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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儿暖和得快, 没出正月呢，日里人恨不得把大氅狐裘厚斗篷都塞箱子里锁起来，有不怕冷的春装已上身，粉黛薄施, 花枝招展去御花园或清宁宫后门那一趟游『荡』, 期望着能与康熙来一场曼妙的‘偶遇’。

不在这些手段的当也有, 皇后宫务繁忙, 人家又是正宫嫡妻，自不在这些；昭妃没在这上面上过心, 清梨虽有些手段, 却不爱去清宁宫那一趟游『荡』, 也怕与大臣迎面撞见, 引出非议来；有佛拉娜一个, 承瑞打开春儿连日不大好，咳喘得厉害, 太医在钟粹宫日夜驻守好些日子, 她也一刻不肯移开眼, 生怕出什么外。

至于娜仁, 她是干脆没在这上头搭跟筋。

太皇太后打开春儿便有些咳嗽气喘，太医倒说并无大碍, 只是老年病罢。娜仁却放心不下, 一连在慈宁宫守好些日子。

她老人家身上不好, 自是从康熙到嫔妃们, 请安来得都勤快得紧，朝命『妇』请安也多。

这日儿好些，太皇太后一早起来有些精神，娜仁稍微放下些心。正好内务府送云南、福建二贡上的早春头茬枇杷, 她便带着星璇去后头茶房上，预备炖些杏仁枇杷与太皇太后。

炖那东西，工序不算繁琐，只是要用心。这头茬枇杷还微微有些生涩，不过贡上来吃个新鲜，大部队还在后头，娜仁也是赶得急，这生吃也罢，真要炖得软烂，还得十足的火候煨上许久。

在吃食上娜仁一向有耐心得紧，何况又是给太皇太后预备的『药』膳，握卷书搬着摇椅在后廊子下歪着，看着炉子上咕嘟咕嘟的铫子。太皇太后推开窗屉看她，也不由笑问道：“你这是预备的『药』膳，还是在这躲懒呢？”

“可不耐烦替您迎来送往那些个命『妇』夫人，不是长袖善舞那块料，您认吧！”娜仁在摇椅上晃晃，催促她：“这窗子开不得，怕有风。若是觉着屋子里闷热，把西边暖阁里的窗支开便是。”

又向殿内喊，“姑姑！您管管老祖宗。”

“奴才可不敢管老祖宗。”苏麻喇『露』出带笑的眉眼来，“若要管，您自己个来管，不好吗？”

娜仁长叹口气，感慨道：“不过是想躲一日的清闲罢，你们也不饶。”

“人说圣贤书修身养，你少看些话本子，也瞧瞧正经书！”太皇太后瞥眼她手上的那卷书，恨铁不成钢道：“你瞧瞧你素日往来紧密的那两个，无论昭妃还是李氏，都是肚子里有墨水的人，你与她们言谈，几斤几两不被人看干净？”

娜仁晃晃摇椅，优哉游哉道：“您看这两个人啊，打一开始看错！昭妃如何？倒是熟读万卷，可那些《论语》《中庸》之类，您觉着的正经书，她是一概不看的，看也与她说不到一起去。清梨呢，她现在想起闺中受训的老师还觉着头疼的，肚子里那点墨水都是人硬灌去的，她自己可半点不想提！”

“与皇帝品诗作画，可看不出来。”太皇太后轻嗤一声，娜仁无奈看看她：“又有人到您跟嚼舌根子？”

“可不是那个张氏又是纳喇氏的，一个个在跟明里暗里的，不过都是些酸话！”太皇太后道：“皇帝和皇后也是，一个偏宠一人乃至宠爱不均六宫失衡，一个御下不严嫔妃生妒却浑不知，当真是糊里糊涂的夫妻两个，生一对！”

她这话骂得很，娜仁心里给康熙上炷香，也没接茬。

好在太皇太后也不过是随口抱怨一句，过去便又道：“纳喇氏好歹还知道说个和缓话，张氏那脑子可真是……不知道怎么长的！苏麻喇你当年怎么看上她给皇帝呢？”

苏麻喇在后头笑着道：“这不是想着好歹得给咱们皇上挑个水灵的，免得日后宫外什么花红柳绿当个宝。”

娜仁不由『摸』『摸』下巴，感慨：“姑姑倒也不错，那张氏生得着实水灵，不算倾国倾城，家碧玉也是有的，尤低头莞尔一笑的模样，能够让人完全忽略她不大聪明的脑袋和腹中草莽。只冲着那一张脸，但凡不开口，与她一桌吃饭也能得香些。”

“去你的！”太皇太后拾起几上的帕子仍她，笑骂道：“皇帝的妃子！不是给你评头论足的，有本事生成个男儿身，自己找好的去！”

