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网

修罗“啊”了一声。

奈落愉悦笑出声。

他声音低沉微醺,像是冬日安静燃烧的火焰，温暖、柔和，让人不自觉静下心,想听他说更多。

即使知道他可能是在笑自己,修罗也不会讨厌。

奈落对修罗伸出手,修长而略显细弱的手指一如他本人，温和无害：“别自己待在这里了,我们边走边聊吧。”

修罗仰望着他文雅隽秀的面庞,想了想,没有拒绝，握住他的手，站起身。

春日的午后,暖洋洋的。

云柯枝头晃着新绿的叶芽，走在下面,隐隐可以嗅到新叶涩涩的气味。

奈落在前面缓缓走着,修罗安静跟在他身后。

修罗还是第一次跟陌生男人单独相处——尤其还是个长得好看，模样柔软无害的男人。即使知道彼此只是偶然产生交集,却本能有些不好意思。

可总是沉默,好像也挺尴尬的。

于是,修罗摸摸鼻子，率先问道：“桔梗呢,除了教导孩子，很少见你离开桔梗身边。”

奈落：“刚刚,有其他村子的人来寻求帮助，说是有妖怪下山作恶，已经伤了几户村民。时间紧迫，她立刻出发了。本来,我也是准备跟她一起去的，只是她一直牵挂着你，便让我来寻你……”

他缓缓道出缘由，语气和缓，没有指责的意思。

修罗听在耳里，心里忍不住生出几分愧疚，喃喃道：“……对不起啊，让你们担心了。不过，我并没有怎么样，只是事情不能如意后，产生了不必要的虚妄情绪，我会尽快调节回来的。”

“很难吧？”

奈落偏过头，笑着看她，“因愿望无法实现而产生的憎恨与不甘，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纾解下去的。”

“当初，如果桔梗没有凭空消失一年，留给我足够消化、瓦解妖怪邪念的时间，刚刚诞生的我只会沦为妖怪邪念的傀儡，对她做出不可饶恕的事情。”

“也正是有了那一年时间，我才得以一点点消磨掉身体中残留的妖怪执念，逐渐拥有了跟他们对抗的能力，所以，在桔梗带着四魂之玉回来后，我才得以正常出现在她身边。”

奈落坦诚的样子，感染了修罗。

她道：“确实很难。那些事情，不想起来还好，一想起来，负面情绪就无法克制。不过，既然你都可以，我自然也可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自己成为那种可怕的样子！”

奈落却摇摇头：“可你的情况与我不同。桔梗不介意我的出身，也不介意我对她心怀鬼胎，默许我留在她身边。她总是如此温柔体贴，即使见过我最狼狈的样子，了解我不可告人的内心，也可以对我坦然相待。”

“她一直陪在我身边……”

说着，奈落停下脚步，“在某种程度上，你跟我很像。”

“爱慕崇高圣洁，却生来卑贱虚伪。”

“可你跟我的区别又是那样明显，桔梗就在我身边，我们可以时时刻刻在一起，可你呢？”

修罗看他，不解其意。

奈落轻叹着，手指怜悯地抚着她脸颊，眉尾垂下同情的弧度：“好可怜……修罗，你是不愿去想，还是真的不懂？”

“身为外人，我们都能看出你过得辛苦，可那人呢？他到底是看不见，还是不在意？”

修罗心神一颤。

奈落表情愈发悲悯：“很辛苦吧？无论如何，你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很绝望吧？如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那个可怕的未来……”

“因为你只是半妖，而你喜欢的那人却是完美的大妖怪。他那种追求完美力量的强大妖怪，不用想也知道，绝不会允许出现瑕疵的后代。”

“即使他现在对你很好，即使他也爱重你，可他依旧不会选择你。修罗，在你踌躇不前、闷闷不乐的时候，杀生丸他说不定已经选择了其他人，跟她生儿育女了。”

“修罗，难道你要就这样认命吗？”

“……你！你在胡说什么？”修罗声音发颤。

震惊、紧张，难堪……种种情绪涌入心头，隐秘的心情突然被直白指出，修罗只觉得心脏重重一悸，无法说出反驳的话。

奈落垂下的目光，仿佛通过她眼睛，直直看入她心底：“胡说？你这副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的表情，可一点也不想对他毫无想法的样子……”

奈落从不无的放矢。

在很早之前，他就一点点从众人口中拼凑出大概的事情原委，虽然细节上可能有出入，但大致上却不会有错。

奈落为修罗耗费心神，自然不是出于担心，更不是出于喜欢。

相反的，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时，心中就生出莫名其妙的憎恶感，那种情绪甚至一度可以比肩妖怪残念对桔梗恨意。

奈落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这么讨厌她，但这不妨碍他慢慢布局设计。

——这种讨厌的家伙，如果能跟四魂之玉一起消失，就再好不过了。

奈落不止一次地想过。

修罗猛地推开他，转身就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要走了！”

奈落一把扯住她手腕：“再这样畏缩不前的话，你就永远无法得到他了。修罗，你明明知道解决的法子，不是吗？”

修罗想甩开他，可他却像是跗骨之蛆，怎么都无法挣脱。

奈落将她双手反剪身后，顺势从后面拥着她，奈落低垂下头，附在她耳边，温柔低喃：“你明明知道如何得到他的……只要你拿起四魂之玉，对着它许愿就好。”

缱绻含笑的声音缓缓流泻，如恶魔低语，清晰落在修罗耳畔，充斥着无比的诱惑和吸引力。

修罗挣扎的动作一滞。

奈落眼底笑意更深：“你经常去看四魂之玉，不就是想这样做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迟疑？”

“今天桔梗不在，而我也会帮你打掩护，正是最好的时机。”

