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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哭声惊动了楼梯上的田爷，抱着食盒，如箭射入房间。

食盒放在桌子上，“臭小子，你就不能温柔点吗？”田爷瞪目怒斥。

“长痛不如短痛。”野人王说。

“你对自己狠毒，那是你自虐。可他不是野人王，你以为每个孩子都和你一样能抗造吗......”噼里啪啦一顿痛骂后，田爷坐下来，粗暴地打开食盒，一一取出食物，半摔在桌子上。“臭小子，你刚说到哪了？”

“他有母亲弟弟，还有一个出生在阴城的妹妹。”

田爷站了起来，踱步到角落，抓住犹留的双肩:“这是该喝酒吃肉庆贺的好事啊！你是怪你卓尔大哥，花了两年时间才查到他们的下落吗？这事你可不能怪他，毕竟他对野林也不甚了解。”

从膝盖里拔出脑袋，他睁开眼睛，烛光耀眼，但很暖和。

“我没想过我还有家人，而他们都还活着。”犹留告诉田爷，“在这个世界上，我终于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除了你父亲，只要是你母亲生下的孩子都是你的家人啊。”田爷将地上的他拉了起来，拖拽到桌前，安置在椅子上。“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吃饱喝足。未来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犹留需要力气。”

“他11岁了，不是小孩子，你也不是洗尿布的老奶妈。”野人王说。

“臭小子，你有点人味行不行。这孩子把嗓子都哭嚎坏了，以后要是成了哑巴，老子就把你舌头割下来，让胖子卤了给老子下酒。”说罢，田老头从盘子里抓了个包子丢向野人王。

接过包子，大口一咬，咀嚼几下，露出惊讶。“想不到那胖子人长得粗糙，却有这精致的厨艺。”野人王边吃边夸。

“整个野林，谁能比你野人王粗糙？”接着，田爷又丢给野人王一个大鹅腿，“塞住自己的嘴，省得熏死老子。”

囫囵吞枣后，他含着还未嚼细的鹅肉，欣喜若狂地望着田爷，问:“他们在哪呢？我何时能见他们？”

田爷放下了竹制的汤勺，抓了抓鼻头，挺直上半身。“犹留，这事你得问臭小子啊。老子这个爹，实际上就是个负责照顾他温饱冷暖的奶妈子，说话不管用的。”

“就在阴城。”野人王毫不修饰。

“怎么可能？”他站了起来，椅子向后倒地。“若是在阴城，我一定能认出他们。”毕竟是一家人，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为什么我认不出他们？”

“无需自责。”野人王安慰道，“你没认出他们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他们也从未见过你。”

“都怪我老躲在城堡里。”

“就算你把阴城每一寸地翻了，也未必能碰见他们。”

田爷捡起椅子，将他重新按在座位上，喝斥道:“好好吃饭。民以食为天，任何事情前，都要先吃饱，才有力气思考并行动。犹留，阴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见不到很正常。在野人谷里，臭小子就在老子隔壁住着，半个月不见人影都有呢。”

“十天。”野人王更正。

“就你能飞。”

“不拼命赶路，你能把野人谷卖了，换酒喝。”

“定是甄爷告的状吧！”

“你是我爹，我能不了解你吗？”

“臭小子，要不是老子替你看门，你那些野人子民早饿死了，养条狗都比你懂得感恩。野人王，白眼狼。”

“别起劲。”

边吃边看，犹留完全想不到他们父子是如此相处，与博赫家族截然不同。沉沉的脖子，顿时轻松了许多。

“卓尔大哥，你是不是还有其他安排？”他清楚若是能直接告知，田爷绝对不会故意岔开话题，没由来朝卓尔大哥乱发火。“我有准备。私生子的生活如何我清楚，自然他们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真相很残酷，你可以选择，不是每件事情你都必须一清二楚。无论如何，我既然承诺你父亲，自然不会食言。”野人王保证。

田爷看着他，指着野人王道:“臭小子只剩下这个优点。君子之言，驷马难追，言出必信，言出必行。这是野人王能迅速将野人各部落团结成族的绝技之一。你可以怀疑他一切，但无需担心他会背弃誓言。”

