,目光放在宋佩瑜衣袖外露出的那抹宝蓝色上,忽然道,“这块牌子本身是个印章,你将盖了印章的文书送到各个衙门,他们就会将文书当成孤的命令,你随便处理吧。”

宋佩瑜顺着重奕的视线看向手腕,

将蓝宝石串子上蓝玉雕刻的牌子放到眼前细看。

安公公弯腰指着玉牌左上角极不显眼的地方,低声道,“这个位置光凭肉眼看不出什么,用了印泥后再印在纸上,就会有朱雀纹路。”

宋佩瑜按照安公公的指使,将手指放在玉牌左上角的位置,果然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触感。

靠手指摩挲,只能感觉到不平整,却无法具体到不平整是什么纹路。

宋佩瑜深深望了重奕一眼,不愿意再去探究重奕究竟知不知道,他如今的行为是什么含义,欣然接受了这份便捷。

有了这枚印章,对他来说是方便,对重奕来说是解脱,为什么不接受?

赈灾款的事只用了短短两天就落实了下去,慕容靖从蔚县派了亲兵来押送金银,这些亲兵会将所有金银送去该去的地方,并宣读吕纪和带病拟定的诏书。

诏书上的内容,无非是重奕如何体恤百姓之类的官话,辞藻华丽却不会晦涩难懂,保证百姓都能轻而易举的理解是什么意思。

为了这份诏书,本来都已经能下床的吕纪和,又硬生生的在床上躺了三天。

因为重奕、宋佩瑜、吕纪和身上都有伤,回咸阳的事只能遗憾暂缓。

正好给了宋佩瑜足够的时间和便捷,去了解曾镇的后续和梁州睿王接下来的动向。

无聊之下,宋佩瑜还特意让慕容靖将还在蔚县的卫国八皇子秘密送到了奇货城。

他直觉卫国八皇子会是个有故事的人。

见到卫国八皇子后,宋佩瑜直言,八皇子要是不老实交代,为什么从曾镇战场消失后跑来赵国,赵国就要将他的身份昭告九国,并用八皇子威胁卫国。

八皇子听了宋佩瑜的话后,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有什么说什么。

直言他要是再不跑,就只有死路可走。

他是罪妃之子,从小就不受卫皇的喜欢,长大了也争不过兄弟们。

事实上八皇子也根本没想过要争。

但他出生在皇室,又没人护着,可谓是万事不由己,终究还是被卷入了斗争。

曾镇战场就是他的兄弟们,为他精心挑选的埋骨之地。

所以八皇子在发

现专门给他呈上来的饭菜有毒后,直接溜了。

从曾镇战场逃离后,八皇子只有两个选择。

去赵国或者去梁州睿王的地盘。

恰好赵国正打算在蔚县修建如同奇货城一般的城墙,对难民极其宽容。

八皇子去梁州睿王的地盘也没人可投奔,于是毫不犹豫的混在难民中进入蔚县。

可惜他没想到蔚县肯接收难民,是为了修建城墙,正想着要怎么离开蔚县去更安全繁荣的县城,就被抓去了工地。

八皇子就算再怎么不遭卫皇待见,从小吃了再多苦头,也无法做到混在难民中搬砖还不被发现异样。

事实上,没超过三天,八皇子就受不了了,自己坦白了身份。

都没等到慕容靖审问他。

卫国八皇子的故事荒谬中透着可笑,却也十分新奇,起码重奕还没听过这样的故事,居然特意传唤了卫国八皇子几次。

不得不说卫国八皇子真的半点都不当自己是皇子。

他是卫国皇子,重奕是赵国皇子。

他见到重奕就跪,半点犹豫都没有。

听安公公委婉的表达重奕喜欢听故事时,八皇子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等明白了重奕召见他的原因,八皇子立刻进入状态,根本就没升起过半分抗拒。

宋佩瑜也跟着重奕听了几次卫国皇室的八卦。

什么兄弟相残、一起吃顿饭都能中毒一半。

后宫三个月册封了十六位贤妃,每个贤妃活着的时候都是宫中唯一的贤妃。

皇子发现兄弟偷妃子后,居然是想要加入而不是告发。

......