娜仁嬉皮笑脸握住帕子，“您这话可记住，等百年之后，到底下，问问阎王爷，怎么没让生成个男儿身。”

太皇太后又气又笑，又是感慨：“不定上辈子造什么孽！不也不至于生成个女儿身来受苦受难来。”

“投胎成女儿身可不是造孽。”娜仁一本正经，“便是女儿身，也是额吉的宝贝不是？”

“是是是！”太皇太后看着她，满脸无奈的浅笑，从窗中伸出一条手臂戳戳她的额头，感慨道：“你不只是你额吉的宝贝，也是老祖宗的宝贝！便是为你能多在宫里耀武扬威几年，也要好生喝『药』！”

“这对嘛。”娜仁凑上去抱住她的手臂，却被太皇太后嫌弃甩开，刚才还满脸温情的老太太呵斥道：“去去去！姿势恁怪！看你的炉子去。”

变脸忒快。

娜仁悄悄一撇嘴，被太皇太后瞪一眼，便低眉顺眼去看炉子，默默不吭声。

见她这样，太皇太后虽知道是刻的，也舍不得，安静没一会儿，便道：“快别哭丧个脸，像怎么你似的。二月二龙抬头的好日子，想着出宫到嘉福寺香去，带着乌云珠和你，咱们娘仨逛逛庙会、拜拜菩萨，也散散心。”

娜仁听得眼睛一亮，眨巴眨巴眼，满是期待看向太皇太后，问：“……那是咱们三个微服？”

“难不成还要大摆阵仗过去封山堵路，只许咱们娘仨香？倒坏百姓逛庙会的兴致，和老和尚打个招呼，让咱们香方便些，旁的算。庙会上人多，多带几个侍卫，或者让你三哥跟着，皇帝也放心。”太皇太后想来是早想好，这会说起来胸有成竹，娜仁一被她说得兴奋起来，倒是忘几年逛庙会逛得叫苦不迭深恨自己为什么不在宫里老老实实当个宅女的候。

毕竟圈久总是要出去放放风的，虽风一放，又开始怀念宅女生涯。

在清朝这么多年，宅得非常快乐，如有点快乐水，那更快乐。

可惜她当年‘不学无术’，竟没学些制玻璃做可乐加工橡胶。

真是，但凡早几年知道要穿越啊！她一定把自己武装成国际顶尖特工！一脚能踹翻彪形大汉那。

不过这年头也没有卖后悔『药』的不是。

娜仁掰着手指头想好久，还是没想到可乐是哪位神仙发明的，只能黯销魂蹲在那看着炉子。

帝后来向太皇太后请安的间这几日已经渐渐成默契，便在康熙下朝、嫔妃请安散场之后，二人估『摸』好间动身，在慈宁宫门碰上，相视一笑。

这日二人到的稍微晚些，太皇太后趁机往嘴里多塞两块用来招待他们的蜜饯子，被苏麻喇盯一会，又默默吐出来一块，向苏麻喇比一根手指头，思是自己只吃一块。

苏麻喇摇头轻笑，忍俊不禁。

当帝后来看到的是盘腿坐在炕上拈念珠，很人模人样的太皇太后。

二人向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笑着叫起，道：“你们实在不必日日都来，也知道你们都忙。左右这还有娜仁陪着、太医照顾、这么多人伺候着，乌云珠也日日过来，也不少你们两个。倒是你们日日撇下事过来，也不觉着麻烦。”

“能到您跟侍候，是皇上与臣妾的孝心，自是心甘情愿的，怎会觉得麻烦呢？”皇后也换上春衫，身上着鹅黄缎面绣魏紫牡丹的窄褃袷袍，发髻间绾着一支玉扁方，别出心裁在扁方下用新嫩柳条装饰，倒是添几分俏丽，耳边点缀东珠耳坠，通身典雅雍容的气派。

她站起身来，问：“也到老祖宗用『药』的候吧？”

正说着，福安用茶盘碰上个十分朴素的黑陶『药』碗来，一欠身道：“正是。”

皇后忙端起『药』碗来服侍太皇太后用『药』，康熙在旁边端茶递水的，倒是一对孝顺夫妻的模样。

康熙道：“今儿见老祖宗精神面『色』都好些，可知还是阿姐在身边，照顾仔细不说，您心里也畅快的缘故。”

太皇太后豪迈一口干一碗『药』，把『药』碗放回皇后手捧着的茶盘上，闻言道：“怕不是因她照顾得仔细，是她唠叨得烦人，不得不好得快些，好躲她的神功！”

