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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儿逐渐暖和, 眼见清明将至，福宽一早领岂蕙将娜仁冬日的大衣裳在院子里晾晒，再有琼枝引豆蔻、竹笑等人将娜仁库房里的布匹『毛』料书画那些怕『潮』湿腐朽虫咬的东西，均寻出一箱箱晾在日头底下。

皇后近日事忙, 今儿免了宫妃请安, 娜仁起便也晚些, 醒时已然天光大亮, 殿外往的热闹，倒压悄无声息的。

乌嬷嬷亲在殿内侍候, 娜仁也不叫她劳动, 麦穗进使唤, 娜仁便命：“搬个杌子让嬷嬷坐了。不叫你琼枝姐姐她们, 且叫她们忙吧, 你与我梳头。”

麦穗忙道不敢，娜仁却笑道：“有么不敢的？你自己也不梳头了不成？不要那些个繁琐东西, 与我打两缕辫子盘上, 梳了有赏的。”

乌嬷嬷再三推却后方被娜仁压坐下了, 粗使宫女将铜盆、面巾等物端了进。

娜仁闲闲伸推开妆台旁的窗子, 琼枝向内瞥了一眼，也忙动身, 只缓缓道：“净面的茉莉羊『奶』儿香皂在更衣间脸盆架旁的小银盒里, 匀面的脂膏收在镜架下绘兰花的屉子里, 胭脂水粉在下一格, 梳头的东西在最下头那个屉子里。妆台旁大匣笼最顶上那个绘茉莉花的屉子里日常丝绒绢花，耳坠子都收在架几上那个能转的嵌螺钿四面双对小首饰柜子里……”

娜仁满脸幽怨：“琼枝，在你心里，我还最重要的吗？”

“……”琼枝默默一瞬, 继续道：“这箱子里的堆花绫留一匹出做被面，前儿的那一床丝绵被，改日添个被袷行上。”

岂蕙应了一声，在旁边指指点点：“蝉翼纱也不错，绵纱被也要先预备，夏日的薄被要勤换熏香。”

说又命小宫女记下，几人忙热火朝天的，娜仁撒娇撒了个寂寞，重重哼了一声，把窗子一合，一扬下巴：“麦穗，梳头。”

麦穗强忍笑答应一声，先向更衣间里取了香皂出，与娜仁洗了脸，绞湿帕子与她慢慢擦拭，从镜架下屉子里取出木梳、篦子等物，就茉莉花水徐徐为娜仁通发。

岂蕙看了眼被上的窗户，微微抿唇，却被琼枝按住了，“忙吧，一早闹一闹，醒醒神。这块蜀锦不能再收在箱子里了，取出做个么……这尺寸，添个绵纱里子，做一件紧身也够了。”

岂蕙拿在上比划比划，点点头，又道：“但若只添一层里子，只怕还有冷的时候，添上薄薄一层棉，我连日赶出，能穿一段时候呢。”

“你行，你的。”琼枝点点头，环视一番庭院里晾的满满当当的箱子，轻叹一声，“若再多一些，这院子可晾不下了。”

福宽了忍不住一笑，娜仁她们说笑，就想有小猫爪子挠她心口一样，不由又推开窗子墙角。

麦穗上的动作很轻，却出乎娜仁意料的利落，她不由慨：“你这脚倒干脆。跟竹笑还适应吗？”

“竹笑姐姐很体贴奴才，虽然奴才天赋不佳，也仍然教导耐心。”麦穗略有些羞赧地道。

娜仁从镜子里看了看她，笑了，“她也常挂你做事仔细心思细腻，说你跟她可惜了。”

麦穗忙道：“再有这个的。”