听的宋佩瑜三观都要被震碎了。

最后满脑子都是‘贵圈真乱。

凭着重奕的‘宠爱’,原本像是个阶下囚似的八皇子很快就在行宫得到了些自由,还有符合他皇子身份的吃穿住行。

为此,卫国八皇子居然......感动哭了?

热热闹闹了将近两年的曾镇,在地震后一下子就冷清了下来。

不仅因为地震让二十二万大军有去无回,还因为曾镇的金矿在地震中再次被埋入地下。

燕、卫、黎三国同时宣布撤军。

宋佩瑜怀疑曾镇金矿在地震中再次埋入地下,只是三国想要撤军的借

口,实际撤军的原因是国内已经承受不住连续两年的投入和损失,而且曾镇的金矿也不能弥补这些损失。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宋佩瑜还让来福带人悄悄去已经人去楼空的曾镇看了一眼。

只一天的时间,居然真让来福等人找到了些金矿。

确实是被埋在了地下,却只距离地面五到十米,真正挖起来,其实并不算困难,比许多赵国国境内的金矿还容易开采。

金矿来得过于容易,以至于奇货城的众人都不敢相信。

脸色仍旧苍白的吕纪和目光灼灼的盯着宋佩瑜的手,叹息道,“之前我父亲说你命中带财,是个招财猫的命,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我父亲卜卦的本事比我强多了。”

其他人闻言,也纷纷看向宋佩瑜白皙修长的手,目光中满是‘原来如此’、‘好厉害啊’。

然而宋佩瑜本人听了吕纪和的话,却只觉得槽多无口。

招财猫是什么鬼?

宋佩瑜听见这个词,脑海中浮现的就是脸上挂着傻笑,不停挥舞手臂的金胖子。

可爱倒是挺可爱的,但这个词与他宋佩瑜有什么关系?

还有吕纪和卜卦......本身就是大槽点。

只能用‘菜还有瘾’来形容。

言语玩笑后,众人难掩被天降金矿砸中的兴奋。

尤其是燕、卫、黎三国为了曾镇的金矿付出了那么多人力物力,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连竹篮都被砸烂了。

他们却如此轻而易举的得到了曾镇的金矿。

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

宋佩瑜也很高兴,却没法沉寂在除了高兴,将其他事都暂时忘却的情绪中。

影响宋佩瑜思绪的罪魁祸首就在他身侧。

宋佩瑜实在是难以忽略,重奕如有实质的视线。

他侧头看向重奕,用目光示意重奕别看了。

重奕与宋佩瑜对视后,短暂的移开视线,连十个数的时间都没到,又将视线转了回来,而且变本加厉,放在桌子下的手直接去勾宋佩瑜因为耐不住众人观看,而放在腿上的手。

宋佩瑜立刻将手又放在了桌子上,并狠狠的瞪了重奕一眼。

他发现他最近越来越没法猜透重奕的心

思,说是‘神鬼莫测’,半点都不过分。

重奕就像是去够毛线团失败的大猫,虽然觉得遗憾,却还没有完全失去耐心,以手杵着脸,懒洋洋的半卧在桌子上,目光的落点仍旧是宋佩瑜的手。

宋佩瑜顿时进退不得,手摆在桌子上,就是任由重奕看。手放在桌子下,重奕肯定还要伸手来够,真是烦人透了。

他又看了重奕一眼,干脆将左手插进右边袖子里,右手插进左边袖子里,然后对重奕得意的笑了笑,才将注意力放回众人说的话上。

宋佩瑜却不知道,他彻底转过头后,重奕也笑了。

因为对金矿没什么兴趣且刚好坐在宋佩瑜另一侧,而目睹全程的柏杨恨不得能自戳双目。

他错了,他为什么要坐在离这两个人如此近的地方?

