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网

“在你的右手……一点、不，现在是九点钟方向，小心——快躲开！”

“别担心，魔力补给足够，而且我也已经有很长时间没与这些家伙动手了——整整一个极昼的时间！”

亡灵们或甩出自己擅长的魔法，或闪身躲避影子怪物们的魔力汲取，很快，他们就在成群结队的怪物之间开辟出一条道路来，可供奥罗和小金迅速通过。

奥罗敏锐地注意到，被这些帮手打散的影子怪物，最终都会化作流动的“黑水”，汇入自己脚下的黑影中。

他现在还无法确定这件事的意义，唯有希望这不是影子怪物们的阴谋。

通过魔力感知，奥罗立即找到了自己失去的钥匙，而当他从草丛中将其拾起时，预言水晶石中播放的画面也确确实实地发生了——

刺目的光辉照耀了他们周围的土地，在这一刹那间，极夜仿佛被极昼所取代。

所有的影子怪物们同时发出凄烈的哀嚎声，那声音响彻天际，同时也直击众人的耳膜。

而离钥匙最近的奥罗与小金也被它释放出的强光所吞噬，视野中一时间无法映现出任何事物，甚至连听觉和体感都似乎受到了影响。

…………

强烈的白光褪去后，奥罗发觉自己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同样是“没有光”的夜晚——不，他现在所处的地方，更像是正常的“晚上”，作为全星球光源的异时空虚影已经移到了地平线以下，但还有来自各方、大大小小的其他光源在为人们提供光明。

周围也不再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旷野，而是变成了给予人幽暗深邃之感的树林。

奥罗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步，随即他便听见了武器之间的碰撞声，以及魔光划破空气发出的声响。

紧随其后的，是来自陌生人的惨叫、哀鸣、低吟……

奥罗抬起手，摸了摸鼻子，感觉嗅到了浓郁的血腥气味。

他又往树林深处走了好几步，可是，就算来到了他认为是声源的地方，他却没能见到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就连动物的身影也未曾出现在他的视野中过。

这个地方令他感到有几分眼熟，很容易让他想起“黑森林”这座天然迷宫。

问题在于，黑森林是血族人和拜特蝙蝠一族的栖息地，绝不可能有这么多动静，却不见生物的身影。

奥罗一边往声音的来源方向走去，一边观察四周的情况。

他看见了被折断的树枝、被轰为两截的巨木，被某种冲击波犁平、翻出底下黑土的草地，还有从人为制造出的坑洞中飘起的阵阵浓烟……

但是，没有人。

有血迹的地方，却没有伤者或是逝者。

有声音的地方，没有任何人在躲藏。

奥罗拨开树丛，继续往他认为的前方走去。

也不知在这种无人、但充斥着折磨人内心的声音的环境中摸索了多长时间，当他又一次从两棵树之间穿过，目击到溅在植物上的殷红液体后，他的眼前忽地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

他看见了一个魔法阵，还有，堆积在魔法阵中的人类躯体，还有，站在躯体们之上、无声流泪的女孩。

“这是……”

翻阅过各种史籍的奥罗瞬间认出了魔法阵未被遮挡部分的外圈图纹：“‘和平之神的法阵’？”

“唤神法阵”无论是阵眼、内部还是外围，都极具特征，熟悉它们的人无需思考，就能直接将它们分辨出来。

同时，他也认出了站在躯体堆——干脆地说，是站在死去的人身体上的女孩。

(小金……)

金发的女孩显然也觉察到了他的到来，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注视着奥罗缓缓走进，然后一点点咧开嘴，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

“你要是不出现，我都忘了之前经历的事情了。

“我差点以为，那个诡异的空间、影子怪物、亡灵帮手，还有死去的索罗帝学长和莫名出现在那里的你，都只是我临死前的幻觉……啊，现在看来，这里和我死前的场景一点都不相似。”

小金瞅了一眼脚下的逝者身体，脸上不见惧色：

“至少，那时候，我是有他们陪伴的……”

“这里是什么地方？”奥罗打断了女孩的叙述，他能感觉到对方此时的情绪异常低迷。

“如果是空间之钥带我们来到的这里……”他又一次环顾四周，“那这里，大概是另一个空间——”

