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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的女人啊, 便如花园的花朵，含苞、怒放、枯萎，少有能够久久绽放，历经岁月磋磨而不衰的。

最受宠眷站在风口浪尖上的女人永远在变, 昔日荣宠万千的二贵妃、四妃, 如今只有宜妃、德妃二位还保留着当年的风光, 其余几位多少已经洗尽铅华, 收回放在皇帝身上的心。

这样优雅从容地抽身，还能端起是不和年轻人争抢的大度姿态, 康熙不会冷落旧人, 总会照顾顾念着这些老人一些, 常常驾临这几人宫殿, 算是成全她们的体面。

有的是自愿的, 如佛拉娜、贤妃甚至钮祜禄贵妃。佛拉娜一心照顾孩们；贤妃做的情杂一些，放在康熙身上的心思分走不少；钮祜禄贵妃看起来是最清醒的那个, 钮祜禄家这几年虽仍不如当年如日中天, 但好歹算是休养生息当中, 并不需要有人在后宫大出风头, 她不沉浸于用隐私手段和无数后来人争的恶循环当中，便先抽身出来, 教养、处宫务, 算充实。

有迫的, 佟贵妃的身, 外头传的不过是虚弱，但娜仁翻阅过太医院的脉案，听过太医的回禀，清楚明白佟贵妃的身体正在逐渐衰弱, 或许还能有一二年的好时光，但不过是尽人听天命罢。

叫人最为讽刺与心酸的是，佟家那位名唤宁雅的佟姑娘如今年逾双十，已经成众人口中的“老姑娘”，却还留守闺中迟迟未嫁。

佟家的算计可谓是司马昭之心众人皆知，宫这个还没有个结果着落的，外头接替的人已经预备上。

究根结底，不过是佟家结交的一位高人说佟宁雅命格尊贵，能够压住帝妃之荣，为佟氏添光增『色』。

对这种『迷』信行为，娜仁简直是一万个无语。

但人家的家，外人不好说什么。

这日立夏，祭天过后永寿宫摆宴，大家聚聚。

主桌上娜仁与二贵妃、四妃坐，说起孩们的来，在场的均是滔滔不均，佟贵妃面带浅笑轻描淡写地说两句四阿哥的功课是如何优秀，口吻很平淡，眉目间却是遮掩之下还不□□『露』出几分的矜傲得。

四阿哥的功课确实优秀，听闻如今在尚书房是一等一的。

惯常来讲，这种嗯嗯啊啊地应过去，或者附和两声，给佟贵妃留下余地叫她自己欣喜就足够。

但贤妃偏生看不惯她的样，呷口茶，淡淡地道：“四阿哥的功课是好，该在骑『射』上多用心才是。佟贵妃是汉人出身，将那些诗书经义看得紧要是常，倒不错。只不过我满人马上定江山，万岁爷的，自然应当精于骑『射』，不然，大到秋狝、出征，到兄弟们『射』箭赛马，只怕要惹人说道。”

这话是在戳佟贵妃的心窝。

她将书本看得紧要，早年对四阿哥这方面便抓得很紧，在骑『射』上却有所松懈，骑『射』这东西又是要拼底的，与四阿哥年入学的留恒是跟着姐姐在南苑围场野惯的，两相对比，难免显得四阿哥在骑『射』上有些劣处。

这会一听贤妃的话，佟贵妃的面『色』便很不好看，但她到底历练多年，没过一会便收敛愠容，强笑着温温和和地反手戳贤妃心窝，“贤妃这话说的是有的，但皇上推崇孔孟之道，曾亲祭孔圣人，又为孔庙书字立碑，常叫侍读学士讲书，虽然江山是马上定下来的，可守江山、治江山，还是要用这书的道。远的不说，如今朝野内的大人们，哪个不是饱读诗书？

是天潢贵胄、勋贵弟，肚没点墨水，入朝是没脸。便是户部尚书那日苏大人，皇贵妃的亲哥哥，蒙古科尔沁部直系弟，还是老祖宗的侄呢，不正正经经是科举进身，殿试时还是堂堂探花呢，瞧那些眼高于顶的文人书生，对那日苏达人不是百般推崇？

四阿哥读书是不需本宫『操』心的，骑『射』嘛，孩还呢，练一练便会精尽。倒是大阿哥，如今是快要娶福晋的人，上回万岁爷考校功课，《资治通鉴》还学得磕磕巴巴，对其中内容不甚谙熟，叫万岁爷发好大的火呢！”

