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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绪已渐渐趋于平静，原来做鬼和人并无太大分别，遇到事情也会大呼小叫。

“虽然暂时我还想不起我们是谁，但是我确定你就是二分之一。”那道声音告诉他，“你刚刚不是问我，如何证明自己的存在吗？”

难得的主动，令他喜出望外，毕竟让一道声音坦白交代，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于二分之一或合体等荒谬的说法都可暂且搁置在一旁，以后再讨论。此时此刻他只想挖掘出更多的信息，否则如何拼凑出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好不容易遇上了一只鬼，他绝不会轻易放过诸神的恩赐。何况没有新故事，他拿什么去和老先生交换关于森林之子的一切传说。

“诸神终于给你提示了？”若是黑暗成镜，定能照出他满脸的窃喜。听故事的瘾早已发作，只是被他勒令蛰伏，此刻又蠢蠢欲动。

“是你给的。”那道声音说得极其坚定。

“有屁快放，别给我带高帽子。”一听答案，他的蛰伏许久的听瘾立即就烧了起来，耐心所剩无几。“别人忽悠，不换药，起码还换个汤，你倒好，就一锅馊水来来回回端。”

“我可能会剑术。”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阴城子民，谁不知道私生子长了一双废手。“故意找茬？你明知道对此，我毫无天赋。你在羞辱我吗？”那日和地隰乔择的对话，那道声音也听得真切。

“或许，我会。”

“真是个大笑话，你连手都没有，如何运剑？”

“我可以帮你。”

那道声音的自信，真是令人哭笑不得！“帮我？你没手没脚，这副皮囊都是借我的，你拿什么帮我？”他真想掐死这只鬼，可惜无处发泄，只好伸出双手在前方空气里一阵子胡乱紧箍。若是有个脖子让他的双手能挥发应有的天赋和实力，那该多爽啊。

“你想掐死我？”那道声音正在困惑他的行为。“别浪费力气，这是你不可能做到的。”

原来只要他不直接想一件事情，那道声音便无法直接读懂他的企图。收回双手，他终于找到自己与那道声音之间的距离。

“就你这种聊天法，谁见了都得暴打你一顿。”他告诉那道声音，“要不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我有名字。”

“不要再说你叫犹留了。”

“犹留，这正是我现在的名字。”

对话就像沼泽一般困住了他和那道声音，故事的进展根本无法推进。“这个名字有何奇特之处？”这不过是个被永远烙印嫌弃的名字，他是没得选择，不得不接受。

“平凡无奇，毫无特色。”

“那我给你取个豪气盖云天的名字。”已经懒得费力斗嘴，他开始琢磨起来。“叫什么好呢？”

“我和你迟早要真正合二为一，为何还有多此一举？”

从未听闻过野林故事中有人鬼合二为一的传说，哪怕是个野史，都不曾记载过只言片语。从娘子山回城后，他下了马，便直奔枯木林，缠着老先生打探情况。对于他在娘子山遭遇的怪事，老先生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然老先生又告诉他，野林之谜众多，至今皆一一未解，若是真有奇遇，也不是不可能的。

“谁这么骗你的？”他无可奈何至极。“不知道是哪个混蛋这么骗你，总之你不要相信那个人的胡说八道。你没做鬼之前大概和我一样爱听故事吧。故事就是故事，不可以什么都相信的。”

“我相信你。”那道声音真挚无比，令人动容。

那道声音生前大概是被骗惨了，做了鬼以后，执着此念日复一日，竟把生前故事当真了。莞尔一笑，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呢？套在私生子的衣衫中，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从你将我唤醒后，我便慢慢知道了，记忆随着时间增长，应该说我的记忆随着你的身体不断生长而复苏。没有任何人骗我，也没有任何生前死后的故事，有的只是我和你曾经不得不一分为二。现在时机到了，我们又重新开始合体了。我不是鬼，我也不曾做过鬼，我只是在等待你唤醒我。”

“你应该知道人族的孩子是母亲十月怀胎所生吧？”他将自己已知的常识告诉那道声音。

“如果没有任何意外，一切都像十月怀胎那般常态，哪有新故事。”