他低下头，望向自己有着黏稠质感的影子，融入其中的影子怪物实在太多、太多了，很多时候，他完全没办法把它当作一个普通的影子看待。

“我想，”小金接话道，“这里应该是我死后的生命空间吧。”

“欸？”奥罗一愣。

女孩微抬起手，示意奥罗将目光投向她脚下的人类躯体：

“你认识他们吗？”

奥罗定睛一看，旋即脸上浮现出了惊愕的神情。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小黑——即小金的朋友，另一位“时代的钥匙”爱琳娜。

那个女孩双目紧闭，脸上挂着安详的、淡淡的笑容，她的身上没有伤口，然而她完全没有任何活着的气息。

小金并没有踩在她朋友的身体上，可是，她脚下的那些人，更令奥罗感到不寒而栗，同时，还让他萌生了几分困惑之情。

虽然那些遗体一个都不属于他的熟人，但奥罗辨认出了他们的衣着打扮——那些人穿着赫洛矿场的士兵制服，所以，他们理应就是矿场的士兵。

奥罗很难联想出爱琳娜和矿场士兵之间的共通之处，可随后，他将目光投向遗体们底下的魔法阵，思绪顿时变得开明起来：

“他们……都是‘唤神法阵’的祭/品吗？”

“不对，”他自我纠正——因为眼前的遗体中缺少了“那个人”，“应该说，他们都是祁洛为了复活‘零之人偶师’而准备的祭/品……吗？”

如果躺在魔法阵中的是所有为了召唤神明而献身的牺牲者，那其中不应该没有珍儿——被彼时加入矿湖的洛特害死的“花神使者”的身影，毕竟，那时候她可是真的献出生命、唤醒了花神。

“你知道的事情果然比我多得多啊。”小金感慨道，“祁洛、‘零之人偶师’……我只是知道唤神法阵被构筑的目的是为了复活某个‘谁’，再详细一点的内容，直到我咽气都还是不清楚的呢。”

“你现在都知道了。”

奥罗丝毫不介意自己说漏嘴的事，小金对于现实世界而言，已经是个死去的、且连“存在”都已消失的亡灵。

死后的她知道再多事情，也无法对现实世界造成任何影响。

“你说得对。”小金深吸一口气，她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再次伸手指向脚下的遗体们，“你一定很好奇，这些赫洛矿场士兵模样的人是怎么一回事吧？”

“过去的那场战争——”她说，“在我出生之前，联军摧毁赫洛矿场的那场战争，有好几条导火索同时被引燃，最终才达成了‘大部分领域敌视矿场’的局面。”

“有人想用战争中的牺牲者作为唤神法阵的祭/品，他盼望着神明在给星球带来和平的同时，能复活他想要复活的对象。”

“啊，这很好理解，真的。”奥罗回应道，“他以前也做过这样的事情，于是懂得了普通人作为祭/品是无用的，所以……他选择了你们。”

“选择了‘时代的钥匙’，以此来结束战争的时代，迎来和平，同时，复活他想要复活的对象。”

在紫星历2490年代，“时代的钥匙”是那三位在战争中逝世的英雄——月光.露娜，蛇族魔女辛蝰，和草叶.芙洛拉，祁洛没能利用她们完成唤神法阵，因此得到了一个失败的教训，并在日后做出了改善。

改善的结果，就是小金和爱琳娜的死亡，还有接下来二十年的、充满血腥与不公的“和平”。

彼时的云中界君主为了权力，屠戮了神境中的神明，夺取了祂们的力量，放逐了被祂们管理的概念……“和平之神”也在其中。

“他大概不会成功吧。”奥罗如是安慰已经死去的女孩，“因为神已经被害死了，根本不会给他足够一个生命死而复生的魔力。”

“他的鬼点子多得很呢。”小金从遗体堆上跳了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朝魔法阵边缘挪动，“他无时无刻不在动歪脑筋，我倒是希望我们的死可以让他达成目的，这样，他就不需要去害其他人。”

就在她的脚即将踩在魔法阵外圈上时，奥罗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将她从“唤神法阵”中拽了出来。

“啊……”有那么一瞬间，小金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庆幸“劫后余生”的神情，但转瞬即逝。