娜仁想起竹笑与她说的，又看了麦穗一眼，微微拧眉，不再多提。

梳妆后星璇与茉莉奉了早膳上，酱肉酥饼、枣泥粟香糕，酱菜熏肉拼盘，另有碧粳米粥并黑芝麻糊，都常样式，并不奢华。

娜仁命摆在临北窗的小几上，将北窗支看琼枝她们忙碌，随口道：“琼枝你把事情交代出去，等会里空出，陪我去看看佛拉娜。”

“这会子早朝刚下，皇上约莫在钟粹宫，您不如迟些过去。”琼枝轻声道。

娜仁恍然，“我倒把这个给忘了。……唉昨儿晚上我仿佛见外头凤鸾春恩车走动的声音，可清梨分明在我这待到宫门落锁才回去，昨儿她在这，我也问，莫不——”

“张小主。”琼枝忍俊不禁，看她了然一笑，“知道您等呢，奴才早打了，昨儿晚上皇上翻了张小主的牌子。”

“所以偶遇□□还真成了。”娜仁沉『吟』道：“就这反『射』弧微微有点长。”

“您又说这些旁人不懂的，不过张小主的计策虽然拙劣，也颇有效验。”琼枝道：“今儿早上便有清宁宫赏赐了两匹缎子一对金钗与张小主。张小主登时就『插』上钗子出溜达，在咱们宫门前转了几圈，还叩门说要进喝茶，您说奴才也不意思告诉张小主，您这日上三竿还起呢，只能推说您往慈宁宫向老祖宗请安去了。”

娜仁横她一眼：“老祖宗的幌子也敢『乱』打。”然后咂咂嘴，问：“琼枝，咱们如今否也有些长舌『妇』的样子了？”

“宫内长日漫漫，不过这些个热闹，您又不在意，拿出说说才有意思。”琼枝微笑道：“您说刚才那，雀枝可不敢与马佳小主说。”

娜仁嗔她：“你也不老实了。”

琼枝向她一眨眼，轻笑：“奴才本也不么老实人，再说了，跟在您身边，再老实的人也被带坏了。——福宽你说不？”

“我说呢。”福宽笑呵呵地看热闹，见琼枝把头递过，就跟点点头：“若说咱们这永寿宫啊，可几个老实人了。主儿您近日身量竟然还长了两份，倒有一二身前些年的衣裳穿不的。”

娜仁随口道：“我的衣裳少有图纹太过的，你们瞧瞧哪个能穿上的，拿去改了吧。虽说宫里穿不，出了宫，日后还有你们穿花颜『色』的份儿，改成宫外的制式也容易。”

“只怕这料子在宫外就扎眼了。”福宽笑地摇摇头，“若这样说，莫不如就留，日后有了小主子还合穿。”

琼枝也在旁附和，娜仁便道：“年年也不短衣裳穿，还做的，却等哪日，箱子柜都摞不下了。”

岂蕙笑道：“那奴才可努力，少说也再过一二十年，只怕到时您身边都了奴才这个人了，可就让后头的人努力了。”

说起这，琼枝便道：“你也该选一个伶俐的带在身边教教艺，旁的不说，你一个人做针线上的事儿，难免有力有不及的地方。”

“我这不看呢么。”岂蕙叹道：“只却碰上个合眼缘的，……你说当日你带麦穗回，怎么就把她给了琼枝？我这不也有人吗。”

娜仁了微笑不语。

几日清明，皇后命人在御花园里扎了秋千，摆上酒席，置肴馔果品，宴请嫔妃。

皇后的面子自然无人不给的，阖宫嫔妃皆至，太皇太后与太后也赏脸过略坐了一坐，吃了两杯酒，不过慈宁宫花园里另还摆了筵席与太妃们，二人很快离去，留下小一辈的就畅快多了。

娜仁懒，皇后见自己在那边使人拘束，昭妃不在乎，董氏素沉默，四人下去玩乐，只在席上坐。

娜仁命人将酒端上，笑道：“宫里的么桂花清醴一类的酒水都醪糟水的似的，妾命人取了旧岁存下的紫米封缸酒，这一回玫瑰的，比前日吃的茉莉的倒另一番风味，娘娘且尝尝。方才老祖宗与太后都在这儿，不敢取出，怕她二位嘴馋呢。”

