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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静静地看着躺在旁边的青年，他穿着可爱的有天使波利图案的睡衣，安详的睡容让她不由自主地微笑。

之前在吉芬逛街回来的大家把这套粉色的睡衣硬塞给他的时候，他苦着脸的样子真的超好笑的，当然这个颜色也的确不适合他～即使如此，他还是接受了这个恶作剧，愿意换上这种对战斗只会拖后腿的居家服休息，说明他的内心确实是同意适应安逸了。

冰稍微伸了伸手，不过在食指尖戳到神的脸之前就被他的手压住了。

唉，当然的了，他就算在休息时间也没放松过警惕，身边的动静，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用哪里感知的，一边睡觉一边自然地保持防御这种绝技只能让少女佩服。

压着自己手的那只手并没有力道，青年的表情很单纯，很温暖，冰很想取笑他平时总是酷着脸对路人露出丝丝嫌弃的感情，真的很浪费上天给他的这张帅脸，像他这样睡着了表情放松的时候，她就总忍不住想去揉他的脸看看能不能缓解这小伙子白天的面部肌肉僵硬。

少女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自己在他的脸上几乎找不出一点人情味，他紫晶色的眼睛里闪着冷漠的光，让她觉得他不是活着的人类，或许是从冥界来带走自己的死神，但他看见自己抬头看他了以后，眼神倒是分明柔和了许多，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愿意相信了他的话，愿意跟他同行的吧？她那时已失去一切，死亡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她预感到他不是自己说的那个梦罗克来的旅行者，但是她让自己信了，反正都要死的话，跟随一个有一丝温情的死神走更好些吧。

那个时候在吉芬的旅店里，梦境中有个声音告诉她，斐扬有命运在等着她——那之后在树下见到的他，应该就是自己的命运之人，她那时已经不想再反抗命运，她那时起就把自己的生命交由他主宰了。

但这个人并不是死神。

在那个危急关头，是这个人不顾性命地保护了她，她没有想到一直冷漠的这个青年竟也能做出那种举动，那是自己第一次看见他温柔的微笑，在那个利爪下，而背景是鲜血和狞笑。

当他倒在那里的时候，少女才发觉自己是如此地，在乎他的存在。

他在那棵老树下拉起自己的时候，眼中的意志明明是不许她死的啊，他即使听闻了她背负的诅咒，也见到了火与烟的废墟，他即使认同这是真的，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疏离她，反而把她的生命看得比自己更重要，他给了她太多，像她这样的人，怎么值得让他付出这么多呢？

冰难过地闭起眼睛，她对身边这个人，太残忍了。

她是个笨蛋，那个古城的魔物首领是她18年来第一次见到的自己的生父，看见他的时候她竟也恍惚起来，她知道他的话语中有巨大的阴谋，但是她犹豫了，所以晚了，她的父亲强行唤醒了她心底的黑暗。

她追悔莫及。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泪水，他哭了，是因为她，她看见另一个自己的记忆，看见他透过冰墙绝望的眼神，看见他痛苦得扭曲的面庞，看见他无力地抓着她白色的长袍露出悲哀的微笑。