此话让他厌烦，平日里囿于私生子这身衣衫，那是为了活下去。面对一只寄人皮囊的鬼，凭什么忍气吞声！“我是人，不是工具。警告你，少打我皮囊的主意，不要以为你现在已经入住了，就可以为所欲为，将来再占为己有。你要是惹毛了我，大不了同归于尽，我保不住自己的皮囊，你也休想有安稳的居所。”他提出了严正的抗议，尽管这也改变不了什么。那道声音比野林的岩石更顽固。

“你我本是一体，时候到了，你就会像我一般苏醒，那时，你自然明白我所说的一切。现在，你要我解释，我也是编造不出来的。因为你好奇的那部分，我的记忆还没有长出来。”

传说孤魂野鬼为了继命，常常到处寻找可强行霸占的皮囊作为掩体，逃避秩序的惩罚。神有神道，魔有魔道，人有人道，鬼自然也有鬼道。“这些话，连城里的三岁孩童都不信。”父仇还未得报，他绝不可能失去原生皮囊。“不如你坦白点，你是不是犯了错，才被鬼界赶尽杀绝？”

他的右手倏然扬起，五指在空气里一转一抓，一片狂风暴雨突然站在了岩石缝前，旋即凝固了。尽管看起来还是刚才那一幕景色，却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这变化在瞬息之间，宛若霜气将风雨凝结成了硕大的石头，猛地撞向岩石缝口，岩石立即颤抖，吓得他直往后缩起。

“我不是鬼。”那道声音重新声明，“刚刚想起来，我好像会运行风雨。随着你的长大，日后我会越来越强壮，直至我能和你合二为一。”

洞内黑压压的一片也不是善茬。“要是惊动了蝙蝠，你就只能回娘子山继续当你的孤魂野鬼。”他忍不住提醒。

刚刚这一幕，惊心动魄，令他心生恐惧，如果那道声音越来越强大，足以驱使外界的事物，那他拿什么来防守和反抗？这一想，他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可是眼下，还有谁能帮他？巫医族吗？

“巫医族乃是人族，管不了你我的事。”

“闭嘴，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冷静冷静。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鬼。这可是第一次与鬼打交道，你就直接上了我的身，刚才是我没有准备，绝对不是懦弱。”他的下巴近乎脱臼，双手直哆嗦，深呼吸后鼓起勇气道，“你还能再来一下吗？就像刚刚那样。”揉揉眼睛，这回，他要刚看个真真切切，明明白白。

只见双手扬起，在胸膛前方分别向左右两个方向推移开，黑暗如潮水向两端退下，风雨如镜墙耸立在两侧。他的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这太不可思了。

为了验证亲眼所见，他从岩缝中走了出来，仿佛走入一条直耸如天穹的巨巷中。当他往前走去，那巨巷便往前延伸，就像是天地为他专门开设的一条道路。

“回去吧。”那道声音对他说。“你需要睡眠。只有吃饱睡足，你才能迅速生长。”

随时可昏睡过去的疲倦感一直在猛拽他的意识，犹留清楚自己有多想念小暖房里那张小床，尽管好奇心如烟火盛放，可是他真的好困好困好困。在那道声音的提醒下，他开始往山下走去。

头顶的风雨幻化成屋顶，四周的狂风暴雨再也没有侵入这个临时打造的透明城堡。千头万绪捆住了他，令他警惕万分。

“回去吧，你我本是一体，来日方长，你想知道的，不用我告诉你，你便都能知道。我是你，你是我，我们之间没有秘密，只有时间的错乱。等你成长我的苏醒同步时，所有的一切秘密都是透明的。

霎那，困意如棉被包裹了他的身体，一多黑云从透明墙中飘了出来，缓缓而下，降落在他脚边。他毫不犹豫地坐了上去，狂风运云，将他直接送到了小暖房的窗户前。

下了黑云，他跳入窗中，脱下湿漉漉的袍子和靴子，立即钻入被窝，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就已经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