在不懈努力的回想下,柏杨依稀记起来,好像是因为他过来的时候,只剩下宋佩瑜身边的位置了。

柏杨充满怨念的目光投向在他前面进门的吕纪和。

已经将全部心神都放在曾镇金矿上的吕纪和猛得打了两个喷嚏,皱着眉毛掏出手帕擦了擦鼻子,丝毫没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宋佩瑜虽然也眼热曾镇的金矿,却比其他人都冷静。

曾镇是个极度危险的地方。

首先,谁也不知道曾镇的下一次地震是多久后,会有多大的威力。

其次,燕、卫、黎三国已经为了曾镇金矿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毫无收获不说,最后还赔了夫人又折兵。

若是赵国大张旗鼓的去曾镇开采金矿,就相当于将三国的脸面扒下来,放在脚底下搓,恐怕要同时面对三国的怒火。

三国已经用将近两年的时间证明,曾镇是个风水十分奇特的地方。

只要沾上了就会浑身腥臭,不脱层皮都去不掉这层腥味。

综合各种因素考虑,宋佩瑜觉得就算曾镇有金矿,也不值得他们大动干戈。

趁着没人发现曾镇金矿这么容易开采,赶紧让人偷偷去挖,白得的钱财,能挖到多少都是赚。

等到其他人也发现曾镇金矿如此好挖后,他们就马上撤退,绝对不能被曾镇的臭味沾染上。

也许

是宋佩瑜的形容过于微妙,其他人兴奋的情绪都冷却了下来,并露出嫌弃的表情。

众人就算是对曾镇的金矿有百般不舍,也不得不承认宋佩瑜说的没错。

对赵国来说,奇货城才是下金蛋的金鸡。

若是为了带着臭味的金矿,将奇货城陷入危险之中,那才是本末倒置。

奇货城虽然是重奕做主,能拿主意的却是宋佩瑜与吕纪和,只要他们两个能说服彼此,这件事基本就算是成了。

宋佩瑜亲自端了笔墨纸砚来,‘指导’重奕修书给慕容靖借兵。

既然打着挖了就跑的注意,自然是人越多、效率越高,对他们越是有利。

梁州睿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卷土重来,奇货城的一万驻军绝不能动。

那就只有将主意打在蔚县的边军上了。

慕容靖的响应来的非常快,直接给奇货城拨了两万边军来,回信中也格外赞成,能在曾镇挖多少金矿就挖多少金矿,被发现了就马上跑路的计划。

宋佩瑜放在曾镇金矿上的精力太多,隔了好几天,才知道自家的金鸡又给他下金蛋了。

自从芬芳庭与琉璃坊开始日进斗金,宋佩瑜就将改良纸张的计划提上了日程,奇货城中也有专门的纸坊。

之前突然地震,纸坊与其他工厂一样,正在制作的一批货毁得七七八八。

纸张的制作过程却与其他东西不太一样,虽然中途因为不可抗力跑偏,但仍旧能按照原本计划的步骤继续进行下去,只是结果会更加未知。

纸坊的管事舍不得已经投入的材料,而且他们肩负着研究新纸的任务,本就是该多做尝试,尽量多收集数据。

于是纸坊的管事便硬着头皮,将没有彻底洒没的纸浆又利用了起来。

没想到正是因为纸坊管事废物利用的心思,居然真的做出了新纸。

纸坊管事立刻求见宋佩瑜。

不巧宋佩瑜先是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赈灾上,然后每天焦头烂额的抓着重奕好好养伤,刚空出些功夫,又将精力全都投放在了曾镇的金矿上。

