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网

第二天蒋姝起得很早。

凌晨五点多的时候她就醒了，之后没有再睡，下床去房间自带的独立卫浴洗漱。

那时天刚蒙蒙亮，她没有开灯和拉窗帘。在半明半暗中摸到浴室，轻轻开灯，轻轻关门。

一切都小心翼翼，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被人注意，扰了主人清净。

洗漱完才刚刚六点，蒋姝穿好衣服坐在床边感受房间一寸一寸明亮。

她不敢睡多等人叫醒，也不想贸贸然自己出去。

出门下楼梯应该先迈哪只脚呢？遇见人问好之后再说什么？

她在装从前的秦娅，告诉自己是刀枪不入的蒋姝，其实骨子里依旧是那个没用的谷谷。

干坐了一个多小时，蒋姝听见门外走廊上有声音。那声音从她门前经过，然后离远，消失。

蒋姝又在床边坐了快一个点，等来了敲门声。

“小娅，你起了吗？”秦玉轻声问。

蒋姝走过去开门：“起了，姑姑。”

“几点起的？”

“七点多。”

秦玉看她还穿着昨天的衣服，有些吃惊问：“不喜欢昨天买的衣服吗？”

蒋姝摇头：“没有。”

“傻孩子，”秦玉走进房间，看她叠得整整齐齐的床被，像是在酒店住了一晚随时准备离开，秦玉轻叹气。

她背对蒋姝，打开衣柜给她选了一身休闲卫衣卫裤。

秦玉给蒋姝留下空间换衣服，和她说换好衣服下来吃早饭。

临出门前，秦玉再回头和她说：“小娅，这些本来就是你该有的。”

从活泼天真到自闭沉默，都是他们欠她的。

蒋姝没说话，任她关过门去，换好衣服下楼。

在走廊上遇见了昨天的王老太太，秦玉让她叫奶奶，蒋姝知道她够不上，折中道：“您早上好。”

一个“您”字就够了，对长辈的称呼。

王昆园愣了一愣。

她在李家很有地位，也的确看不上秦玉。

秦玉太弱，不符合她心里的少夫人形象，且秦家离李家差的太远，一时得失，攀高枝的野心都写在脸上。

又怕她对阿灏不好，连带着对其他人都有所防备。

昨晚是她严肃了，秦家的关系乱七八糟，这不过只是个比阿灏大三岁的孩子。

王昆园心里不免有些松动，她点点头：“早上好。”

蒋姝下楼，才发现李家其实有很多佣人，在餐厅来来回回的足有三四个，还不论在其他地方的。

李砚树和李灏都不在，吃完早饭秦玉带她熟悉李家。www.九九^九)xs(.co^m

昨晚回来天已经黑透，无人有心观察风景。

今天才知道这地方叫龙湖别苑，高档住宅区，和外界划湖隔开。

几十栋庭院别墅，各家带小花园，出门还有公共公园和宽阔马路。

李家别墅有四层，地下是车库和李灏小时候的游乐场，往上三层是客厅、餐厅、会客室、茶室、卧房，还有泳池、健身房、家庭影院等等等等。

秦玉在和人打电话，年轻的小保姆很乐意给她讲清楚。

蒋姝一直维持面上笑容，时而点点头，其实并没听进去多少。

与她无关，哪个房间里藏着什么宝贝都与她无关。

她没资格没理由在这里长住。

她回来不是为了当皮球，更不想当皮球。

被人踢来踢去勉强进网的滋味太糟糕。

另一边秦玉听着电话皱了皱眉，回头看看蒋姝没注意，离远几步才说话。

“妈，你什么意思啊，是我哥让我接小娅回来的。”

那边说了什么，秦玉很不高兴，但她不敢表露：“我哥有他自己的理由。”

张有芳一听和儿子有关就松了口，说：“那你随便给她找个地方住。”

秦玉还没说话，张有芳直接又说：“你把她带你家去干什么，我和你说了多少遍，你栓好了李砚树他才能好好给你哥帮忙，你少管那个累赘......”

“知道了妈。”秦玉再听不下去冷淡打断，“王姨过来了，我不和你说了。”

从秦玉拿着手机走远开始，蒋姝已经猜到是谁的电话。

避开她和佣人，那肯定不是孙传芳和秦兴辉，秦玉也有基本底线和看法，她不会和孙端丽有太长时间的电话来往，那只有一个——张有芳。

内容也应该大差不差。

秦玉走过来了，蒋姝若无其事和刚才的保姆说话，秦玉让保姆走开，坐下道：“小娅......”

