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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 作者:嘉予
  • 类型:历史文化
  • 更新时间:07-18 02:16:13
  • 完书字数:10278

第五十七章

霖大医附院妇产楼八楼, 明亮而沉闷。

盛栖池驻足在826病房门外,仰头看着门牌上的科室信息,如坠冰窟。

肿瘤妇科。

她用了好几分钟的时间才发出一点微弱的、自欺欺人的声音:“这牌子是挂错了吗?”

回应她的是倪不逾轻轻放在她肩上的手。

少年温热的掌心隔着衣料落下来, 像是触动了她身上的某个机关。

酸涩翻涌而来,盛栖池瞬间红了眼眶。

“我们是不是找错了?”

盛栖池轻轻吸了吸鼻子, 不愿再迈步, “刚刚那个护士是不是听错了名字?病房里的人可能只是和妈妈重名。”

倪不逾没有出声。

病房的门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而出的李恒和他们打了个照面, 一敛之前笑容轻松的模样,满眼藏着疲惫。

盛栖池像是被人揪到大庭广众之下的小偷,脑子里嗡的一声。

慌乱失措, 无处遁形。

李恒的状况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

任由尴尬在脸上停留了好几秒, 他才敛起惊讶关上了病房门。

“小池, 你怎么在这?航班……”

“我妈妈在里面吗?”盛栖池打断了他。

“在。”李恒无奈地点点头。

谎言被当面拆穿, 已然无法再隐瞒,他说:“她刚睡醒, 你要不要进去看看她?”

盛栖池胆怯地摇了摇头, 自以为的乐观勇敢在这一刻全都龟缩起来。

她张了张嘴巴,干涩地挤出一句:“她……怎么了?”

李恒静静地看着她, 没回答,只是说:“进去看看吧。”

盛栖池从来不知道人的双腿竟会这么沉重,每走一步都要动用全身的勇气和力量。

宽敞明亮的vip病房,微凉的空气中混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嗅进肺里,冰凉一片。

倪不逾停在客厅里,没再往里走,盛栖池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没有她想象中触目惊心的场面,舒琰躺在病床上, 一只手打着点滴,另只手还在操作着放在身上的笔记本。

她没化妆,脸色显得黯淡,平日里被精致的妆容所

掩藏的疲惫显现出来,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老了几岁。

相比于上次见面,她又瘦了许多,脸上几乎没什么肉,两腮微微凹陷进去。

她垂着眼,专注地盯着屏幕,听到声响,还以为是李恒回来了,“怎么这么快?”

一片寂静,没得到回应,舒琰下意识地抬起眼,看到站在床尾的盛栖池。

几乎在对视的那一秒,盛栖池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妈妈,你怎么了?”

舒琰身形僵住,片刻,缓缓地眨了下眼睛,笑了:“果然还是露馅了。”

怪她不够谨慎,处理工作时开着免提打电话,让盛栖池听到了护士的声音。

母女之间总是有莫名的感应,哪怕她在护士进来的瞬间便立刻挂断了电话,还是被盛栖池找了过来。

舒琰其实是有一定的心理准备的,但她此刻还是沉默了。

自责,也心疼。

她明明瞒得这么好,却因为一点疏漏就功亏一篑。

舒琰轻轻笑了笑:“怎么哭了?”

盛栖池抽噎着,眼睛通红,眼泪失控般地向下掉。

她发不出声音。

舒琰拿开电脑,朝她招招手:“过来。”

盛栖池一步一步地挪过去,心里翻江倒海,脑子里,耳道里,嗡鸣一片,没办法思考,只有本能的心疼和恐惧。

柔软的纸巾覆上脸颊,舒琰温柔地帮她擦着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

“好了,别哭了。”舒琰无奈地叹气:“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哭起来跟个水龙头似的,没完没了的。”

盛栖池抽噎着,声音一顿一顿的,无法自控:“你,为什么,骗我?是,癌,呜呜呜,癌症吗?”

“就是一个小肿瘤。”舒琰用手指擦着她脸上不断滚落的泪珠,“没什么大事,住完院就好了。”

盛栖池努力地睁大眼睛,隔着朦胧的泪意看向舒琰的眼睛。

她眼底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和包容,平静无声,如山似海。

盛栖池紧绷着的那根神经突然间断裂,崩溃大哭。

“你骗我!爸爸生病的时候你就是这么骗我的!结果呢?”