隔了差不多一个月,宋佩瑜才有空召见纸坊的管事。

没想到纸坊居然突然给他

如此大的惊喜。

新纸自然不如宋佩瑜自小用惯了的宣纸。

颜色没有宣纸白,毛笔蘸墨在纸上游走的时候,也会感觉到几不可查的的阻力,所幸不会晕墨,反正面写簪花小楷不是问题。

即使是宋佩瑜,在自己挣钱之前,能用得起宣纸且只用宣纸,都是宋老夫人宠他,每月单独从私房里拨钱直接买了纸送去宋佩瑜的住处,无论宋佩瑜怎么推迟,宋老夫人都充耳不闻。

宋佩瑜向来看不得好东西堆积着落灰,才逐渐养成了用宣纸的习惯。

如今就算是在世家中,最常用的也是麻纸。

麻纸顾名思义,以苎麻、火麻、黄麻等作为主要原料。

这个时代,至少宋佩瑜还没见过棉花,衣料大多是来源于麻与蚕丝等。

寻常百姓连新衣服都穿不起,世家却能用麻做纸。

可惜麻纸大多质地粗糙,虽然不容易晕墨也有纸质强韧不易破损的好处,仍旧在可用性上远远不如宣纸。

单纯从书写文字的角度,不去计较纸张能存放多久,麻纸甚至不如纸坊做出的新纸。

纸坊的新纸造价,却远远比不上麻纸。

纸坊新纸的原材料是随处可见的树枝和草叶,经过二十多道程序熬煮、提炼......再反复上述过程后制作出来,周期差不多在半个月。

虽然新纸的工序比麻纸复杂,原料却远远比麻纸便宜。

如今以咸阳麻纸的价格,一刀一百张的麻纸,就要五两银子,是咸阳百姓省吃俭用下整年的花销。

而纸坊的新纸,切出一百张后算算成本,足以让任何人心跳加速。

树枝和草叶随处可见,不算成本,那成本就只有人力。

在管事眼中,人力更不能算是成本,因为纸坊的所有人都是签了卖身契的佃户。

不用四舍五入,新纸就是从天而降,半个铜板都不用花。

宋佩瑜失笑,也有些发热的头脑反而清醒了过来。

他将腰间作装饰的金镶玉算盘放在桌子上,依次算了几个数字,脸上惊色难掩。

如果他不要盈利,只维持纸坊正常的运转,再在账上留下笔能应对急事的钱,新纸最低能卖到一刀一百张只要200个铜板,他也不会

亏钱。

这个时代的金、银、铜板之间的兑换比例并不固定。

还是以咸阳为例,一两银子能换一千二百枚铜板,也就是说原本只够买一刀麻纸的银子,足够买三十刀新纸。

就算早就知道造纸行业都被世家垄断,连巨商都摸不到分毫,其中必定有猫腻在,宋佩瑜还是久久不能回神。

他又算了三次,每次的结果都相同。

他没算错,是这件事本身过于离谱。

宋佩瑜垂目看向身侧整齐叠放的新纸,沉吟半晌后,对纸坊管事道,“将制作新纸的步骤详细写下来交给我,然后吩咐参与到制作新纸中的人收拾行囊,准备与我一同返回咸阳。”

新纸能带来的轰动不亚于良种,影响甚至会比良种还要大。

奇货城经受不起新纸会带来的动荡。

纸坊管事脸上浮现难色,低下头小声道,“小的不认识那么多字。”

宋佩瑜去拿算盘的动作几不可查的暂停了一下,转而去拿还在滴墨的毛笔,温声道,“你说,我来记。”

纸坊管事显然是在这方面下了功夫,说起新纸具体制作步骤的时候,竟然比他刚才给宋佩瑜介绍新纸时还要熟练,言语之间的逻辑也强了许多。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宋佩瑜就在新纸上将纸坊管事的话记录了下来。