“姑姑，”蒋姝先她一步，“我总住在你家里不太好。”

“我，我可以自己出去住。”蒋姝停顿，“开学可以住校吗？”

她多懂事，懂事又敏感，知道不该给人添麻烦。

还一直期待开学，那是她的盼头。上好学校，好好读书，脱离困境的盼头。

蒋姝看着秦玉，看到她心有动容。

她有把握，一下就能准确无误戳到秦玉的痛点上。

那时候秦家困难，张有芳说女孩读太多书没用，还是蒋琇琴坚持送秦玉去上大学，给她置办一切，告诉她读书有用，其他不要操心。

秦玉赶忙摇头，“不，小娅，姑姑不是这个意思，”她匆忙地笑，“姑姑是想问你中午想吃什么。”

“育津不住宿，你安心住在这里。”她主动打下保证：“等你爸爸回来我再带你回去，你放心，姑姑不会让你再回西沟。”

九月一日，育津高三开学。

蒋姝穿着校服坐在汽车后座听秦玉说话：“育津高三会重新分校区，都是新同学，你不用拘束，慢慢认识朋友。”

蒋姝看外面风景，这里接近市中心，她要去的是育津北校区。

育津是北都公私合办的最好学校，教学资源能和附北媲美，国际班赛过英达国际学校。

三所学校各有长短，异曲同工之处在于生源：要么有钱要么有势，要么成绩拔尖。

抛开一般人听名就打颤的一年近百万花费的英达，和管理以魔鬼严格著称的附北，育津很接地气：管理自由宽松，还大方扶贫。

听说育津的校区都是分开的，有钱有权的不会和普通尖子混在一起。蒋姝并未多想。

她刚看着停在体育馆尖顶上的鸽子飞走，就听见秦玉声音低下来：“育津翻新校区，四个并成了两个，北校最大。”

蒋姝“嗯”了一声，表示她会好好学习。

秦玉看出她的不经心，几次尝试终于说出口：“她也在北校。”

蒋姝听见这半句话触电一样回头，淬毒眼神把秦玉吓了一跳。

只有一秒，蒋姝压制急速飙升的肾上腺素冷静下来，没听懂一样问：“谁？”

秦玉安慰是自己看错，宣判一样告诉她：“孙菲菲。”

车厢里再没回应。

蒋姝垂下眼看她身上的精细制服料子，黑长裤白衬衫，西服式外套。

她许久没正经穿过校服，西沟三中没几个人穿校服。

育津女生的校服有两套，长裤和百褶裙。很正式，很好看，她很喜欢。

像她初一时的校服，她只有机会穿了一年的校服。

秦玉看她垂头，以为她在倒退，不好打扰她上学心情，又赶紧弥补：“没关系，你们不在一个班。她去了英国游学夏令营，过几个月才回来。你们不会遇上。”

快到校门口了，蒋姝无声。

她内心真的没太大波动，倒是秦玉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英国游学夏令营，怎么那个去得，她去不得？

育津校门外停了很多豪车，秦玉今天也特地让司机开了辆宾利来送。临下车前秦玉把校牌给她，看上面的名字问：“还改回来吗？”

蒋姝没说话，秦玉自己笑笑：“这个名比原来那个好听。”

而后蒋姝自己往学校里走，她装作不知秦玉的目送，没有回头，没有告别摆手。

那天的问题已经找到答案。

如何做好自己？做不好。

人做自己最难，那就索性不做。

砸进心里的钉子或早或晚□□都会留下疤痕，也像空洞的虫眼，不再完美，无法弥补。

蒋姝进校门顺着指示牌走，看见绿树成荫，大理石广场宽阔干净。

路上铺着雕花地砖和鹅卵石，路边花圃生机勃勃，相隔五步远的花坛修剪整齐。

浮雕画墙，镂空花窗，拐角处有篱笆爬满了高墙。

学校面积很大，高三楼独占学校后区，区域分隔处有拱门和喷泉，还有不知通往何处的木回廊，回廊上飘挂着紫藤花。

景观草坪外有白色雕塑在站岗。砖下有流动溪水，阳光洒下来，潺潺闪着碎钻光。

来往学生不少，都穿干净整洁制服，独行或三两成群。

个个昂首挺胸，连站在树上的鸟都无比骄傲。

蒋姝停下脚步抬头看晴朗天空中的太阳，四年阴霾里，她从未感到它如此光芒万丈。

好似终于回到人间。

进了高三楼刚走几步，蒋姝感觉到注目礼，她回头，看见的全是陌生面孔，有男有女。

人见她看过来也不躲闪，笑着点头当打招呼，而后才走开散入各班级。

蒋姝不知道为何，但善意很容易感受到。

高三11班在二楼，蒋姝走了偏左侧的楼梯，刚上半层，她抬头。

一个短头发的女孩子，中性风，长得很英气，穿学校制服的衬衫长裤，脚踩一双马丁靴，站在比她高三层的台阶上，挡在蒋姝面前。

蒋姝试探开口：“你好。”