“慧妃的酒，可要尝尝。”皇后笑『吟』『吟』一点头，又很不放心地对下头道：“佛拉娜，可千万别去『荡』秋千，你瞧稳当，可你这身子经不住。若实在想，这秋千就扎在这，等你那胎稳当了再说。”

且说席面底下，纳喇氏素日看不显，其实在闺中也练过几分骑『射』，清梨也不柔弱之人，『荡』起秋千些花样，足地让人眼热。佛拉娜胎虽稳当，玩心可问当，这会在旁跃跃欲试，皇后开口，只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清梨便忍笑拉她去斗草，又道：“姐姐，我在上头足晃心慌目眩，咱们两个斗草去，我瞧这里头倒有几样南边有的草木，姐姐你一一指给我。雀枝，我与你小主去那边，只怕有亭子边上暖和，捧一件披风。”

见她拉佛拉娜走了，娜仁笑：“找理由也不找个些的，她在宫里足足住了有一年多了，怎么可能连花花草草都分辨不出？”

“李妹妹也一番心。”宫人将青团、艾窝窝、撒子等吃食奉上，皇后又命：“拣两盘子，与马佳小主和李小主送去，再热热冲两碗红糖水。清明寒食，只怕伤了佛拉娜的身子，她如今双身子，金贵呢。”

娜仁掐撒子吃，随口道：“前儿她说，太医配与她的当归阿胶固元膏吃不错，若真有效验，倒件事。”

“可不吗，皇上与我也这样说的。若这能吃了，胎气稳固，又怎差这点子阿胶燕窝之流呢？”皇后亦道。

娜仁就点心吃了两口酒，琼枝深恐她冷了肺腑，忙斟热水与她，又将披风替她披在身上。

昭妃久坐，略饮两杯便推说自己倦了想回去歇，其实娜仁在底下掐指一算，合今儿奉三的日子，按昭妃的习惯，到了她读书静坐的时候了。

皇后不知道这个，怀道：“吃了酒，倦了便回去歇吧，万万将披风穿，不要受了风。”又要点两个小太监送她回去，昭妃道：“春嬷嬷也跟呢，无妨。”

皇后这才放心，放她走了。

纳喇氏上请皇后『荡』秋千去，皇后笑道：“我惯素笨笨脚，玩不那个的，你们且『荡』，我便看个热闹。……饽饽房制的青团倒鲜，你们也尝尝。”

二人上分吃了点心，娜仁随意瞥了一眼，纳喇氏一身素净的水蓝颜『色』，盘的发髻里只一支素银钗子，又『插』柳折花在上头，倒一份鲜润的生气，她本柔和的面容，这样打扮更看。

张氏一袭桃红紧身，内搭艾绿绣折枝花卉衬衣，很显腰身，紧身上用嫩绿的丝线绣柳叶合心，打扮浓艳相宜，方才玩疯，发间一支金花头嵌米珠短钗摇摇欲坠，鬓边的红花也微微松散，更衬面容娇艳，额角汗滴点点，胸口微微起伏，不动人。

皇后笑打趣道：“我们看也就罢了，这若皇上在这儿，只怕心都要化了。”

娜仁心知皇后暗暗在点张氏，她也不浑然不觉的样子，忙忙肃容低头。

宫妃争宠惯有的，但规矩上决不许故作娇媚之态引诱皇帝，皇后言带笑轻飘飘地落地，却让张氏心中一紧。

到底皇后还有几分积攒下的威望的，瞧张氏战战兢兢的模样，皇后心中轻叹一声，却也放心下，只道：“我不过随口一句，倒惹你害怕了，实在不该。快去玩吧，月知你也过去，我这里有九儿足够了，无需再搭上你这么个人。”