“我能做什么？他们毕竟是我的家人。”头发心急如焚。“如果不妨碍卓尔大哥的事情，可否告诉我他们的具体下落。”

“臭小子？”田爷摇摇头。

犹留一咬牙道:“田爷，我长大了，总不能老让卓尔大哥一直替我承担一切。起码，得让我学着去承受力所能及的，否则我真成了四公子了。”

“诶，老子怎么瞅着你越来越像臭小子了？”田爷的脸倏地暗沉。

“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你的家人，对吗？”野人王问。

“当然。”他毫不犹豫回答，只是迷惑不解，毕竟野人王不是故弄玄虚的巫医。“有麻烦？还是他们有危险？”

“危险倒不至于。”田爷抢答。“犹留虽然你已11岁，是个男子汉了，但对于大人世界的事情，你可能还没来得及了解。”

“博赫努一将你母亲豢养在地牢中。”野人王说。

豢养？他清楚自己听到的意思，却无法理清事实。大将军的确豢养了一批死士，可母亲应是夫人那样较弱的女子。起码在无数次噩梦里，他都隐约中感受到有一双纤细的胳膊抱住了自己。

“你的耳朵很好。”野人王点头。

真相的确残酷！

肠慌腹热，犹如置身在大铁锅中油浇火燎，他却按奈性子，喃喃道:“母亲难道是听候大将军差遣？某些死士，蒙大将军豢养之恩，无以为报，终生等候差遣，惟命是从。”实在无法想象，记忆深处那较小的身躯能杀人。

“准确地说，你母亲是博赫努一的女人。”

“臭小子，让他缓缓先。”田爷阻拦。

“夫人那样的女人？”随即，犹留无法置信。“如果在城堡里，为何我从未见过。如果见到母亲，我定能一眼就认出。城堡虽大，怎么可能两年都不曾一次碰见？”

“臭小子别......”

“田爷，我能承受。”

“算了，都是牛脾气，你们聊，”田野挥挥手道，“老子去找胖子再要点吃的。”

“我们得到的消息是他们在地牢之中，但前阵子我又再度去往地牢，仔仔细细翻遍每一处，并没有找到你母亲他们。费了点时间，从牢头嘴里撬了干货。你母亲应该被豢养在博赫城堡里的地下。具体方位，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弄清楚。不过他们活着，这是确定无疑的。”

至此，所有的一切困惑都能解释清楚了。他将所想道出:“卓尔大哥，你把我塞进博赫家族，是因为私生子三个字能保证我活着。若是博赫努一连私生子都保不住，那么堂堂野林冥度的大将军就是个最大的笑话。这也是为什么我以私生子的身份重归城堡时，夫人却没有再度痛下杀手。想必是遭受到了洛王的警告。”

知道亲人还活着，他骤然冷静下来，面对必须承受的所有。

“这是其一。”野人王根本没算否认。“不管如何，我相信老怪物。项圈定能保你一命，全野林都知道那项圈是博赫家族所有。其二，我在七大家族毫无根基，若是你母亲等人流落在野林任何一处，我都可以慢慢寻找，唯独七族内，我鞭长莫及。你父亲告诉我与你母亲走散，是在他被博赫努一抓捕前。我找到了参与此事的城卫军兄弟，他们却拼凑了另一个故事。两个故事，在时间上是符合的。”

“父亲是背叛了野林吗？”他需要确定这件事情。

“没有。”

“另一个故事是什么？”他必须清楚每个细节。

“那年，你们全家前往祭祀台祭拜先祖，却在山坞里遭到了黑衣蒙面人的围攻。听城卫军说，当时有一女子怀里抱着婴儿，牵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躲在溪水畔的灌木丛里，被城卫军当场揪出。也许是可怜女人，也许是起了色心。城卫军留下活口，并秘密带回安置在城堡中。当年参与此事的城卫军皆有生老病死，再无一当事人。”

“可是特纳兰英善妒，若是城堡里有其他女人，不可能无声无息。她虽然娇弱，却有一双能把头发丝从云雾里挑出来的眼睛。”