康熙强忍笑，瞥眼从南窗外掠过的身影，低眉顺眼没吭声。

太皇太后见他没笑还觉得有些奇怪，又见旁边皇后兀自低头忍笑，好艰难的模样，不由挑挑眉，“你们两个今儿是怎么？”

“可不是，皇上皇后热闹看得可够？”娜仁从殿外走来，阴阳怪气道：“倒是唠叨得烦人，费尽心思炖着羹汤，心思都给黄河去！”

皇后微笑着退下两步，康熙饶有兴致和她搭茬：“给黄河去是什么道理？”

“付之东流！”娜仁端起琼枝捧着的文竹托盘上的一碗枇杷杏仁银耳羹搁在炕桌上，轻哼一声。

太皇太后抬手指指康熙，恨得呀！

康熙紧紧抿着嘴没笑出声来，苏麻喇在旁看得好笑，走过来拉着娜仁在椅子上坐下，“您又和老祖宗生什么气，老祖宗什么子，您还不知道，嘴里念叨着您，心里还是觉得您好。只怕太后娘娘都比不过！”

“朕也比不过。”康熙默默道。

太皇太后横他一眼：“算你有自知之明。”

正说着，有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却是太后，她一边潇潇洒洒走来，一边面带幽怨：“哎呦呦，原来竟连娜仁也比不过。”

在场除太皇太后外的众人忙向她请安，太后一挥袖，又扶起皇后，斜睨娜仁，“可知道？是被你比下去，这有人把你惹生气啊，拿来找补，捧一个踩一个，像什么道理？”

娜仁笑道：“自是比您惹人疼的道理。”

她与太后说话一向没什么忌讳，这会耍起嘴皮子来也溜，太后随与她说笑一回，把这一茬岔过去，自在炕上太皇太后西下首落座。

康熙与皇后在炕对面的交椅上各自坐下，娜仁轻哼一声指挥福安道：“去，给搬个墩子来。”

“还搬什么墩子，来，到身边坐来。”太后积极向她招手，乐呵呵道：“可到截皇额娘的胡的候。”

“去！”太皇太后向娜仁招手，道：“过来吧，老祖宗错，日后不说你絮叨。来身边坐。”

一宫女捧茶水子来，皇后忙亲自起身奉与太后并康熙，娜仁也不好在旁边干坐着。

太皇太后瞥她一眼，搅搅手里的汤羹，向皇后和颜悦『色』道：“你不要动，坐着吧，咱们说说话。你劳动着，倒让人心里怪不好受的，咱们家也没有让媳『妇』服侍的规矩。”

皇后这才落座，太后道：“皇后总是这么讲规矩，说一百次也没有遵从放松的。实规矩又有什么？不过套在活人身上的罢。你有这间，便在这坐会，咱们闲着磨牙几句。等回坤宁宫，又是多少的事儿要忙，也没有松一口气的间。”

她说起这话来倒是坦坦『荡』『荡』，太皇太后微觉触动，想起些陈年往事来，心里大不乐业。娜仁察觉出来，椅过去笑问道：“今日这羹熬得如何？却是兑桂花蜜的，滋味比往日只放霜糖的更要好上不少。”

太皇太后神情微微缓和，笑着点头：“不错。”

康熙看出太皇太后的心结在哪里，见皇后无知无觉的样子，心中不由轻叹，又说起：“近日开春儿，宫里的花开得很不错，等老祖宗您身子痊愈，便可在御花园内一摆赏花宴，也可以命外命『妇』入宫与您同乐，岂不是美事一桩？”

“方才还说起呢，早些年还会出宫香，这几年身子也不大好，宫里的事儿也多，便落下。才与娜仁说话，想起先帝还在，也常带着乌云珠与娜仁去嘉福寺香，倒是想趁着二月二这个热闹日子，带她们逛逛庙会去。”太皇太后笑着提起。

康熙忙道：“老祖宗您有这个兴致自是极好的，只怕您的身子不好，出宫一趟让您劳累，也不知太医怎么说。”

“唐别卿说倒好，出去散散心，比憋闷在宫里养病来得强。想他的话，还是准的。”太皇太后早有准备，康熙听便道：“那便是一桩美事……孙儿当日要在西苑宴请王公大臣，想来下晌散，可以奉老祖宗与皇额娘同游。”

“可不要你跟着。”太皇太后摆摆手：“是预备带着她们两个微服，带上你，阵仗可大。”

皇后劝道：“出去游逛游逛，庙会上也热闹，散散心是好的。只怕微服出去，叫人冲撞……”

“带足侍卫，不过叫他们便衣是，哪有冲撞的？”太皇太后一扬眉，又对皇后道：“你也不要憋在宫里，悄悄少带几个人，阵仗少些回你娘家一趟，与阿玛额娘亲热亲热，不叫御史知道，没大事！”