她微微一摆，董氏方才只在她身边侍奉茶酒，时了皇后的，忙起身应。

留下皇后与娜仁二人坐，皇后又吩咐在亭子转角处设了一袭，让跟的宫人们去坐了，指了两样肴馔与她们，并吩咐在外头又给太监们软毡铺地搭了一袭，照指两样肴馔。

琼枝不放心娜仁，娜仁只笑道：“你就去吧，皇后娘娘的一片心意。我在这里能有么的？”

人都散尽了，亭子里一时安静，皇后笑道：“把人都指走了，咱们两个倒冷清。”

她伸去拿酒壶，娜仁忙拿起斟了一杯与她，又一杯与自己，二人一碰杯，皇后道：“皇上与前头人出宫寻春『射』柳去了，咱们姐妹在宫里，见不么高山风景，也自己热闹热闹，不然岂不辜负了大春光？”

“咱们被撇下的人了，自己不乐一乐，更无趣了。”娜仁也道。

二人闲说，皇后道：“前儿皇上已派人谒陵去，盛京三陵、先帝爷的孝陵。巧就巧在我叔公被皇上派出去，你三哥竟同我叔公一道，都往先帝爷的孝陵去的。”

“皇上孝顺，清明节惦记先人，指派心腹过去又一分心意。”娜仁笑的优雅极了，“索大人简在帝心，深皇上信重，娘娘该为开心才。”

皇后取帕子拭了拭唇角的酒渍，低声道：“虽如说，总归御前侍卫才常在皇上身边行走，吏部的差事又隔了一层了。”

娜仁不耐烦多说这些，不过随口与皇后应和。皇后见娜仁久久透出攀附亲近的意思，心中轻叹一声，只道她这个出身，傲气应当的，倒多觉么，二人随意说，娜仁多饮了两杯，脸上微微发热，向皇后告了罪，拢披风往亭子边围栏上一坐，倚柱子看水池里的金鱼。

这汉白玉砌的池子里养二十余尾成人掌长的锦鲤，颜『色』橙黄，头上一抹金黄，日头底下金灿灿的，独有一份吉利意头。

娜仁从旁的白瓷浅碟里抓鱼食随撒下去，皇后瞧鱼儿们蜂拥涌过有趣儿，也撒了一把，二人随口说。皇后笑道：“倒多亏慧妃你提醒，那日兰嬷嬷才想起告诉御花园里不许猫儿狗儿走动，怕冲撞了龙胎。不然这个时节，若出了么事儿，可本宫也担待不起的。”

说这句，忽地见那头一阵杂『乱』的叫喊声，像又喊“人呐”又有“传太医”。

二人同时心突突直跳，对视一眼，皇后提袍角匆匆抬步往外去，娜仁见她脚步踉跄，伸快速扶了她一把，然后两人相携快步向出声处走去。

一过去就见一群人围成个圈，小太监脚下抹油似的快步跑出去，皇后忙叫拦住，雀枝出回道：“娘娘，这我们宫里的人，叫去传太医的。”

皇后总算碰见个能问的，忙问：“怎么了这？”

雀枝哭回道：“我们主儿在这边玩，起身走两步，忽地脚下打滑，足地摔了。多亏李小主离近，扑过去垫了一把，不然真不知道怎样呢。”

娜仁动作灵活地挤了进去，见清梨佛拉娜已被人拉开，佛拉娜面『色』青白地捂肚子喊疼，清梨倒些，只微微抿唇，掩胳膊，想扑过去时磕了碰了。

“佛拉娜，清梨，怎么样？”娜仁蹲下身去一一问过，清梨对她微微一笑，精神头倒还：“我事儿，快看看马佳姐姐，我怕我搂的不及时，她再碰到哪里。”

佛拉娜满脸痛苦，虚弱地道：“我还要多谢你，倒觉怎样，只怕一口气惊了，肚子疼厉害。”