她几乎承受不住那样的冲击。

她是个坏女孩，她杀了无数的人，折磨了无数冲到她面前的勇士，可那份内疚感比起她对他做的一切产生的痛心，微不足道。

她害怕那个自己再出现在他面前，她不要再次加害于他，他是她此生最爱的人啊！

于是她做错了第二件事，她提出了那个要求，并永远地把痛苦刻在了他心中。

那是少女无法承受的梦魇，直到现在她都因为自己做出了这个决定而希望自己能彻底毁灭。

冰小心地抽出被神压住的右手，再用双手一起轻轻地包住他的手，神动了两下，没有睁眼，但离她又近了几分，他的呼吸有一点点急促，冰觉得他大概也梦到了什么。

再次在斐扬森林里相见的时候，她忘记了一切，他也忘记了一切。

她在他背上睡着的时候，是真的很安心。

邪对自己认真表白的时候，她想到的也是那个在旅馆的屋顶上傻傻地望着星空发呆的他。

这个人，不论何时，总是这样让她在意。

少女把额头抵在自己包住青年的手上微笑着。

失忆时的这个小伙子，真是傻得太可爱了！天真地笑天真地被她整天在病房里开玩笑，笨笨地应付着他的主治牧师笨笨地任由诗人拉着她的手到处乱跑笨笨地去广场上卖苹果灯，明明对自己完全没有印象也不敢过度靠近自己，却还是时时处处地保护着自己，宁可事后痛得把眉毛拧在一起，也要傻笑着逞强说没事没事小伤小伤。

如果神一直失忆，是不是会好一点呢？冰有时会这样想。

那个紫色的玻璃球让他记起从前，记起了从前痛苦的往事，当找回自我的他凝视着自己的时候，少女在他眼中的惊喜后面看到了浓重的悲哀，他也许想强迫自己把这些封藏在心底，但那是不能忘记的过去，它总会隐隐约约显现出来。

冰觉得神或许自己并不知道，现在他的眼已不再那样冷漠，可是，它时常被忧愁替代，每次看见他这样忧伤着发呆的时候，她只能在心里把自己骂了千遍万遍。他在她颈间划的那一刀成了他一生永远的痛，也成了她永远无法弥补的过去。从那一天起，差不多每天，冰都能感到神的视线短暂地瞟过她脖子上已经痊愈的伤口，他碰触自己的时候也会下意识地避开这个区域，即使偶尔因为不可抗力碰到，他的手也几乎立刻会开始颤抖，然后他就会很快地找理由把事情搪塞过去。

他总是理所当然地承担着所有的重责，即使那使他疲惫不堪，他还是要故作坚强，他不介意成为所有人的依靠，不介意成为团队的领导和支柱，他没有功利心，扛起这些该说是他天生的责任感吗？冰可以明显感觉到神是那种一旦认真承诺了就绝不会食言的人。

但他的负担实在太大了，而且自从那次他从梦魇手里救出她，她就感觉到他变得跟往常不太一样，他总是显露出疲惫的样子，并且经常走神，还不时做出过激的行为，她觉出他的异变，可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在改变着他，她束手无策，她想要帮助他啊！

“……呜！”

原本静谧的氛围不知何时起了变化，从手上传来的痛楚让冰禁不住轻呼了一声，青年就在刚才突然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她隐隐觉得心中传来莫名奇妙的惊慌失措的感觉，就像是他现在的情感，神的脸色很快变得相当难看。

——不、不要！

——爸爸，不要再打我了，我只是选择了一条自己想走的路，就算没有按照你们的意志去做，你也不用这样决绝地对待我啊！

“神！你怎么了？！”手被抓得越来越痛，冰慌忙推着他的肩膀连声询问。

——这16年来，我强迫自己忘掉你们，忘掉仇恨，但那是不可能的，我心底一直希望能过那种和睦的生活，希望你们能一直宠着我，逗我开心，哄我入睡，我也不止一次地希望自己仍是那个天真而调皮的孩子，不要陷入这世界的黑暗中，会变成现在这样，我也是无可奈何的！

——可是我已经改变了，难道你就是不肯原谅我么？妈妈……为什么不劝劝爸爸……你也对我失望了么？为什么转过身去不再见我？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不忍心看见我现在这副样子，对不对？对不对！

青年的脸上布满了大起大落的曲线，之前展现在他脸上的柔和的线条早已不知所踪，冰抽不出手，也叫不醒他，他这样大的反应就像之前扯住关住她的牢笼时一样，他一定又被噩梦缠上了！

“神！神！神！！”

