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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着得找个没有地精的地方疗伤，一抬眼，就看到个洞口，被垂下的层层藤蔓遮掩，极大的刺激着少年的探险之心。

走进去才见洞府里水帘瀑飞，珍草遍地，更有一汪灵泉云雾缭绕，可谓美不胜收。

奈何有一只比之那地精还要吵闹的蚌精，仿佛没见过活人似的能说个没完没了，墨乾雨受不了那张絮叨的嘴，化作原形一声吼叫，本想吓吓它，不想直接给吓得昏死过去。

拣了些药草敷上，把那现了原形的小蚌也揣着，墨乾雨又去了好些地方，再想到回天界时，才发现那蚌早就不知道被他丢到了哪里。

墨乾雨说了许多，墨璃就只听到那句“半妖的怪物”，额角青筋一跳，沉声道:“你只消知道，你名墨乾雨，你是我儿。”

墨乾雨闻言，抬头愣愣的看着墨璃，蓦地红了眼，又觉着在父亲面前流眼泪丢人，生生憋了回去。

他倒是真没想着要给墨璃哭诉他的委屈，千年已过，他已不再是被抱在怀中的孩童傻傻不知事，而今他懂得许多道理，比如墨璃是身份尊贵的真龙，不会有他这个半妖的儿子，那个他记忆已经模糊的爹爹也是个男子，他们于他，不过是一份救命之恩和养育之恩，并无其他。

墨璃已经为他做了太多，他不过是被踩了尾巴，不该拿这些不痛不痒的情绪去烦扰父亲。

可是孩子的天性便是如此，本可以装得少年老成把所有心事都压着，偏偏最怕亲近之人嘘寒暖，温情将伪装豁开口子，委屈难过就藏不住了。

墨璃按上他的肩膀，久久未语。

时隔不久，新帝即位。

那日百仙朝贺，祥云翻涌，可那白玉台前，金龙坐上，冕旒后的容颜上却是半分笑意也无，墨璃的眼睛笼在一片暗影下，平静苍凉，无悲无喜，波澜不惊的从仙影攒动上扫过，望向天际之外，仿佛在等谁，可又十分清楚，谁也不会来。

他如今坐在这里，威严成了山川湖海的浩浩汤汤，也苍凉成沧海桑田的匆匆变迁，那空了几千年的心口，忽而抽痛，只觉是一语谶言落了地。

“我于高处不胜寒，你作……作……人间惆怅客。”

墨璃按上胸口，清楚的感知到一份莫名的思念与痛苦在这血肉骨骼之下汹涌成灾。

从神殿回来，墨璃便去寻了先帝，只因他还挂念他的父帝近日反噬加重，一路走过瑶池台白云若雾，推门而入时，竟有些生怯，自然是与恐惧无关，只是不知而今该如何相对。

“新帝大驾光临，可是来看笑话的？”

方才捱过一阵反噬，帝鋮已外袍松垮，长发散落，他虚虚靠在床旁，说话间抬头看着来人，珠帘半卷。

墨璃行了一礼，只是道:“父帝言重。”

他听得帝鋮冷笑一声，从珠帘缝隙里瞧去，那人还是如此，哪怕到了如此地步，始终是清贵华美的。

“大荒洪炉之灾，非我一人，也非一日酿成，没有一个三界之主不想要无上神力，墨璃，终有一日，你也抗拒不了。”

帝鋮语气倨傲，仿佛墨璃炼化神魂时被炉火映照的长醉不醒的贪婪之相已在他的眼前。

墨璃看着那赤黑色的伽咒从他的脚踝一路蔓延到锁骨，交错纠缠着将罪孽绑缚于身，心底有怜悯的情绪流淌。

“那倒也不尽然。”

百年前大荒洪炉不过是一次异动，就能波及六界，大有毁天灭地之势，它才是宇宙洪荒的史书，记载了转世轮回也算不清的业障，帝鋮炼化羽族神魄不过小小一笔，却是致命的。

神界倾尽全力也压制不住，在毁灭六界的力量下完全是蜉蝣撼树，六界之主纷纷提出献祭之法，而除却真龙，还有什么是最虔诚完美的祭品。

他的父帝，以心怀苍生，仁义孝悌为笼，神旨之上一字一句与千年前同魔界联姻之时相似至极，只不过这次舍得牺牲唯一的儿子，更是落了个大义凛然之名。

天地为炉，万物为铜，墨璃一步步走上祭台，可后来捐了性命的却不是他。

帝鋮微微闭眼，忍着能入骨的疼痛，他依旧语气淡然:“墨璃，我不信你不恨我怨我，你如今能轻易就碾碎我至神魂俱灭，为何不动手？”

他们之间不过隔了半卷珠帘，几步之遥却远得千沟万壑，墨璃想起幼时被他华贵威严的父帝抱在膝头，指尖轻点就让他的一只灵宠灰飞烟灭，他说道:“您未做错，这不过是您的取舍之道，为君之道而已。”

帝鋮从嗓中挤出嘶哑笑声，慨然道:“你不像神，尤其不像我。”

忽然想起什么似得，又有些意味深长道:“他当真是变了你很多。”

墨璃心头一跳，迫切追问:“他，是谁？”

却听不到回答，珠帘后的人十指修长，按上锁骨伽咒，面色无一丝痛苦狼狈，反而有些无奈，说道:“难为她那般煞费苦心，墨璃，你好自为之。”

墨璃恍恍惚惚从神殿走出，一幕幕从脑中闪过，只觉得头疼欲裂，墨乾雨幼时哭红了眼，哭着质问他为何不记得他的爹爹，天后与百仙讳莫如深的态度，乃至帝鋮今日的欲言又止。

墨璃无比确定了，当年与魔尊一场决战并非少年意气，他是真的，真的忘记过什么。

而今站在最高的天台上，墨璃只觉得寒风猎猎，漫天星斗在浩瀚苍穹里无声诉说着天道的轨迹，他不知自己怎么走到了此地。

这是九重天之上的云宫，向来只有初陌上仙一人，墨璃抚上那千年寒冰中封存的武器，犹记初陌上仙陨身之时，叮嘱于他，若有一日，这寒冰乍破之时，便是他们共同等的人归来之日。

墨璃看着那沉寂无声的神器，仿佛看到风吹雨打，霜扬雪落里枝枝蔓蔓的蹉跎中，一道旧日的剪影。

“千年万年，孤且等着。”

自新帝即位，三界太平，六界安宁，时光蹉跎，万年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