这时本在另一边的宫人们尽数赶了过，皇后一见兰嬷嬷便推她进去，口中连道：“嬷嬷快看看，佛拉娜疼那样。”

兰嬷嬷到底有了年岁，经过事的人，时挤了进去，先不顾规矩，伸往佛拉娜裙底探去，不见湿润，便松了口气，“未曾见红，无妨无妨。马佳小主快请放心，您告诉奴才，肚子哪里疼？可小腹上，还肠胃上。”

又忙命人抬软轿，索『性』御花园离钟粹宫也近，皇后有了兰嬷嬷这个知事的人，渐渐松了口气，不过一时不见太医，心里还提敢放下。

佛拉娜这一胎要紧，太皇太后了消息，忙命苏麻喇与太后看，彼时钟粹宫里佛拉娜的痛呼声不断，皇后凝脸坐在殿主位上，纳喇氏几个说。

只纳喇氏道：“马佳姐姐那边斗草热闹，妾与张妹妹便寻思也去与她们玩一玩。旁的倒怎么见，不过马佳姐姐起身时动作不快，却走路时脚下打滑，踩在了张妹妹的袍角上，那头土地湿润，张妹妹的衣裳的绸子面料又滑，与雨花石在一处，寻常咱们走路都要小心，何况马佳姐姐又有目眩头晕之症，也一时不小心罢了，倒怪不张妹妹。”

张氏跪在那里满口冤枉，皇后沉脸，目光在纳喇氏与张氏二人身上回。清梨胳膊上的伤上了『药』，想疼厉害，身上也有几处撞上了，妆容半褪后面『色』便不大。

时走过，清梨向皇后一欠身，“都妾身的不，拉马佳姐姐去玩，却看顾了，倒教马佳姐姐摔了。”

苏麻喇经过事的，瞥了一眼张氏慌『乱』至极与纳喇氏眉头紧蹙的模样，心中一沉，等皇后开口。

却见皇后对清梨温声宽慰道：“不你的过失，论理，你与佛拉娜本一样的人，与她玩本为她解闷，万有照顾的理。你能伸一，舍身垫住她，本宫已经十分欣慰了，快起。身上可有磕碰了的地方？去偏殿上『药』才。……不过，方才纳喇格格所言，你可瞧见了？”

“妾身确实瞥见马佳姐姐踩在谁的袍角上脚底打了滑，那头的雨花石本也滑的，故才摔了。”

皇后一扬脸，九儿会意走到张氏身边提起她的袍角，确实有个花盆底留下的脚印，皇后沉脸道：“倒巧了，偏生就张氏你的袍角滑，偏生就凑在了佛拉娜脚下，偏生就与雨花石凑在了一起。”

她欲发落，张氏的心提瑟瑟发抖，口中连连道冤。忽见娜仁与太医从垂纱帐的暖阁里出，皇后忙问：“马佳小主的胎如何？”

太医恭敬道：“马佳小主一时动了胎气，在倒真撞在地上，只受了一惊，因胎本也不稳，才不大。已施了针、用了丸『药』，还要开一剂方子，熬一汁出，热热地喝下去，才等效验。”

皇后松了口气，“九儿，快去火神前头上柱香，告咱们的罪。就让钟粹宫小厨房开炉子熬『药』吧，郑太医，马佳小主这一胎，本宫可托付与你了。万万不要出么差错意外才。”

郑太医连忙答应。

皇后足又亲自往观音跟前上了炷香，口中祈祷告罪一会儿，从静室里出时面上怒容已收，四下里看了看，问：“慧妃呢？”

清梨忙道：“慧妃姐姐进去陪马佳姐姐了。”

“也，她与佛拉娜一贯交，她在里头，本宫也放心。”皇后点点头，对太后一欠身：“臣妾无能，惊动了您，只怕也惊动了老祖宗，实在心中不安。”