倒是少见她这样战斗爆棚的样。

贤妃一时戛然无语，但她是久经磨砺闯过来的人，不说瞬息间便恢复从容淡定的笑，轻叹着道：“胤禔的功课，我是几次三番念叨，但孩天生在那上头没有天赋，我是没法，便是日日点灯到五更，不能叫万岁爷满，咱们做额娘的，不能『逼』孩不是？幸而在骑『射』上还有些天赋，不会丢尽皇们的脸面。”

俗话说得好，只要自己不觉得尴尬，那什么都不要紧。，有些情，自己表示得不在，旁人就不会多拿那个做说法。

至少这会，看着贤妃这样，佟贵妃便有些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

真是……佟贵妃暗暗撇撇嘴，贤妃淡定自若地安坐，优雅地扬起下颚，颇有些得的神采在眉眼间。

眼见桌上气氛愈发尴尬，娜仁歪着头看着旁边桌不知着些什么，佛拉娜忙开口随寻个话题岔开大家的注，又喊娜仁：“前个皎娴还说呢，皎皎在外头不知玩得多欢喜，只怕她都给忘……看着什么呢！”

“瞧瞧那年轻的姑娘，花一样的年岁模样，可惜。”娜仁味不明地感慨，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是个穿着水绿衬衣的年轻嫔妃，掐腰窄褃的衬衣很显身段，圆领的襟向上是白生生的颈，戴着一串珍珠项链，润泽生光。

乌油油的发梳着盘辫，点缀一支珠绒花，做成一簇桃花枝头上的花样，点缀细碎米珠，衬得一双盈盈明润秋水般的眼眸愈发温柔。

常人戴珍珠，压住便是雍容典雅，由珍珠衬托便是温婉优雅。她戴着属于后者，水绿的衬衣颜『色』又是一派春盎然的清新，襟前裙摆上绣的粉红桃花更是喜人。

此时几桌筵席上，能有一席之地的都不是寻常女，少说是清秀婉转的家碧玉，明媚娇艳者有之，各个出挑。

这一个却是美人堆出挑的那一个，眉目口鼻都生得极为精致。

见娜仁是盯着她看，佟贵妃眸光微黯，缓缓笑，“皇贵妃原是看她，她姓王，去岁苏州织造李煦李大人举荐进上的女，听她母亲是李大人族亲，可惜不过是内务府包衣出身。倒是得万岁爷的喜欢，抬举着受常在的位份，今日能叫皇贵妃多看两眼，是她的福分。”

她这话叫人听着无端觉着有些酸，娜仁不过轻笑着，未做置喙。

端看那女的衣着首饰，确实是得宠的样，不过娜仁今春去南苑躲清闲，回宫第一件便送走皎皎，又为宫务忙两日，今日立夏，才有心情见一见嫔妃们。

这位王常在，她确实是第一次见。

贤妃垂眸夹块糕，倒是没抬佟贵妃的杠，只味不明地道：“这王氏弾得一手好月琴，说话嗓音好，软软糯糯的，有时叫我起当年的安嫔，虽然不是十足的相似，但只话语间一二分韵味足够。还有她那眉眼的神韵，倒是与荣妃当年有些相似，怪不得万岁爷喜欢。”

可不是么。

娜仁咂『摸』一下，康熙后宫早年两大宠妃的结合体，搁这养蛊呢？

但仔细一，其实没多像。什么说话口音软糯，那都是清梨给人的表象幻觉！那家伙本质就是个挑刺上瘾的珠，有柔软时嗓音软糯，讽刺起人来便端着一口珠落玉盘般的音『色』，吴侬软语说起来不温柔，合着柳眉倒竖的样，咄咄『逼』人起来带着世家骄矜的骄纵，更有几分磨砺出的凌厉。