“也许最危险的地方最是安全。把你母亲安置在特纳兰英眼皮底下，最是妥当。还有一事，可以证明，博赫努一确实养了其他女人。冥度及其他六族等各地，时不时就有各种女人和孩子的东西，几经转手，最后送到博赫努一亲信手里。而这些东西，从未光明正大出现在城堡里。”

惊讶和惊喜如狂风磨平了他的五官，犹留难以置信:“在城堡里，当真有人能瞒过特纳兰英的眼睛和耳朵？”

“你要有心理准备，也许哪天你就要做出选择。这一天，或许来得很快。”

“卓尔大哥，你是要让我留意城堡内的情况？”

野人王拿起龙骨，手指摩挲着剑身，若有所思道:“你母亲和博赫努一之间具体如何，不得而知。我既承诺你父亲，自然不会食言。可若你母亲不愿意离开呢？又或者要你与博赫努一撕破脸呢？那时你要如何选择？当然，你可以去野人谷过平常人的生活。但你是龙骨的主人，难道你不想弄清楚究竟是谁和博赫努一联手算计你父亲？”

“算计父亲？”他有一丝窃喜，卓尔大哥的说法和那道声音所言几乎一样。

“尽管没有证据，但从目前所得的信息来看，博赫努一并不是你的仇人，尽管是他执行了死刑。我还不知道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目的为何？犹留，你也是七子七族的后人，我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不管博赫努一做了什么，目前他都不能死。野林需要他，博赫的子民需要他。”

“我......”他闭上了眼睛，仇恨在眼眶里沸腾，十指蜷缩起来后张开，如此反复做了几个长呼吸。

“我知道，这很艰难......”

只要我有根，艰难算什么！犹留开口像野人王承诺道:“无论如何，今天都是个好日子，充满了希望。原来我有母亲，还有弟弟妹妹，他们居然都还活着。”

“田老头回来会安慰你。”野人王说。

这对父子在外貌上也没有什么干系！或许是另一个故事。“田爷是卓尔大哥的父亲，是我的长辈。”他破涕为笑，告诉野人王，“父亲疼爱的永远是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儿子，博赫努一也是。人心是偏长的，有谁的心长在胸中呢。”

这些话，在领养了马驹之后，马夫和李采办常用来提醒他多吃饭少做梦。

“乔择？”野人王并不意外。“他的确很优秀，博赫努一该头疼了。”

卓尔大哥对于城堡甚是了解，他索性坦然道:“天上白鸽的数量比平常多了三四倍，除了城堡自家的，不知道有多少是鹤长老、田家、吕家的？兴许，今晚还能烤只来做夜宵。或许，失去一子，博赫努一会心痛，但也可能因此松了一口气。”

“虎毒不食子，博赫努一不是那样的人。”

“他是族长也是首领，更是冥度的大将军。”此时此刻，他的念头繁多且复杂。“而且，他还是个背叛誓言的男人。”

“身兼二职，不过是灵活应变，谈不上背叛。”打开食盒，野人王将菜肴一一取出。“难道你觉得他还会违背七子七族共同遵守的古誓言？”

“他坚信此举能让领地内的百姓谋求更好的生活，这亦是族长的责任和使命。只是真相如何，是否另有图谋，根本无人知晓。”除去复仇，他对博赫努一的看法依然很复杂。

“能与外界接壤毗邻的领地，不只有博赫。东有陈家，西有岩家，中有安家，到目前为此，除了博赫努一，其余六子六族均还守着古老誓言。博赫家族的下一任族长若不是地隰，你觉得六子六族会如何想博赫努一？”

现实是残酷的。“博赫努一书房桌上摆放着和武的来信，已经累有半臂高，除了城主，还有树爷，都是为了乔择。”他告诉野人王目前的真实情况。

“博赫努一治理下的领地从未祥和，有利则聚，利尽则散。他早就习惯了这种复杂的局面，当年危城，都度过了，应该不会有大太问题。除非背后之人目的就是博赫家族。”

“难道想取而代之？”

“除非是疯子。谁不知道七子七族的来历，傻子也不会这么做。”

“人们已经忘记了竹海和长屏。”云溪和小老头常常和他感慨这件事。

“也许，野林要起风了。”野人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