她老人家一摆手豪情万丈，皇后也被她说心动，只是口中仍道：“把姐妹们撂在宫里不好……”

太皇太后道：“有甚不好的？只在御花园里摆上戏酒，叫她们自己玩乐，还比你在的惬呢！”

眼看她是铁心要微服出去逛，康熙只能放低底线，“朕叫勒莫格点十几个手脚利落的人跟着，他也得跟着去，不朕也不放心，事情上也不方便。”

“要得要得。”太皇太后笑眯眯点头，俨是一副只要他答应什么都好说的样子。

康熙又叹口气，“还是得多些人跟着，庙会上人多噪杂，手脚容易生『乱』，只怕有那起子不长眼的，冲撞。带几个太监出去，人家只以为是宗亲，便得避让些，也震慑震慑。唐百身上有几分功夫，一定要跟着。”

娜仁鸡啄米似的点头，太皇太后笑道：“皇帝你放心吧，这些事情都是轻车熟路的。你和朝臣们西苑好好乐，带着你皇额娘和娜仁出去逛庙会，皇后回娘家与家人齐聚伦，可不是各有各的去处？你『操』那么多的心，仔细着变成老头！”

康熙满脸无语，一竟不知该如何应答，只能点头称是，表示受教。

不过看得出来他对太皇太后带着太后与娜仁出宫的事儿还是不大放心，下晌到永寿宫用晚膳，还在唠叨娜仁：“你说老祖宗怎么想的，摆出阵仗清清静静，去个香、逛个庙会不好吗？偏生要搞那劳什子的微服……”

“打住，说得好像你没微服过似的。”娜仁自力更生给自己添碗汤，斜他一眼：“你出去浪的候怎么没想那么多呢？放心吧，三哥办事有谱。”

康熙轻叹着道：“只怕有谱的人被阿姐你一带也没谱！只盼皇额娘能多看住老祖宗与你一些。”

娜仁一撇嘴，“你指望太后不如指望，只怕出宫，玩得欢的是太后！”

“皇额娘知道阿姐你这么说她吗？”康熙忍不住轻笑着摇头，“你们堂姐妹的事儿，朕是管不的。”

“知道管不被掺和！喝汤！今儿的酸萝卜老鸭汤炖得好，也是后一顿，这点子酸萝卜，都入汤。”娜仁他。

康熙听，忙动手添汤，连梁九功都没用上，又叹道：“又得等上秋，才能喝上这汤。”

娜仁闷头喝汤，没心思陪他伤春悲秋。

二月二那日一早，皇后先命人知会各处免请安，娜仁听一笑，坐在妆台面对铜镜打量着，“琼枝你瞧这头发如何？”

“这燕尾头在宫外是常见的，簪上这珍珠点目的青鸾金钗又华贵些，也叫人知道身份不凡不可冒犯，好看极。”琼枝替她簪发钗，又扶她起来在等身镜一照，她今日穿的是一身上袄下裙的两截衣裳，上身是绫袄儿、橘红遍撒花过膝窄褃褂，下搭柳绿百褶裙，垂芙蓉玉佩，云鬟轻挽圆髻雍容，耳边明晃晃的珍珠耳坠子彰显身份不凡。

这一身走出去，除偷『摸』的，没人敢近身一丈之内。

娜仁未免觉着有些夸张，琼枝却道：“是要这个效。”乌嬷嬷也道：“要得，穿着这一身，等闲没人敢冲撞。”又道：“琼枝今儿穿得这袄儿也好看，福宽你们两个陪着主子出去，定要处处惊醒心，别叫人冲撞。”

福宽笑着道：“嬷嬷您放心吧，除们，冬葵、唐百都是有功夫在身上的，还有皇上点的侍卫，勒莫格少爷也跟着，安全不过。”

乌嬷嬷这才放心，又取一件披风与另一身裙褂用包袱包住叫带着，者是提防受寒，后者是防备那一处不仔细脏衣裳。

琼枝连忙接着，背在身上，等到慈宁宫，见太皇太后身边的福安、太后身边的阿兰，都是一样的预备，不由相视一笑。

皇后出宫先来向太皇太后与太后磕头，见众人都是外头常见的装束，便笑，“老祖宗即使穿着外头的衣裳，也一看知道是养尊处优的人，雍容气度在里头呢。”

“偏生你这妮子嘴甜！”太皇太后高兴，与她说着话，没一有人来回车轿齐备，皇后便带着贴身的宫女几人被侍卫簇拥着去。

另一行人阵仗更大一些，需得与皇后错开出去。

这边暂且等着，娜仁与太后对视一眼，都有些兴奋。

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