有的时候，竟是京片用得更溜些。

故而说这王氏与清梨相似本就是个伪命题，因为相似的那个点，在清梨身上本来就是虚假存在。

倒是与佛拉娜的相似之处……娜仁细细打量那王氏眉眼神态，竟然当真与佛拉娜当年有些相似，甚至因她眉眼比佛拉娜更为精致，更像是个水粉『色』瓷器般温润柔和的女。

不过如今佛拉娜眉宇间已有四妃之一、手握大权的尊位嫔妃养出的凌厉气度，王氏与她是不可比较的。

娜仁又一问，王氏住在景仁宫东偏殿，可不是正紧挨着贤妃的延禧宫？

靠得这样近，便容易有些摩擦，如此看来，贤妃对她有什么不喜是有的。

但贤妃话没带出来什么具体端，这头便有思。

娜仁深深看贤妃一眼，她垂眸默然咬着点心，眉目沉静，带着几分讽笑。

这一场宴上，看着和和美美，其实处处暗『潮』涌动，仿佛代表着永远不会安静的后宫。

但娜仁并未在此多用心，只偶尔看热闹的时候听豆蔻说说近来宫中出的新鲜，更多的时候她还在忙碌于自己的创作大业。

对于她多年坚持不懈却一直原地打转的写作业，愿景都看不下去，为她的坚定信念折服，给她算一卦。

结果……过程曲折，结果如吧。

虽然这个如不知道是多少年之后的，不知她是不是为安慰娜仁。

左右娜仁是当真话听，信，而且美滋滋地，感觉自己还能干上百万。

康熙……康熙曾经试图给娜仁开后门，走走门路搞搞出版什么的。但康熙虽然是皇帝，但只能指挥身边人去做，到底没有在文娱行业内有经营的，要打开市场帮助出版是很艰难的。

何况娜仁写的实在是不受主流市场喜欢，倒是有部分人青眼，但因受所谓“文学圈”多数大鳄男抵触，自然打不开市场，甚至一度打为禁书。

直到如今，娜仁的话本能够艰难生存下去，已经是她咬着牙收敛自己某些已经包装得十分圆滑的尖锐观点的结果。

不过艰难写作路上，她还是收获两个笔友的。如今她挂靠在皎皎办的书局底下，至少能够保证出版，大卖不大卖倒没什么，她不打算靠着这个赚钱。

能有一个人看到，是好的吧。

翻着读者送来的书信，娜仁不由笑，眉目神情极尽温柔。

除此之外，她给皎皎搞点文字工作，鼓舞人心、招揽下属用的，那样振奋人心给人大鸡血的文书娜仁曾经写过的多，如今写来信手拈来，没有骈四俪六辞藻华美，胜在文字平实却能引人入胜，带动情绪。

皎皎试两回，成果是喜人，甚至与娜仁那销量惨淡的话本结合，为她带来许多额外的惊喜。

欢喜之余，亲母女明算账，娜仁从她那得不少好处。

为能够专心创作，她甚至不惜从紫禁城搬到南苑行宫，过着朴素平淡的生活，远离喧嚣繁华——其实因为夏日酷暑，京师中太！热！！

南苑那边她的院就坐落在山脚下，又临着竹林，晚风一吹，十分凉爽，便是正午酷热十分，会较之别处凉爽些。

康熙倒是有建避暑行宫，但因今年朝政繁忙，离不得身，只能眼睁睁看着娜仁牵着留恒挥挥手上前往南苑的马车。

留恒——一个堂兄弟们羡慕的男孩。

只有！能够在天热的时候顺成章地翘课跟随皇贵妃出宫避暑，今年入学的五阿哥回到翊坤宫和宜妃哭不平，却宜妃一句：“先天不足，不足吗？”给堵回去，呐呐半晌，半句话没挤出来。

没错，留恒的身体虽然已经较之幼时好转不少，但在康熙的默许下，还是保持着病弱人设，酷暑严寒都要告假的那种。

太傅先生们清楚，康熙对这位纯亲王本就没有什么严苛的要求，况且留恒天资上佳，跟上皇们的进度是轻松，听闻是随皇贵妃出宫避暑，只能给假。

其实留恒这个病弱人设保持下来，是废娜仁和唐别卿不少气的，当然，留恒本人做出巨大的让步贡献。

毕竟的弓马骑『射』都是皎皎教授的，如今康熙的一众皇中，年于的，只有胤禔与胤礽强过，便是比多练好几年的胤祉都是的手下败将。

虽然胤祉本人很弱，但架不住年岁大于留恒，骑『射』这件上，年半岁都是优势，何况胤祉正经比留恒多练几年。

能够胜过胤祉，足够说明留恒的水平。

在这个现实下，留恒还能保持病弱人设，是花娜仁和唐别卿很大心思的。

不过好在留恒先天的不足本就有几分没有补全，是需要靠自己天地久水滴石穿的调息吐纳养身，就着这点借题发挥，是顺成章。

这些娜仁起来便觉无奈，不过这几年，留恒逐渐好许多，她早年提着的心可以放下，给留恒立起人设来，不会偶尔觉着心慌。

总归如今，这孩好端端的，一日比一日好。若是隆禧与阿娆在天之灵见到，应该可以安息吧。

还算她……没有辜负这两位故人的嘱托。

南苑的日永远是安然美好的。

有友人相伴，听着风吹过竹林绿叶的声音，听着清梨抚琴的铮铮琴音，听着愿景诵经的低沉而富有韵律的声音，听着留恒的朗朗读书声。

岁月，时光，在这不大的院，变得柔和美好起来。

唯一不美好的就是清梨不知道抽哪门的疯，忽然开始热爱培养娜仁的文艺素养，开始每天带着她赏景、赏花、赏书画。

并且要求她针对每一点做出观后感，要用心感受其中的境，如果有一点不优雅、不自然的感受，就要李老师横眉冷对的呵斥。

不过境这东西本来就不是人能强掰的，她不要求娜仁与她的一定要一样，只是说的时候要言之有物，真情实感。

她是下定决心要娜仁这棵歪脖树掰成气度高华、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莲花，不知她是哪来的底气。

