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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阳仓官道，抵达静泽、阳仓、和武三地交界上的驿站，戌时下马，驿站还灯火通明。

洛王索要宝剑，博赫努一命地隰云溪带着族长的手令前往铁城铸剑。队伍刚到驿站，寒风撕咬，狼嗥从原林不断传来，犹如妖魔鬼怪在狂欢。

早已得到消息，闻见马蹄声，驿长便站在阴风里等候，几乎被吹成了冰冷的尸体。

“三位公子，入夜寒气吃人，赶紧入内休息吧。”驿长的声音在发抖。

“久等了。”地隰翻身下马，招呼士兵把马牵往后院吃草。

跨进门槛，便是驿站的大厅，摆满了热腾腾的食物和酒水。安顿好马，士兵们立即失去了冷静，抓起大块的肉直往嘴里塞。

步入前厅，只见中央用石头砌了池炉，熊熊烈焰伸出火舌欢迎赶路人。

“掐好时间，烧起火，热了酒，煮了肉。”云溪在大厅里给自己倒了杯热酒暖喉，一饮而尽。

地隰和犹留立即走到池炉前，脱去手套，对火烤十指。须臾之后，冻僵的手指才缓缓痒了起来，犹留摸着咕咕直叫的肚子。

“三位公子的餐食已经放在内室。”驿长转身，手指木屏风后面。

木屏风距离池炉有一段距离，犹留有点舍不得离开刚刚得到的温暖，奈何肚子叫得震耳欲聋。

满嘴油腻的士兵跑向池炉边取暖，恨不得把自己丢进火里烤。

隐约间屏风后有三张床，分别置放在三面墙壁下。“有心尽职，驿长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说说看，想要什么赏赐。”云溪的神情立即舒缓。

伸臂引路，穿过屏风，士兵和他们三人隔开。“这都是份内事，实在不敢讨赏。”驿长说。

云溪点点头，冲地隰挤眉弄眼，说:“份内事！不要本公子赏赐的人，博赫领地上真没几个。大哥，这驿长定能与你臭味相投，日后必重用，帮我气死阴城里那拨老顽固。”

“不许胡闹。”地隰边解下斗篷。

驿长接过斗篷，领着他们进入内室，说:“夜露满身，请三位公子先烤去湿气，再饮下姜茶驱寒。”

准备好的三杯姜茶已在茶几上散发特殊的味道，颜色十分浓郁。“姜茶？真是阴魂不散啊。”犹留嘀咕。

目光始终注视着地隰，俨然是在关注未来族长的眼色。“大公子，我先去烘床。”话落，驿长已出屏风。

屏风外，士兵们卸下御寒斗篷、长剑和弓箭，围着火堆烘烤身体，一边囫囵吞枣一边开着田野玩笑。冷漠的面盘在炙热的熏烤下，瞬间就暴露本性，谁还记得他们拿起剑的模样。

其中一半士兵的年纪和地隰云溪相当，犹留坐在屏风后，对铁炉里的炭火继续烤衣服。透过缝隙，他望着一张张单纯而忠诚的面盘，吃着鸡腿，思绪异常复杂。

吃饱喝足后起身，地隰沉声下了命令:“明早就要入城见和武成主，早点休息。”

云溪的手终于离开了犹留的脸颊，打了哈气道:“若是他们不点头怎么办？我可听叔伯说，那老城主是个色鬼，两个儿子更甚，除了好色，更心狠手辣。”

“见博赫手令，若敢不从，那就等于宣布武家正是成为七子七族的敌人。”地隰掏出了族长手令，被一块黑布包裹，看不出样式。“得不到博赫的庇佑，除非他已得到其余六子六族的收容，否则，偌大一城百姓，明日就将成为野林弃民，比野人还不如。我想老城主还不至于老糊涂到如斯地步。”

“哼，但愿老色鬼的脑袋里还装着百姓。”云溪一路对此行都表示不乐观。

“七子七族绝不会收容背叛任何一子一族的人。”地隰告诉他们。

“难道从来没有意外吗？”犹留想起了亲生父亲。“至今没有任何人逃离吗？”他幻想过无数种可能，其中包括亲生父亲背叛了誓言。不！父亲不会。如果父亲是那种人，野人王定不会出手相救。

地隰立即俯视他，皱起了眉头，训斥:“这样的话，别再让我听到。博赫努一也是你的父亲，你应该崇拜他，敬畏他，信任他，这是作为儿子最基本的孝顺。”