于明珰“噗嗤”一声就笑了，不再装拽。

她下了两层台阶，看她挑眉：“他们都说高三来了个美女，我出来看看。他们不敢搭讪，我来试试。”

“你好，”于明珰下了最后一层台阶，和蒋姝处于水平位置，“我叫于明珰。”

当天晚上蒋姝放学被司机接回李家，她的手机一般只用来接听电话，丝毫不知道育津校网上发生了什么。

将近十点，北都夜生活步入轨道，序然进行。

申小少爷申嘉一年前去美国读书，耐不住寂寞天天来回飞，典型的烧钱败家子，听说在国内的各位马上开学，迫不得已飞回来开个局给他们庆祝。

虽然他同时接受两方文化的无情浇灌，但和国内的哥儿几个相比，他有随时随地的自由，他很快乐。

“卫二，”申嘉正往桌子上扔牌，再眯着眼看看手里剩下的牌，扯闲话，“你什么时候走？”

卫诚看也不看随意出牌，不在乎输赢，眼也不抬：“走哪儿去？”

申嘉张了张嘴，不太清楚他家现在状况：“我方姥爷，他老人家现在在哪儿？你不早点跟过去？”

有人说笑他乱叫攀亲戚，申嘉也不在意，撺掇卫诚：“你半年在这儿，半年在那儿，我都替你累得慌，你又不高考早走早利索，”

他抽张牌，“你这都不用操心的，我爸天天让我和你学点好。”

卫诚没说话看他的牌，申嘉继续倒苦水：“我要是有个你那样的姥爷，我也聪明。”

周边人都知道他没屁找屁放，卫二的本事一半天生，一半自己牛逼。

卫诚又抽两张牌扔桌子上，大理石圆桌没音响，他眼皮不抬：“你先去换身血。”

“噗。”旁边看牌的程羡喝着水笑喷了。

他还没笑完，卫诚扔了手里的三张牌，指指不远处柜子里的玻尔科夫香槟，“开那个。”

申嘉看看自己手里剩的五张牌还没反应过来，另外两个陪局的也已经把牌扔了。

智商这东西真不是盖的，打个牌都受卫二碾压，他敢输敢认，让使者开酒。

他又不得不说，卫二嘴真是挑，上回他回来输了一瓶唐培里侬白金，这次又坑他一瓶玻尔科夫，下次申嘉不想回来了，他怕下一次是黑钻。

他可不是卫诚，经不起这个造法。

卫诚自个儿的钱论麻袋称得称三天。

申嘉今儿高兴，喝得七荤八素，靠在沙发上拉着卫诚程羡几个人侃天侃地，他说高兴了不忘交流其他生活。

“看这个。”

申嘉划拉着手机给人看，卫诚余光瞥到直接给他推开，指示使者带他去醒酒。

手机掉沙发上被旁边人拾起来，屏幕上白花花一片，那人随意翻几下：“这个不错，你同学？”

申嘉不知道他看的哪张，凑过去看一眼是个女的自拍，“一学姐，”他摆摆手，“这是那谁的情儿，”又反应过来，“我什么时候有她照片，指定她自己存的，删了删了，不干不净。”

“长得确实不错，”刚才那人说。

“有多不错？”有人进门正好听见，非要比一比，拿手机找出照片来晃晃，“有这个不错？”

他手机屏幕亮着是育津校网论坛，大页面是个女生的侧脸照，站在太阳底下仰头，美出凡尘。

本人没注意，被人拍的清楚。

那人说：“我这也是个你的学姐，你看看？”

手机从门口传了一圈，没看清的自己上网上找，传到中间地方，卫诚还没看清被醉昏了头的申嘉抢了过去。

申嘉脸都快贴在屏幕上，老半天吐出句话来：“这哪个女明星我.....”他眼都看直，大脑来不及反应。

只是话还没说完，手机被卫诚拿过去，申嘉被人拖着去醒酒。

整个地方的气氛像干冰以中心向周围扩散，瞬间镇静，没人再去说今天育津高三开学发现的天仙。

究其原因，是卫诚看清照片后冷了脸。

那时候他旁边人正说得欢，卫诚不阴不阳问了句：“好看？”

人刚要点头，看见卫诚脸色闭了嘴。

卫二的脸色明明白白告诉他：敢说好看把你脑袋拧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