太后宽慰她道：“也不你的错，龙胎无恙便。我这小皇孙啊，实在多灾多难的。阿朵，替本宫在『药』王前上个供吧。”

张氏的发落还要皇后开口的，也各样事凑到一处了，皇后心知有张氏多大的过错，也烦心，也存心敲打敲打她，道：“你就为佛拉娜与她腹中皇嗣绣出一整部《金刚经》祈福吧，绣完之前不必出启祥宫了。”

张氏面如死灰，头上的簪钗不知何时已经跌落，全无上午人比花娇的模样。

然而她竟然认下领了罚，皇后见她辩驳，心中倒存了些疑『惑』，回头反而吩咐春嬷嬷命人仔细查问当日在场的宫人。

佛拉娜用了『药』，很快平静下。

娜仁见她们脸『色』苍白大汗淋漓的模样，心中轻叹一声，握住她的道：“可受些了？”

“受些了。”佛拉娜呐呐道：“我险些，就要与这孩子分离了。”

“只险些，这不还的吗？”皇后走过，安抚她道：“太医说了，你如今卧床安胎才紧要的，孩子并有么大事，也福大命大。”

“还要多谢清梨妹妹。”佛拉娜忙道：“我记我砸在她身上了，那又石子地又草地，也不知道她怎样了。”

娜仁笑了，“她受了些伤，倒无大碍。回去给身上上『药』去了。倒你……你可记，摔下去之前踩到么了？”

佛拉娜仔细回想一番，道：“我只记像踩到谁的衣服了，那头寸劲抻了一下，脚底下打滑，我就摔了。倒不有人绊我的样子。”

皇后再度松了口气，“那就。”她心道：可把这一年的心放在这一日提起了，也把一年的气放在这一日松了。

她倾身拍了拍佛拉娜，道：“你生养胎，皇上也快回了，到时候自然看你。你踩了张氏的衣裳绊了，在又有么大事儿，无论她不存心的，我都罚她替你与你腹中的孩子绣经文祈福，你且安心吧。”

佛拉娜默然未语，皇后与娜仁又陪她半日，雀枝将太医叮嘱的二汁『药』守时间端了上，佛拉娜用了『药』，脸上逐渐有了些血『色』。

雀枝又端了稀粥与红糖鸡蛋水与她，道：“这便最快的了，阿胶红枣燕窝羹已在灶上炖，您先垫一垫胃，等会再用一碗热羹。太医说了，您方才折腾一番，险些伤元气，最容易腹中饥饿的。”

佛拉娜见皇后与娜仁都在，略有些不意思。

娜仁笑道：“你么样我见过？先吃点东西吧。我说民间『妇』人有孕或产后，能用红糖鸡蛋水补身便最的，在你跟前也不过垫个肚子的。”

“奴才托大，不过老都做这个，说对养『妇』人身子，又快的东西，这才预备了。”雀枝赧然一笑，道。

皇后在旁道：“民间这便难东西了。哪有么托大的，难道么吃食都要与阿胶人参那些东西搭上边才的吗？可未必啊。有时那些个菜干瓜条咱们吃还鲜呢。”

“那便又另一番风味了。”娜仁道：“咱们在宫里，吃的都顶的，口味也娇贵起。其实平民百姓，这便顶顶的，那些阿胶燕窝，便想也不敢想的东西了。……佛拉娜你快吃吧，如今养胎才要紧的，你后怕也有，左右并出么大事儿。你若你比民间那些『妇』人补养的多了，她们怀孩子下地做活，也见出么差错，你不过惊了一下，有么可怕的呢？”

皇后想到她却在这等佛拉娜，心中暗笑，却也道有理。

佛拉娜了她这一番歪理，反而松了心，用了热羹汤，脸『色』更看了。

二人直坐到康熙回，他老人了消息快马回宫，急匆匆地奔钟粹宫了，见娜仁与皇后都在，三人其乐融融地说笑，猛地放下心，松了口气。

娜仁瞥他一眼，笑了，“这可不说曹『操』曹『操』就到了？看看，这天儿出了一身的汗，可见急匆匆赶回的。快进，在门口傻站做么？雀枝还不斟茶。”