宋佩瑜从荷包里掏出六个金子打造的小动物,垂目看了眼,将金猫形状的金裸子留下,剩下的五个都赏给了纸坊管事。

纸坊管事走后,宋佩瑜又在书房沉默了许久。

忽然挽袖磨墨,开始写大字。

每当他心情烦乱的时候,总是习惯写大字平复。

纸坊管事拿来的新纸只剩下小半后,宋佩瑜才长长的呼了口气,不仅整理好了心情,还下定了决心。

这么好的新纸,当然不能只在少数人手中流通。

200铜钱就能买上百张,不说其他地方,起码咸阳的百姓都能买得起,再咬咬牙,劣质墨水与猪毛或者兔毛制成的笔也能买得起。

不说远的,起码衙门里不如品级的小官吏,能短时间内认字并能写出来。

对于赵国,甚至是九国来说,这将是巨大改变的开始。

有了良种的教训,

宋佩瑜不再觉得他自己就能想的处处周全。

过于超前的眼光是他的优势,也是他的劣势。

他决定先将新纸的事瞒下来,回到咸阳后再私自告诉宋瑾瑜与永和帝。

若是宋瑾瑜与永和帝不许他将新纸卖200铜板一刀,他再另想办法也不迟。

宋佩瑜脸上重新露出笑意,将毛笔放在笔洗中,回过神看他刚才都写了什么。

视线刚移到写满字迹的纸上,宋佩瑜脸上刚浮现的笑意就凝固了。

满页的‘重奕’,这是他写的东西?

不可能!

宋佩瑜弯腰将桌子下面的火盆拽出来,先点了蜡丸放进火盆,然后直接将整沓写满字迹的纸都扔了进去。

“殿下”门外传来金宝的声音。

???

宋佩瑜下意识的想将火盆藏起来,灼烧感顺着手传递到了脑袋,宋佩瑜才惊觉火盆刚点燃,里面火势正旺。

他立刻转身,试图找到水,先将火盆灭了,再将火盆藏起来。

可惜他刚将笔洗中的水倒进火盆,还没来得及放下笔洗去拿茶壶,重奕已经推门进来了。

见到屋内堪称狼狈的场景,重奕诧异的挑起半边眉毛,转身将也想跟着进来的安公公和来福关在了门外。

然后他靠在墙上,好整以暇的仔细打量着书房内的情况。

火盆正冒着浓烈的湿烟,里面的火苗时大时小,犹如鬼火似的,造成这一幕的罪证正被宋佩瑜捧在手中。

此时的宋佩瑜和平时格外不同,衣服上几不可见的墨点与稍显凌乱的袖子都不是重奕观察的重点,他的视线放在了宋佩瑜的脸上。

宋佩瑜的双眼皮很宽,是典型的内双,平时远远看去就像是单眼皮似的,虽然宋佩瑜的眼睛很大,不会因为看上去像单眼皮,将就让人觉得他的眼睛小,但宋佩瑜的眼睛还是被内双遮挡的许多神采,不会给人留下比较深刻的印象。

现在却不一样,宋佩瑜仿佛是被惊吓的猫儿似的,胡乱将笔洗抱在怀中,警惕又防备的望着重奕。

双眼微微睁大的样子,将平日里的内双变成了外双,显得眼睛格外的大,也格外水润。

看上去就像是已

经哭了......

让人忍不住想要努力一些,让这只受惊的猫儿真的哭出来。

宋佩瑜没法从重奕正常的脸色上揣测出重奕不正常的思维,却从重奕比平时还要黑的瞳孔中感受到了危险。

短暂思考他现在将笔洗扔在重奕的脑袋上,能扔中重奕,还能让重奕刚好昏迷,等重奕醒来后又恰巧失去一段记忆的可能性后。

宋佩瑜勉强扯出微笑,将笔洗放下,坚强的往前走了几步,挡在了火盆前面,故作惊喜的开口,“殿下怎么来了?”

