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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迎着西垂金乌，打量自己满是老茧的手。这是一把持刀握剑的手，修长且有力，生来就为戕戮。

又往嘴里丢了几颗苦涩莲子，刘夺的笑容肆意且张扬。

“对啊，为什么不能打过去呢？”

夏日暖阳，哪怕是临近傍晚，也让人浑身暖和。雨后晴岚，本应让人心情舒畅。刘夺却想起那个寒冷至极的雪夜，失手捏碎了一把莲蓬子。

“你们慢慢走，我先去找粥婆婆熬粥~”小姑娘的声音在前头，她轻功‘偷师’于暗卫，又本身精通轻身步法，速度比半天时间跑了四百里的计西东快的多。

如一只轻巧燕雀，若迎风千万里鸿鹄。

“要三锅！记得先去买百合，百合不要硫熏的！记得买点心，豆沙酥！烧饼卤肉也要！”

阿夺学着小姑娘的模样，将手放在嘴边呈喇叭状，事无巨细地交代。

“鱼不要太大！捉了鱼先丢进水里，我回去处理。记得生煎包子，羊肉大葱馅的！”

“知道了，真啰嗦！”小姑娘的声音越来越远。

计西东缓缓停下脚步，转身朝阿夺伸手。阿夺从小姑娘忘记拿的小布包里掏出一小瓶鲜竹沥递过去。

“换人换人。”他跳下独轮车，把计西东身上的绳索拿下来挂在自己肩头，将人往后推，让其坐在车板上。

“抱紧莲子，不然莲子粥就没了。”计西东嘴里噙着小葫芦，仰头喝鲜竹沥，双手还不忘努力抱住荷叶包着的莲子。

阿夺倏然窜出去，计西东猛地往后仰，整个人差点摔下车。他连忙把自己团成球，紧紧护住莲子，手肘和脚抵住车板，生怕被甩下去。

“兄弟，我有个大胆的想法。”阿夺的声音，在前头响起。

计西东狼狈地吐出喝完的小葫芦，又往嘴里丢了一把莲子，表情木讷道:“说！”

“北通的羊肉好吃啊~”

计西东眉眼微动，目不转睛地盯着怀里的莲子并不接话。

阿夺根本不指望他接话，自顾自道:“凭什么他们打我们，我们不能打回去呢？没道理啊。”

国仇太大，阿夺懒得想。

只每每午夜梦回，都是那个飘雪的黑夜。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血腥与白雪齐飞。那个冬天，有多温暖幸福，就有多冰冷绝望。

阿夺这辈子都忘不了。

从那时候起，他就厌恶下雪，厌恶黎明前的时分。

他压着一口气道:“兄弟啊，有机会我们干一波大的？”

计西东小心翼翼抓了一把莲子丢进嘴里，眼中划过一丝厉色，却并未回答阿夺的话。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阿夺越发加快速度。

奔跑间，少年人话音里带着喘息，他说:“就当你同意了，我们搭伙。”

计西东仍旧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恶狠狠嚼着莲子。

恨吗？计西东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爹死了，他娘死了，他两个哥哥也死了。找到的骨头上有牙印，衙门的卷宗上也有记载仵作的鉴定。

他认字多了后，就将那份卷宗誊抄了一遍。一直带身边。如今他有肉吃了，每次啃骨头的时候，看着上面自己留下的牙印，就会对当年的情形多一分认知。

那尸骸上牙印啊。

计西东不傻，他只是反应慢。他爹娘算不上好，可灾年里也没让他饿死，也没把他吃了，这就是大恩。

至于打骂嫌弃，他不在乎。他只在乎一口吃的。

就凭他爹计良没把他真的饿死，计西东就认这个爹。计西东原本有两个哥哥，叫计南计……他也有爹娘。

如今，就剩下自己了。

国仇是什么？

他不懂。

计西东只知道，家恨是四条人命。清河县如今是他家，北通欠清河县多少人命？计西东数不清楚，只知道衙门里有个卷宗写着五万三。

这是六年前死在北通人手里的清河百姓和士兵的人数。偶尔教课的云开先生说，十万人以上才算大战。可计西东觉得，五万三已经很多了。

里头有多少爹娘，有多少哥哥呢？

六年前之前，又有多少人死了呢？算不清楚，根本算不清。

北通欠了他家多少人命？计西东不知道。

四条，还是许多条？他根本算不清。

莲子一大一大把丢进嘴里，计西东恶狠狠咀嚼着。此时的少年人，并不知道什么大道理。全凭着一腔热血，去恨，去怨。

二人到北城门时，已经临近关城门的时间。有百姓提篮挑担来来往往，言语欢笑间，夜色渐渐拉开帷幕。

华灯初上，有用得起光亮豆油的商铺，将各色灯笼挂得高高招揽生意。用不起的，小灯笼一灯如豆，在风中飘摇看着格外可怜。

二人轻车熟路到了清水河畔，就见煮粥的老婆婆正坐在高脚凳上，借着小灯笼的光挑拣豆角上的虫眼，有虫子就顺手丢进河里给鱼吃。这会儿水里正翻腾着好几条鱼，都在等着投喂。

炉灶上，粥锅正噗呲噗呲冒着白烟，米香四溢。一旁木桶里的鱼，正翻腾着想要跃出桎梏。

阿夺放下独轮车，丢开身上的绳子，直接跳到凳子上不伦不类地蹲坐，扯了一根豆角丢进嘴里。生豆角的味道又甜又涩，滋味有些古怪，他呲牙咧嘴盯着水桶里的鱼，慢吞吞从腰间拆下来一把匕首。

“饿死了。”

他抓起鱼尾巴，直接将鱼按在桌上。

“停停停！上次那个官老爷在这上头杀鱼，腥味好几天都不散，你去一边弄。芽儿说那能吃的小子也过来，那小子呢？”

粥婆婆连忙阻止，不满地拍了拍桌面。

阿夺朝着独轮车努了努嘴，“中午喝酒了，睡着呢，等会儿闻到味就醒了。”

“成吧，给你个盆，去下面青石板上弄。”粥婆婆指了指灶台旁边架子上的陶盆，又指了指下方水畔洗衣的青石板。

阿夺捏着鱼尾巴，看看盆，又看看石板。

“愣着干什么？赶紧的。老婆子等你们半个多时辰了，一样的路你俩咋就那么磨叽？”

这粥婆婆面对小辈倒是没有面对官差时的谦卑，颐使气指地招呼人干活。

计西东:我真不傻，真的

阿夺:想阿奶了，阿奶也这样骂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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