“又来了，小犹留只是好奇，问问怎么了？嘴巴除了吃饭不就是说话，都不让说话，难道用来放屁吗？”云溪伸手抱住了他的肩膀。“小犹留，你傻啊，你问他做什么。你可以问我啊。他是未来族长，我是暗夜钢军的首领，他知道的我也知道，他不知道的我也知道。你是想知道有没有人背叛博赫家族，对吗？”

眼皮向上翻，偷瞥了地隰一眼后，犹留只好点点头。

“没有。”云溪甚是笃定。

混沌汹涌，父亲的脸挂在云溪的面盘上。“从来没有人因为背叛博赫家族，而死在风吟之下吗？”他小心翼翼地试探。

“我有记忆来，确定没有。能死在风吟之下的，无非几种人。若是单纯背叛博赫家族，比如管辖领地内的城主、酋长、家主或寻常百姓，自然有惩戒院审判，不值风吟出鞘。”云溪也皱起眉头，诧异道，“你那么爱听故事，难道没有人告诉你风吟的故事吗？七子之剑，怎么可能用来随便切萝卜。”

那究竟是为什么？父亲分明死于风吟之下，这是他亲眼所见，千真万确的事实。犹留听见狼嚎狗吠，浓郁的血腥味迅速充斥在鼻孔里。

“小犹留，你这是什么表情？”云溪揪住了他的脸颊。

啊，挣脱开，犹留捂住了左脸，问:“这附近是狼山吗？”

地隰的眉头打了结，冷声道:“和武城郊外的确有一处狼头山。四弟第一来出城，如何得知？”

“自从上次刑场归来，我的小犹留便魂不守舍，常常疑神疑鬼。大哥，秋决多怪，不会真是被老奶妈说中了吧？”云溪捧着他的脸，甚是紧张。

“胡说八道。风吟乃是七子之剑，野林妖魔鬼怪岂敢靠近。”地隰喝斥，并吧酒囊丢了过来，对他说，“喝口热酒，好睡觉。”

“大哥，有些话，你不喜欢，我还是要说。赶紧给小犹留换个老奶妈吧，和那个女人无关，我就是纯粹觉得那老皮囊下长了一颗坏心。这么一大把年纪，特纳大人是脑子坏了还是恨不得自己女儿早点死，才会派这么个走路都颤抖的老奶妈来阴城。”云溪说。

“证据？”地隰问。

云溪起身朝烘烤暖和的床走去，四脚朝天躺下，胳膊枕在后脑勺下，抱怨起来:“未来首领不是冥度老奶妈的对手，有人信吗？”

将烤干的衣物，一一挂在墙角竹架上，地隰走到另一张床边坐下，问:“父亲知道吗？”

“博赫努一知道不知道，重要吗？我只关心那女人是否知情。”

又是群狼在嗥，仿佛是在庆祝狼王现身。这绝不是幻听！他的的确确听见了，更诡异的是，似乎并不是他听见，而是身体里的召唤声听见了。召唤声如形影不离的魂魄长在身体里的每一处，他开始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来不及琢磨，脚底长刺，催促犹留离开，追随狼声而去。然而，地隰的眼睛盯着他，越来越炙热。他只好起身，将酒囊还给了地隰，然后打了个家哈欠朝第三张床走去。

“你的脸怎么皱得和抹布似的？”云溪坐了起来。“小犹留，你再不睡，明天犯困可没有人会背你。武家父子没有一个善类，明日你必须拿出博赫的气势直接碾压他们。”

点点头，钻进暖哄哄的被窝，狼嗥在犹留的胸膛下如浪涛汹涌。皮囊躺在床上，然而他的三魂七魄早已立体，飘出了驿站，却无法离开皮囊太远。莫非狼头山也在召唤他？

离开树屋，在郊外与胖子瘦子分开入城后，没有任何人问起他的行踪，也没有人诧异他的忽然现身。

过了两日，暗夜钢军换班回城，一个新来的伙夫捎来了平安口信，小老头依旧在长屏当伙夫，添了新兵蛋子，轻松了不少。等新兵重返长屏时，他给了新伙夫两只沉重的酒囊，还有些碎钱。听说在靠近长屏的小村落多酒肆，并回了长命百岁的口信。尔后，胖子瘦子忙着在阴城开店，诸事皆忙，至今还未再见。

一个时辰后，地隰已熟睡，屏风外的士兵不用站岗，早横七竖八躺在池炉旁，鼾声此起彼伏。犹留醒来发现云溪的床空空如也，翻开沉重的被褥，穿过屏风，跟随直觉，往夜色里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