她一副反客为主的模样，康熙松了心，随口笑她：“阿姐在这儿倒像在永寿宫一样自在。”

他眼见一颗心挂在佛拉娜的身子上了，皇后心中微微落寞，还快速将今日的事说了一遍。

康熙已在佛拉娜的床边落了坐，伸去探她的小腹，佛拉娜略有些羞，脸颊绯红，侧过脸去不看他。

康熙随口道：“你做不错。张氏……便这样吧，她也不有心的。”

“太后说了，龙胎多灾多难，要在『药』王跟前上供，妾身想，不如咱们也在宫外无论道观寺庙，都撒些香油钱供个灯，保这孩子平平安安地降世。”皇后笑道。

康熙大为宽慰，深：“皇后当真朕的贤妻。便依你说的办吧，不过不必大张旗鼓。”

“妾身省。”皇后笑应了，一会儿就拉娜仁起身告退。

娜仁也有做电灯泡的心，跟皇后退下了，二人站在庭院里，眼见对方都松了口气。

“我这一日啊，可松了太多口气了。”皇后叹道：“可要去我宫里坐坐？小厨房炸的芝麻小麻花倒吃，很有些老祖宗宫里做的韵味。”

娜仁推辞道：“就不去了，妾身今日也累坏了，想回去歇歇。”

皇后倒善解人意，笑点点头：“也罢，这一日提心吊胆的，你这样说，我也觉累了，就都回去歇吧。你晚间替我去瞧瞧李格格，看她伤势怎样。”皇后说，又吩咐兰嬷嬷：“你也记，回头带『药』去瞧瞧。”

兰嬷嬷应了，皇后与娜仁分，二人各回各。

娜仁回了永寿宫，一踏入宫门，便觉浑身放松下，一面步入殿内，却见清梨也在，忙问：“你怎么不在宫里生歇，倒我这里了？”

“我有要与你说。”清梨四下里张望一下，命琼枝掩了门窗，无干人等退下，娜仁见她神秘兮兮的，心中存疑，与她在暖阁炕上坐了，问：“究竟么事？让你这样小心。”

清梨在炕上坐定，捧碗茶沉『吟』一会，道：“我若说，今日张氏存心伸脚去绊马佳姐姐，你信吗？”

“我自然信你的。”娜仁急忙问：“你说，佛拉娜被她有意绊倒的？可今日佛拉娜分明也说踩在别人衣角上了……”

清梨无奈：“你倒我说完呀。我哪里告诉你被刻意绊倒的？张氏存心绊她，可我瞧见了，喊她回头说，这一打岔，张氏心虚，把脚收了回去，想到阴差阳错，躲过一劫，躲过下一劫。……我看纳喇氏也瞧见了，心里想要告诉你知道，只怕纳喇氏八成也会告诉马佳姐姐，咱们要不要先…… ”

娜仁低头思忖一会，道：“只怕不及了。若纳喇氏也看到你看到了，为了抢个与佛拉娜交的先机，定然会先告诉佛拉娜。不过这会，我回了，你过去，她心里八成觉你会告诉我知道，然后便要在咱们去钟粹宫之前，先告诉与佛拉娜知道。”

“不过即便马佳姐姐知道了也无济于事，张氏的算计又成，只马佳姐姐自己心里存点成见，告诉皇上反而怕不。”清梨摇头慨，“这都么事儿啊。”

娜仁看她一眼：“别说这些了，你身上的伤怎样了？”

清梨一笑，道：“无妨，磕了碰了，本不重的伤，落在我身上便显厉害。方才寻春打发我上了『药』，从里带的方子，我打小用最，想过几日，便可以了。……星璇，可有么吃的有？你做的那些肉圆子咸春卷的冷荤端上些与我，还要豆沙馅的青团。上午光顾玩了，也吃到么。后又出了这么一遭事儿，我这会安静下，倒觉热了。”