早知道他就不多事将笔洗里的水泼进火盆了,还能让火烧的更快些。

重奕忽然扬起笑脸,径直朝着宋佩瑜身后走去,语气分外慵懒,“原本是没事的,现在想看看火盆里是什么东西。”

宋佩瑜只想着要拦住重奕,周围却没有趁手的东西,慌忙之下又想出个昏招,他伸手抱住了重奕的手臂。

明明能拖着宋佩瑜健步如飞的重奕,却真的因此停了下来,他垂目看向宋佩瑜,却没有先开口的意思,显然是在等宋佩瑜解释。

两年时间过去,宋佩瑜的身高抽条,逐渐脱离了少年的身型,就算是在人群中也属于个头较高的人,却仍旧没法与重奕相比。

两年前初见时,重奕比宋佩瑜高半头,如今重奕还是比宋佩瑜高半头,两人距离太近的时候,宋佩瑜总是要稍稍抬头,才能与重奕对视。

然而此时,宋佩瑜非但没有抬头,反而死死的低着头,闷声道,“不过是些随手写的东西,不好被人看到,才扔进火盆了。”

重奕若有所思的目光从宋佩瑜黑漆漆的脑瓜顶,移动到已经不再冒黑烟的火盆上,语气笃定,“与我有关?”

‘当然不是!’

宋佩瑜无声咬紧嘴唇,忍住了想要脱口而出的话。

最近总是被重奕以简单粗暴的‘撒谎’两个字拆穿,他很难不产生心理阴影。

宋佩瑜不说话,重奕也安静了下来。

见重奕好似不想与他计较的模样,宋佩瑜僵硬的身体逐渐缓和下来,试探性的松开了重奕的手臂,“殿下......!”

感觉到手臂上的力道消失后,重奕毫不犹豫的迈动脚步,目标仍

旧是尚且在燃烧的火盆。

宋佩瑜再次抱住重奕的手臂,目光灼灼的望着重奕的脸。

重奕果然又因此停下了脚步,也垂下眼皮去看宋佩瑜。

两人对视片刻,宋佩瑜先移开了目光。

房间内再次陷入寂静,只能听见火盆偶尔发出的细小声音。

这次宋佩瑜长记性了,等到火盆里的东西彻底变成黑灰,他才松开手。施施然的整理衣袖,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自然的回到椅子上落座,“殿下来找我有什么事?”

重奕双手抱胸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我刚才在城内遇到卫国商队,发现领头的那个人与向掌柜长得很像。”

宋佩瑜马上就知道了重奕说的是谁,卫国向爷的商队昨日又来了奇货城。

他也觉得卫国向爷的容貌有些熟悉来着,却从来都没往向掌柜身上想过,如今得到重奕的提醒,仍旧有些茫然。

“有多像?”宋佩瑜不算脸盲,但也不会对人的五官轮廓有很清晰的记忆,除非那个人五官能似重奕这样出众,让人见之难忘。

“必然是血亲。”重奕回答的毫不犹豫,反而让宋佩瑜更狐疑了。

不是他想找茬,向掌柜是太监所以没有胡子,本身体型偏胖,那张脸就像发面馒头似的,饱满又不拥挤,是个讨喜的胖子脸。

卫国向爷却不同,他是正值壮年的男人的身型,脸上还蓄着能挡住大半张脸的络腮胡,看起来不像是游商,倒像是绿林悍匪。

两个人的气质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关系。

见到宋佩瑜脸上满是迟疑,仿佛是不相信他的话,重奕继续道,“你若是不信,就将那卫国商人的胡子剃了。”

“这......不好吧?”