“只需要你张张嘴，杀生丸就属于你了……他不会再离开你，更不会为了那种无聊的事情抛弃你而选择别人，你们将会过得无比幸福……”

“……别说了。”修罗想要捂着耳朵，却双手被奈落牢牢按住。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奈落自然不会轻易让她如愿以偿，“修罗，即使你万般掩饰，可你却哄不了自己的心。”

“身为半妖，却一直保持着人类的姿态。你是畏惧被人类排斥吗？不，不是的，你只是想从源头上割裂你与杀生丸的关系。”

这种隐晦的小心思，奈落一看便知。

真是可悲、又可怜。

“同父异母的兄妹，多么可悲的身份啊……”、

仿佛感同身受了这种痛苦，奈落轻声叹息，“你们因为血缘相遇，如今也被血缘所阻碍。”

“不要再说了！”修罗闭上眼，声线拔高。

“现在还我面前说这种力不从心反驳的话，有什么用呢？修罗，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再不向四魂之玉许愿，你就真的再没跟他在一起可能。”

奈落松开她，垂下眼帘，居高临下打量着她。

修罗捂住耳朵，缩成一团，好像这样就可以将奈落的话当成空气。

一缕红光自奈落眼底一闪而逝，他语气不复温柔，只剩下冷冰冰的漠然：“还是说，你在畏惧使用四魂之玉的后果？”

“想要得到那种强大完美的妖怪，却一点代价也不想付出，这就是你的‘爱’吗？”

“我没有！”

修罗猛地仰起头，眸光悲愤含泪，“如果可以实现愿望，无论什么代价都好，无论会落得怎样的下场都没关系，可是……”

“可是什么？”

奈落打断她的话，“心有迟疑，不正说明你的感情不够纯粹吗？如果你当真有着不顾一切的勇气，又怎么会怯懦地犹豫这么久？”

说着，奈落失望地移开目光，“枉我还特意为你筹谋……你这种只爱自己的家伙，本就不配得到高高在上的中天之月。四魂之玉我不会给你了，我要将它送回神社去。”

他话音刚落，一个全身上下笼在银白色狒狒皮中的家伙就从林中跳出来，三步并两步跃到他们跟前，恭敬地递出一颗散发着莹莹光芒的珠子。

错愕之际，修罗只觉得被那颗莹莹珠子摄取了心神，等回过神，她已经先奈落一步，握住四魂之玉。

她手指攥得死紧，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四魂之玉应和着修罗的心跳，一下下闪着散发着纯净美丽的光。

修罗攥着四魂之玉，紧紧看了很久，最终她扯着唇角笑了笑，表情比哭还要难看：“……你说得没错，我一直想要四魂之玉。哪怕桔梗已经告诉过我四魂之玉不会实现人的愿望，可我还是想要得到它，想要通过它解决一直以来的难题……”

修罗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是如此软弱。

即使拥有着远超常人的力量，在遇到无法挣脱的困境时，依旧会怯懦地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东西。

如此卑贱，如此上不得台面。

泪水不停在眼眶打转，呼吸发抖。

“如果是父亲大人的话，他肯定不会跟我一样。没有什么能阻拦他，也没有什么可以妨碍他……”

“可即使我永远都比不过父亲大人，我也想永远跟他在一起！”

奈落站在不远处，静静看她，心中却很是腻味。

甜言蜜语谁不会呢？

只是轻飘飘一次次重复爱语罢了，却表现得好像已经经历无数次生离死别的考验，义正言辞的仿佛真的为对方付出了一切。

这种虚幻的付出，除了自我感动，没有半分价值。

恶心得令人想吐！

只是，出于要看着这场闹剧落幕，奈落摁住心中不愉，面无表情等着属于她的结局。

“我想……”

修罗狼狈坐在地上，捏着四魂之玉的手在发抖，不知道是紧张还是不安，她呼吸紊乱，牙齿更是不自觉咯咯作响。

急迫的愿望冲破心防，溢出喉咙，化作破碎的声音，从口齿中战战兢兢飘出：

“我想要父亲大人——”

“永远……”

事情已经落下帷幕，奈落已经没兴趣再跟她浪费时间，直接捏碎袖中的傀儡人偶，毁掉最后一个罪证。

眼前，白色狒狒皮傀儡化作尘埃，风拂过，灰尘飘散空中，无处寻觅，只在原地留下一件红色的火鼠羽织。

然而，不等奈落转身离开，就见修罗倏然起身。

她触电般将四魂之玉丢远，避之不及地往后扯了几步，直到手掌撑住不知何时出现身后的井沿，才堪堪稳住身体。

她低头望向自己曾握住四魂之玉的手，似哭还笑：“我刚刚在想什么？”

“我竟然想用四魂之玉的力量去操纵父亲大人！”

“我怎么可以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就妄图摆布父亲大人的选择？我怎么会变得这么可怕？我明明……明明只是单纯想要留在父亲大人身边而已……”

修罗呼吸短促且急，唇瓣抿紧发白，手指不自觉掐入井沿，在木质栏杆上留下深深印子。

奈落定定瞧她片刻，俯身捡起被丢弃一旁的四魂之玉，慢慢靠近：“果然，即使因为我的话产生些许动摇，四魂之玉依旧只能诱惑你一时。”

“真是的，乖乖按我的话，顺从自己的心意去做，不好吗？”

褪去不必要的伪装，那双猩红的眼睛直直盯着修罗，毫不掩饰其中的恶意。

修罗尚未从自责的情绪中回过神，奈落已经来到她身前。

“你很危险，修罗。”

奈落表情笃定，“因为你的存在，会将桔梗拉入危险的境地，而我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

奈落将四魂之玉拍入修罗胸口，拂手一推，在她怔愣不解的目光中，将她推入深不见底的井底，“拜托你，再也不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