唉。

但……清梨老师的地狱式训练好像真的有一点点作用，至少愿景就表示娜仁如今抚琴音律中境较之从前更甚，娜仁确实觉着自己抚琴的时候脑中联更多，感情流『露』更加自然，作画的时候技巧运用中能适当地混入感情。

甚至调息的时候都感觉心更静、神更清。

娜仁暗搓搓地觉着这应该是一种玄学。

在她于南苑中饱受折磨痛并快乐着的时，宫中不大安静。或者说，偌大的紫禁城，从来不会有安静日。

章佳氏盛宠在身，迅速度有孕。十三阿哥刚过满日，她肚已经揣另一个。

不过消息传出是在她足三个月之后，彼时娜仁正在南苑接受来自清梨的魔鬼训练，听宫来的信，只简单地嘱留守宫中的竹笑送去两样礼，旁的话没说，竹笑自然会做得周全。

礼节上的这样便足够，娜仁暗地却免不感慨她够拼。

这样连续地怀胎生产，对女身体的损耗是极大的。但这些年，宫为孩、荣宠拼得不要命的例娜仁见多，不过感慨两句，并没多说什么。

当年冬月，章佳氏平安诞下一女，生得眉目清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弯弯的，有一身雪白的肌肤，粉嫩嫩的唇，生来便是个美人坯。

康熙为这女取名皎茵，谐音脚印，发挥一如既往的水平，充分表明上次的皎慈不过是一次超常发挥。

发挥失常才是的本领。

娜仁对她额娘感官平淡，但粉嫩嫩软绵绵白白胖胖的娃娃谁不喜欢？故而还是常赐下些柔软的绢缎或是给孩的玩过去。

皎茵出生后，康熙终于高抬贵手，叫章佳氏从承乾宫搬出来，却她塞进永和宫，不知是恶趣味还是天然黑，反正承乾宫与永和宫只隔着一条街，如今听闻日日都热闹得很。

章佳氏受封贵人，康熙叫她亲自抚养皎茵，如今永和宫有七公主、这位刚出生的八公主还有十三阿哥三个娃娃，德妃肚还揣一个，预计产期就在二十七年正月，可是眼看着要热闹起来。

这样的热闹是多少嫔妃羡慕不已的，又因康熙明晃晃的看重，永和宫日日宾客盈门络绎不绝，德妃收到不少低位嫔妃投靠的信号，度春风得起来。

但佛拉娜私下与娜仁道：“我不知道，皇上究竟是宠德妃，还是不宠她。说不宠吧，这宠眷是真的、恩重是真的，闭着眼睛不能说不宠；可若是说宠……德妃如今站在风口浪尖上，麾下有章佳氏一日，便叫佟贵妃更加恨得红眼，佟贵妃几次三番为难她，德妃卖过委屈，皇上却只叫她忍耐。我总觉着青梅竹马几年，我是知道皇上的，可如今看来，我分明不解皇上。”

“揣摩圣，最累，没那个做什么？”娜仁笑眼看她，斟茶与她，“不过说的我还真能回答，皇上是宠德妃，却没爱进心，德妃和佟贵妃掐是掐，却没影响到，两边都是心肝肉，各有砝码，佟贵妃天然占据血统优势，德妃有宠有，分不出轻重上下来。”

佛拉娜一脸深沉，娜仁摆摆手：“不说这个，腊月初三，贤妃要在延禧宫办暖炉会，会请许多外命『妇』入宫，届时去不去？”

“她是打着要见未来媳『妇』的心，是为显摆显摆，这么多年的交情，我不去不好。”佛拉娜口中如此说着，却忍不住叹一声，神情平静却又复杂，“我只是觉得，我以为那些年风风雨雨的日都熬过来，我们已经可以过安稳日。但……或许是我错。”

娜仁味深地道：“真正的汹涌波涛，才刚刚卷起。”

但是滔天的波浪，与她没有多大的系。

永寿宫的日，应当是永远安安静静的。

掐指一算，这样平静的日，她还能过三十几年吧。

这只是保守估计，希望康熙为阿姐的幸福生活好生努，最好多支棱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