星璇笑应道：“有，都有。您稍等等，奴才这就奉上与您。还有豆『乳』面子，沏一碗与您？倒与咱们素日用的豆浆不一个味，更甜些，也有豆腥味。”

“也。”清梨打趣道：“我这会能吃下去一头牛，甭管你给我上么，我都觉的。”

星璇笑呵呵地退下了，一会预备了几样吃食奉上，有昨日炸出的肉圆、撒子、春卷、小脆麻花、萨琪玛等物，还有甜的青团、艾窝窝，都带艾草的清闲，青团用的豆沙馅绵密软糯，小米粘糕与玉米面果馅蒸饼即便凉了也香，就豆『乳』，娜仁与清梨填了填肚子。

样数摆出的多，二人饿极了，扫『荡』一圈后竟也剩么。

清梨满足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深深发出一声慨：“还出的日子美啊。这若李嬷嬷在身边，定要说我不知养身子，不知节制。”

“乌嬷嬷恨不我吃越多越，她老人，总觉腮帮子都圆了才有福的模样。”娜仁撇撇嘴，“你不知道我那日子有多难过。”

清梨却道：“我还羡慕你呢。歹有人这样心你，归根结底也为了你。素日里，那些重油大肉的东西，我多动一筷子，李嬷嬷都要念叨我仔细长腰身……唉。”

她叹了口气，不欲再多说。

娜仁心里咂『摸』这句，总觉味道不对，不过见清梨倚在那里仿佛出神了，便也多问，只对她道：“我还要去慈宁宫一趟，你歇吧。皇后打发兰嬷嬷让她寻空看看你，你掐时间最回去等。”

清梨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起，疼的“嘶——”了一声，却也顾不，只嗔娜仁道：“你不早于我说。让皇后知道了，咱们两个闲人凑在一起吃吃喝喝，她心里么滋味？”

娜仁轻笑摇摇头，再度系上披风扣子，却往慈宁宫去了。

时天光，然而出了御花园那一桩事，慈宁宫花园里那一席也散了。

收在殿门口的却福安，见娜仁了便笑道：“老祖宗料定了您要过，特让奴才在这候您。老祖宗在佛堂里念经呢，您快过去吧。”

又道：“贡上的明前龙井茶，奴才沏一碗与您。”

娜仁对她略一颔首，抬步往佛堂去了。

佛堂里木鱼一声接一声地响，闷闷地，像敲在了娜仁心口上。

“了？”太皇太后见脚步声，也回头，随意道：“自己坐下。”

娜仁便寻了个蒲团，也不见外，脱了鞋盘腿坐下，将今日的事情说与太皇太后，又道：“您说那张氏……”

“有贼心贼胆，一次成，下一回便瑟缩了，马佳氏那一摔，或许真意外。”太皇太后道：“不过皇后那火气倒歪打地发对了，敲打敲打那个不安分的，免日后，她再出么幺蛾子。这一回马佳氏福大命大，下一回呢？再有动她这样歪心思的，防不胜防。”

娜仁低声道：“您说对。只……佛拉娜若知道了，只怕又一场事端。”

太皇太后扭头看她一眼，笑了：“这还我养大的孩子吗？这点心思都想不到。”

“我知道，纳喇氏定会与佛拉娜说，我只觉，佛拉娜若真闹出，只怕对她不。”娜仁如实道。

太皇太后叹道：“傻孩子，马佳氏也在宫里历练了几年的，能连这个都不知道？我看啊，宫里最天真的就你这个傻丫头了！”

“且看吧——”太皇太后缓缓道：“这宫里啊，安静不下去了。”

这一声落地，娜仁心里倏地一下，仿佛也标志，康熙前期宫中几年的安稳，就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