结果爸爸没能出院,就永远地离开了她。

舒琰

安静地看着她,眼圈一点点泛红,却还是笑着,像哄着撒泼任性的小孩。

“妈妈没骗你。真的没事。”

盛栖池头重脚轻,急火焚心,太多被忽略的细节混着后知后觉的情绪翻涌上来,将她淹没,她失去自控的能力,只剩本能,像个初生的婴儿那般,在母亲面前无能地哭泣。

一声又一声,喃喃地叫着“妈妈”。

平静下来,已是半个小时之后。

盛栖池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恍如隔世。

爸爸去世的几年里,她时常会梦到在病房里场景,和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如出一辙。

仿佛噩梦上演,盛栖池内心深处潜藏的恐惧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恶龙,嚣张肆意地盘旋而出。

她没想到自己会崩溃,崩溃过后,只剩恍然梦醒的不真实感和疲惫。

人的承受能力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强大些。

盛栖池在恍若被“白日梦魇”缠困住的情绪里被动地接受了舒琰患上癌症的事实。

不是无关痛痒的小肿瘤,是宫颈癌,哪怕被她撞到了病床前,舒琰都没忍心告诉她真相。

盛栖池之前那些难以消解的被抛弃的情绪在这一刻后知后觉地全然化成了后悔和自责。

舒琰从来没有想过抛弃她投入属于自己的感情生活,从头到尾,舒琰都是在保护她。担心自己生病的事情会影响盛栖池的心情,耽误她的学业,也为了她能去更好的画室学习培训,从确诊那天开始,舒琰就着手为她为了办理了转学。

二月初,把盛栖池送到a市安顿下来之后,舒琰前往霖大医附院进行了子宫切除手术,术后反应良好,出院后短暂居家修整一周,她便又重新投入了工作中。

四月份,舒琰抵抗力下降,开始频繁感冒。

五月,她发了一场高烧,临时住院,误掉了盛栖池在三中的第一次家长会。

七月中旬,术后病情再度复发,舒琰不得已二次入院,接受化疗。

“我反复咨询过专家,她最初发现时属于早中期,虽然术后复发了,只要好好配合接受治疗,治愈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李恒尽量用最简单易懂的说法跟她解释,一遍

一遍,不厌其烦。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盛栖池声音艰涩,尾音轻颤着。

李恒温声道:“没有到危及性命的程度,她怕你听了会担心,会害怕,怕会影响你的学习。做父母的,总是想让孩子时时刻刻都无忧无虑,你要体谅她的苦心。”

“所以她就不告诉我,生病,做手术,住院,化疗,她都没有告诉我,我都没有在身边。”盛栖池垂着红肿的眼皮,哽咽道:“我应该在的。”

可是她不在。

那么多疼痛难捱的时刻,她都不在。

也永远,都没有办法弥补回来。

李恒又进了病房,盛栖池一个人沉默地坐在长椅上。

脑子里昏昏沉沉,那种不真实的感觉还挥之不去,心里的痛感却真实而凛冽。

她揉了揉肿胀的眼皮,记忆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乱转,莫名的就想到了初二的时候。

那时爸爸刚过世没多久,舒琰全面接管了公司,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常常晚上回到家之后,盛栖池就已经睡了。

有阵子流感肆虐,盛栖池也被传染了,舒琰还在加班,她一个在医药箱里翻找了几片感冒药吞下,便蒙头睡了。等到舒琰回来时,她已经烧得浑身滚烫。

再醒来时是在医院,舒琰就在病床边守着,一只手握着手机,眼皮昏沉地半阖着,她的手指轻轻一动,舒琰立刻便看了过来。

“不舒服怎么不跟妈妈说?”舒琰皱着眉问她,语气却还是温柔的。

“没有不舒服。”盛栖池撒谎,“我都没感觉。”

“难受吗?”舒琰摸了摸她还发烫的额头,“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晚餐没吃,其实她胃里已经空得发疼了,却看着舒琰眼里的红血丝轻轻摇头:“不饿,我想睡会,妈妈,你也睡一会吧。”