“如果那个时候，我们也能顺利从魔法阵中离开就好了。”她叹息道，“罢了，人死不能复生，我不该提这种可能性的，我应该早就接受了自己的死亡才对。”

奥罗松开女孩的衣袖，这时候，他才有空问起空间之钥释放光芒后的事情：

“你知道……索罗帝他们那边怎么样了吗？”

空间之钥只将他们俩带到这个空间——这完全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在奥罗原本的想法中，要么最后离开的只有自己，要么就带着与他有约的亡灵们一同返回现实。

还有困扰亡灵和影子怪物们的那件魔法道具——他已经找回空间之钥，并通过它来到了另一个空间，然而他还是不清楚该如何毁灭那件道具。

“他们没事哦。”小金回答道，“我能感觉到他们……还在与影子怪物们战斗，为我们的归来拖延时间。”

“我们该怎么回去？”奥罗心中忽地萌发出强烈的使命感，尽管他自己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不，你不需要回去。”小金却一脸认真看向他，“我说过，这里是我死后的生命空间……”

“生命、梦境和记忆‘三大空间’，通过‘空间之钥’与紫星大陆相连。”她说，“你只用从我的空间中离开，就能返回现实了。”

一句话说完，她又蹲下身，试图直接用手触碰奥罗脚下的黑影。

奥罗一惊，往后倒退半步，随后便被女孩出声制止了这一行为：

“听我说，不必担心影子怪物和吸魔力的道具，也不要挂念我们和索罗帝、和亡灵前辈们的约定。

“我来替你承担这一切，而你，只需要记住从影子们那里得来的知识，老老实实返回现实、过好你的人生就行了。”

说着，她心一狠，用力抓住奥罗的脚裸、让他短时间内无法后退，然后将手径直伸入了奥罗脚下的阴影中。

影子们开始疯狂地蠕动起来，接着，它们化作黑色液体般的事物，缓缓流向小金的脚下。

当所有的影子转移到小金身下时，奥罗突然发现，自己的脚下出现了一抹淡淡的影子——这是他真正的影子。

“喂，小、你们，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么？”

小金的做法可不像一时兴起，奥罗难得感到有些慌乱，在旷野上与影子怪物们的交谈并非亡灵们能预料到的事情，但是，“只让他一个人返回现实世界”这样的事——

“不是哦。”女孩摇了摇头，“这是我瞒着索罗帝学长做出的决断。”

“过去的你帮了我们很多忙，现在，你也一直掌控着自己在那片空间中的主动权，不过，你不觉得……”

“你要管的事情，有些太多了吗？”

生命空间的主人这么说着，脸上浮现出最真挚的笑容。

既答应亡灵们帮他们转世，又与影子怪物相约，如果有机会就会毁去带来灾难的魔法道具。

“你不需要管那么多事情，生者，只要‘活着’就足够了，早点回到紫星大陆，早点与关心着你的人们会合……这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

“我曾答应过你，”女孩说道，“要送你离开这个属于亡者的世界，这是我这个已死之人应该做的事情，就让我现在来完成它吧。”

然后，她就“愿意与自己聊天、听自己倾诉”一事向奥罗表达了谢意，下一刻，她的身形逐渐淡化，显然是准备撤出生命空间。

同一时刻，奥罗周围的场景也在迅速发生变化，树林和魔法阵的景象顷刻间被黑暗取代，而在新生的黑暗之中，隐隐可见门扉的轮廓——它们是通向“梦境”和“记忆”的空间之门。

“等一下！”在极短的时间内想到、且想通了很多事情的奥罗叫住了小金。

可是，当女孩再次面向他，露出笑脸的时候，他却只能颤抖着嗓音，鼓起勇气，向她提出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请求——而这可能是他最后一个获知答案的机会：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小金’。”

一直以来，他都只能听见人们用被消音后的名字来称呼小金，而现在这个唯有他们二人在交谈的场合，也许是他离答案最近的时候。

背后的空间之门释放出强大的吸力，不打算让他继续逗留在最浅层的这个空间、以免他一时想不开回到先前的诡异空间中去。

同时，小金的身影也在逐渐变淡，而对于奥罗提出的问题，她先是露出了狐疑的神情，但旋即莞尔一笑，用轻松了许多的语气说着：

“我们都相处那么久了，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吗？这可不像你呀。”

“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