宋佩瑜说是这么说,下手的时候却没有犹豫。

他让琉璃坊的管事带卫国向爷的商队去吃酒,还将地窖中所剩不多的美酒都搬了去。

将卫国向爷的商队灌醉的过程异常简单。

这些来奇货城的商队都有警惕心,这份警惕心却不会对着奇货城。

因为他们知道只要进入奇货城的范围,他们除了相信奇货城会保全他们,再也没有其他选择

以奇货城内的驻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随意将他们捏扁捏圆。

这些商队主要防备的反而是与他们相同身份的人。

奇货城内的出货就那么多,所有人都想满载而归,那就必然有人不会满足。

为了不做不满足的人,他们都争相讨好奇货城的管事们。

可惜奇货城有严格的规定,不许管事收任何商队的礼物。

如此,琉璃坊的管事肯赏脸,主动请卫国向爷的商队吃饭,对于卫国向爷的商队来说,不亚于天上突然掉馅饼,砸在了他们的头上。

别说是还没发现异常,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他们也要赴约。

至今为止还没人能拒绝宋佩瑜亲手酿造的酒,卫国向爷的商队也不例外。

可惜他们的酒量虽好,却架不住喝的不是纯酒。

没到一个时辰,卫国向爷的商队就七扭八歪的倒下了。

琉璃坊管事也醉了,与向爷肩膀搭着肩膀鬼哭狼嚎,完全忘了他的任务是什么。

负责上菜的小二见到屋内半疯半傻的众人后,退出去拿了壶甜水回来,从卫国向爷开始,给商队的每个人都灌了一杯。

又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这些人就彻底昏睡过去了。

小二已经将干净的水和香皂拿了回来,伸手推了几下向爷。

见向爷躺在地上纹丝不动,小二从靴子里掏出匕首。

宋佩瑜与重奕等人,就在琉璃坊管事招待卫国向爷商队包间的隔壁,同行的不仅有吕纪和与柏杨,还有向掌柜。

向掌柜始终不肯承认他就是燕国先帝身边的瑞祥公公,被宋府老管家认出来后,他仍旧像之前那样,兢兢业业的给重奕做专属厨子。

等咸阳东宫小厨房的厨子被送来后,向掌柜就彻底沉寂了下去。

宋佩瑜不想在还没收集完瑞祥公公的消息前,就先将向掌柜逼的退无可退,始终都没找向掌柜问话。

这是向掌柜身份暴露后,他们第一次见面。

“劳烦向掌柜为我们做了那么多次饭菜,如今我们马上就要启程回咸阳,特意在珍馐阁摆宴回请,你觉得滋味如何?”宋佩瑜说话的时候,金宝已经乖觉的给向掌柜倒上

了酒。

向掌柜比之前任何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都要拘谨,闻言从椅子上起身,依次弯腰对在座的每一个人长揖,“草民能为皇子殿下做饭是草民的福气,当不起宋大人的谢。珍馐阁果然非同一般,师傅们的厨艺皆在草民之上。”

宋佩瑜听了向掌柜满是拒绝的话,忍不住失笑,以目光示意金宝继续给向掌柜倒酒布菜。

隔壁还没有动静,他们还能抓紧时间吃个好饭。

酒过三巡,众人却没有半点醉意。

向掌柜再次从椅子上站起来,礼仪周全的跪在地上,朗声道,“草民已经吃好了,这是草民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宴席,谢殿下赏赐。”

说罢,向掌柜已经将头贴在地上,就等着重奕应声,他好直接告退。

没等宋佩瑜开口说话,门口突然响起来福的声音,“殿下,银宝将向爷带来了。”

宋佩瑜双眼一亮,他早就交代了银宝,若是向爷胡子下的容貌确实像极了向掌柜,就将向爷直接带来。

若是剃了胡子的向爷一点都不像向掌柜,就将现场伪装成向爷的商队喝多了,胡闹间才会将向爷的胡子剃的歪歪扭扭。

正在自酌自饮的重奕被拽了下袖子,睨了宋佩瑜一眼,高声道,“进来!”

然后继续端着酒杯往嘴边送。

宋佩瑜见状眉毛跳动了下,低头开始数坛子。

一、二、三......没了?