舒琰笑着说不困。

后来,她病好了,舒琰却也发烧了。

盛栖池半夜起床喝水,看到她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吃退烧药。

第二天,舒琰照常去了公司,她也装作毫不知情。

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们习惯了彼此隐瞒,报喜不抱忧。

曾经保护他们的那个男人走了,她们都想为彼此撑起一片天。

十七岁了,即将触摸到成人世界的大门,盛栖池自信地以为她已经足够坚韧,勇敢,可以独当一面了。

可到了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竟然这么脆弱、胆小、不堪一击。

她是生活在世外桃源里的假想狂,是舒琰为她撑起保护的罩壳,为她创造了一个无忧无惧的乌托邦。

一直以来,舒琰都是挡在她身前的大山,直到此刻,大山轰然倒塌了一半,她才恍然间被震得原形毕露,现出了弱小的影子。

直到此刻盛栖池才发现,她还是那个想躲在父母身后、害怕离别害怕孤单的小孩。

护士通知舒琰去打升白针,李恒陪她一起过去。

病房门打开的前一刻,盛栖池几乎是夺路而逃。

她突然不敢再面对舒琰,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漫无目的地沿着楼梯向下走,不知走了多久,蓦然被一个人拽住了手腕。

手腕被用力一拉,她被身后的人拽进怀里。下巴撞上少年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声响。

倪不逾的声音沉沉落下来:“你去哪?”

盛栖池摇了摇头:“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要去哪,她只是没脸再面对舒琰。

“别乱跑。”少年的胸膛温热,随着说话声微微震动,带着令人安心的回响。

他的手掌随即落在她的脑后,温柔地抚了抚。

鼻端是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茫然的大脑慢慢地开始转动,像是错乱的机器找到了原本的齿轮。

盛栖池的额头在他胸口上轻轻蹭了蹭,被铺天盖地的自责和后悔包围着。

“倪不逾。”她拽住他的衣摆,忍了许久的眼泪再度盈满眼眶,像是不受控制一般,汹涌又委屈。

“我妈妈生病了,我却什么都不知道,她为了顾虑我的感受,才把我送回了爷爷身边,我却以为她不想要我了,我还偷偷地生她的气,埋怨她,我是不是很混蛋?”

舒琰一个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她在偷偷地赌气。

舒琰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她在做着一件件想要引起

她注意的、计划能回到霖城的幼稚蠢事。

舒琰术后出院不久就来a市陪她,她却丝毫没发现端倪。

舒琰发烧住院时,她假装不在乎地说“没家长过来才好呢”。

当时不觉,现在回想起来,舒琰该是用怎样的心情在听她的那句话?

如果她当时多问一句。

但凡她当时能多问一句……

眼泪不断地漫上来,浸湿了少年的衣服。

盛栖池的心脏紧紧扭曲在一起,像是被无数根钢针细细密密地扎着,疼得呼吸困难。

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插在她的胸口。

“我妈妈以后再也没办法生小孩了。”

“我之前竟然还担心她会怀孕。”

“倪不逾,我是不是混蛋?我是不是最没良心的自私鬼?”

少女的眼泪像是落在胸口的硫酸。

每一滴,都灼烧着他的胸膛,心脏被烧穿,紧缩成一团。

倪不逾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包围,忽然发现自己还是那么渺小。

从倪布恬遭受冷遇和家暴的那一刻起,他就在拼命地努力,拼命地想要长大,渴望长成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渴望强大到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拿到跆拳道比赛奖杯的时候,在拳击馆用力挥拳的时候,拿到数学竞赛奖项的时候,他不可一世地以为,他快要做到了。

他会拥有凶悍的拳头,也会拥有光明的未来。

他足以用自己的力量将他的亲人、他喜欢的女孩护在身后。

可在这一刻,听着盛栖池无力的呜咽声,他才发现他什么都做不了。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拳头无法解决的事情,有太多的遗憾和错过,有太多的无能为力。

而他只是一个十七岁,却妄想自己无所不能的少年。

他不能带她回到过去,也无法帮她填补遗憾。

唯一能做的,只是给她一个单薄的胸膛。

“不是,你不是。”

倪不逾嗓音闷涩,低垂着眼睛把她圈紧在怀里,“你是勇敢的盛小池。”

又是一声低低的呜咽,盛栖池伸出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十七岁的少年和少

女在空无一人的楼道里站成两棵相互依偎的树。

在无风无雨的暮色里被迫接受现实的锤击。

然后一起,向着成人的世界迈近了一步。

耳边,少年的胸膛轻轻震动。

盛栖池听到他掷地有声地说道:“别怕。”

“别怕。”

“我会一直陪着你。”

原来我并非无所不能。

但我依然有直面风雨所向披靡的勇气。

我会,一直一直地陪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不想说的,但想了想还是说一下。妈妈生病其实就是这个故事的开始,我在前面一直在隐晦地铺垫。

会有一点点关于亲情和成长的内容,不逾和小池会相互陪伴着长大,长成勇敢的大人。

真的不会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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