——不要走……求你们了！不要丢下我一个人！难道我一个人孤单的时间还不够久么？15年呀！我跟你们在一起也只有10年而已，你们就这样不管你们的儿子了吗？你们就这样让他满身是伤自身自灭吗？！

“不要走……求求你……”

青年的梦呓充满哀求。

——为什么呢……你们为什么不回头看看，我是你们的亲骨肉啊！你们真的要让我彻底绝望才满意吗！小时候我受点小伤你们就会急急忙忙跑过来问长问短，还要小题大做地帮我包扎个不停，可现在，我身上到处是爸爸你砍出的伤口，你们竟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冰看见神放开了自己的手，揪住胸口的被子，她听见了他像孩子一样轻声的呜咽，少女起身跪坐在他身旁焦急地摇晃着他紧绷的身体。

“神，快醒过来！你在做什么恶梦？快醒醒！”

——还有谁会为我来包扎伤口……我战斗是为了谁……我一直、一直地受伤到底能挽回什么……！

“我……不……”

“神！神求求你！没事的，没事的！”冰眼看着床单和被褥都被身旁这个青年揉得一团乱，他连嘴唇都变成了青紫色，她担心得快要晕过去，若是失去了他，她该怎么办？她该为谁而活！

——还有谁……是谁在喊我的名字……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啊……不要……！”

“神！！求你看我一眼！”

——不要夺走我最后的光明！不要让我看见你那个恶毒的笑容！不要如此残忍地、深深地伤害我！

——不！别走！冰！！

“……不要离开、不要离开！”

汗水浸湿了青年前额的红发，他躺在床上徒劳地用双手抓紧床单，惨烈地连连哀求，冰拼命地拔起他的一只手，把湿漉漉的手心贴在自己脸上。

“神！我在这啊！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啊！千万不要再来一次了！你不会像爸爸妈妈一样地抛弃我的……！你回头看看我啊！！

“啊……啊——！”

“神你快醒醒啊！！”

少女惊慌失措的声音在耳边渐渐变得清晰，青年猝然惊醒，他一下子坐起来，明亮的阳光让眼前白花花的一片。神急促地用手撑住前额喘着气，脑子仍在晕眩，刚才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路，他不知道自己再想下去会看到什么。

“呜～吓死我了！你的表情都扭曲了，太吓人了……”冰瘫坐在他旁边呜咽着说，“还说梦话……”

“……我说什么了……”神放下手抓住床单微弱地问。

冰担心地盯着他满是冷汗的脸和湿透的后背，她竟然看见了青年恐惧的眼神，那放大的紫晶色瞳孔里，似乎盘旋着梦魇的迷幻色彩，可当少女再次寻找时，却再也不见它的踪影。

“我听不清楚……但好像一直在念叨‘不要离开、不要离开’之类的话，神，你到底梦见什么了……？”

——不要离开……？是啊！

神没说话，只是拼命地抱住了身旁的少女。

——是……冰，不要离开我……我已经失去了我爱的父母，如果再失去你，我会发疯的！要是能这样一直抱住你该多好……这种温暖的感觉我不要放手，我已经受够了那无止尽的冰冷而黑暗的日子了！

“哎？神……”冰被对面的青年突然拉进怀里，她一下子思路中断地愣愣地惊呼道。

神不想说什么，只希望这个时刻持续得越久越好。

少女把头靠在他胸口，感受着满溢全身的幸福，他第一次这样抱紧她的时候，是多么沉稳而深情地对她说：他会永远守护她。只是听到这句话，她就对自己的人生感到了满足。

她的手轻柔地搭上他的后背，青年一直激烈的心跳就从那一刻起渐渐平稳下来了。

冰觉得自己被抱得越来越紧，她甚至无法呼吸，她知道神刚才一定梦到了无比痛苦的事，现在的他，又像是个要拼命护住自己宝贝的小男孩，他的混乱短时间还不会消褪吧。

——时间，请静止吧。

——我会等你平静下来，变回原来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