宋佩瑜正要起身去重奕另一侧再找坛子,突然听见重奕的声音,“来了。”

宋佩瑜闻声抬头,捏住拳头才没去揉眼睛。

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分明就是一张脸的瘦版和胖版。

怪不得向爷要留着如此茂密的大胡子,猛男身娃娃脸确实不是谁都能驾驭,起码向爷不行。

宋佩瑜清了清嗓子,缓声道,“向掌柜,你看谁来了。”

向掌柜依言抬头朝着后面看去。

他也听见了被带来的人被称作‘向爷’,心中却没什么波动。

他不觉得这个‘向爷’会与他的向有关系。

然后向掌柜就陷入了自我怀疑。

半晌后,向掌柜才转回头看向宋佩瑜,垂着头,语气也满是沧桑,“宋大人手下

果然能人辈出,居然能将人易容的与我如此相像,可惜我早就没有家人了。”

宋佩瑜却觉得事情不能说的那么绝对,他暗示银宝将昏迷中的向爷放在仍旧跪在地上的向掌柜身边,对向爷摇了摇头,“若是您会这等易容的法子,尽管交给银宝,我来给他交学费,保证您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和自由。”

“自由?”向掌柜被这两个字逗笑了,不知是真是假的叹息,“草民对宋大人的条件很心动,可惜却没本事。”

话虽这么说,向爷安静的躺在向掌柜身侧时,向掌柜仍旧没法做到无动于衷。

他沉默半晌后,颤抖着伸出手,却没急着看向爷的脸上是否有伪装,而是放在了向爷的鼻子下方。

宋佩瑜见到向爷的动作后,下意识的看了眼身侧正吃酒的重奕。

竟然真的让重奕说对了,向爷与向掌柜必然是血亲。

对于有足够价值的人和事,宋佩瑜向来都不缺乏耐心。

他没让人将向爷唤醒,而是让人将向爷与向掌柜带下去,软禁在行宫。

向掌柜出门之前,宋佩瑜对向掌柜道,“还有半个月我们就要启程回咸阳,公公别忘了收拾行李,需要什么,只管吩咐伺候你的小厮。”

向掌柜闻言回头看了宋佩瑜一眼,眼中是向掌柜从未有过的沧桑事故,动了动嘴唇,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其实宋佩瑜没对向爷能打动向掌柜抱有多大的希望。

结合向掌柜曾经讲述的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和瑞祥公公的人生,已经能大致推算出向掌柜的所有经历。

他也许本是个卫国世家的旁支,然后阴差阳错的流落到燕国,还成了太监,吃了许多苦头才成为燕国先帝身边的大太监,又在燕国皇位更替中失去了所有。

这种人生经历,在话本子里。

就算不是最后的大反派,也得是个阶段性反派。

向掌柜流落到祁镇后,能与陈通判周旋,开食香楼安享晚年,已经是他性格通达的体现了。

非要说向掌柜对原本的家人和亲人还抱着极大的善意和向往,宋佩瑜觉得不太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吕纪和满脸迷惑,“向掌

柜本已经是无根之人,无牵无挂所以无所畏惧。如今找到了他的亲人,还在外貌上与他如此相像,就是找到了他的根。他除了为自己考虑,当然还要为家人考虑。”

宋佩瑜不太能理解吕纪和的观念。

虽然明白吕纪和口中的‘根’与身体是否残缺无关,而是与世间的牵绊,但宋佩瑜还是觉得吕纪和口中的向掌柜,未免过于......舍己为人?

宋佩瑜目光依次扫过屋内的其他人,重奕正神游天外,柏杨望着吕纪和的目光中带着认同,郝石、来福等人的目光中也都是赞同。

事实证明,在这件事上,宋佩瑜看得确实没有吕纪和透彻。

将向掌柜与向爷软禁在一起后,吕纪和每天都会将向掌柜和向爷分别带到其他方。

再让人将向爷这些年的经历说给向掌柜听,将向掌柜这些年的经历说给向爷听。

只过了五天,向掌柜就与向爷认亲了,并一改之前死鸭子嘴硬的做派,主动对守卫说要求见重奕。

他要献给重奕一个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豆芽毛”、“云琅”、“喵~~”、“倾菀”、“小优优姓雷”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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