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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之中，赵国长公主带着儿子直往建章殿去，顾倾则奔向了昭仁殿。

昭仁殿里，姜太后正与郑太妃对坐烹茶，一旁的荔枝懒洋洋地舔着毛。外间的动静窸窸窣窣，郑太妃往外望了望，笑着看向姜太后:“阿倾又来了。”

姜太后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念着:“怎么又来了？都这么晚了。”紧接着，就意识到了现在本该是宫门落锁的时间，顾倾这么晚还要进宫，莫不是公主府出什么事了？

郑太妃显然也回过了神来，二人相视一眼，气氛就此凝固。

“外祖母！”顾倾直直地往姜太后身前扑，微红的眼角和湿润的眼眶都令她看上去格外的楚楚可怜。

“怎么了？你先别急着哭，把事情说清楚。”

顾倾生来就有这么一个毛病，也不是委屈，也没有难过，就是一急一气就容易红眼眶、掉眼泪，这会儿见了姜太后，话还没说出口，先泪眼汪汪，梨花带雨了。

听了外祖母的话，顾倾眨巴眨巴眼睛，深吸了口气，努力把眼泪憋住，开始讲述整件事，从顾仕带了小娘子回府开始，到姜润和赵国长公主决定怎么做结束。

顾倾抽抽噎噎一通话刚刚说完，姜太后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倒是郑太妃抬手敲了下顾倾的脑袋，“你跟我们说这件事，重点不应该是你四哥带了个小娘子回府，重点应该是你四哥打伤了楚雄，而楚雄强占民田，强抢民女，你四哥是见义勇为，英雄救美。”

被教育的顾倾顿了顿，愣愣地看着郑太妃，问:“这有什么不一样吗？”

郑太妃在心里叹了句在蜜罐子里泡大的小娘子果然是不一样的，伸手替顾倾整理了一下鬓间的碎发，顺了顺赤金嵌宝凤头衔珠钗的流苏，“你啊，且多用些心思在这些事上，别成天净想着玩儿，你可不小了。”

姜太后阖了阖眼，再睁眼时接了郑太妃的话，“阿倾还是被宠得过了些。”

能不被宠得过了些吗？赵国长公主夫妇生了四个儿子才盼来这么个小女儿，要星星绝不给月亮，上头的哥哥们待小妹就跟待眼珠子似的，宫里还有姜太后这个打从不理朝

政之后就只会宠孩子的外祖母，泰和帝跟叶皇后也一起宠着小外甥女，连皇后的面子都可以不给，宠冠后宫的楚贵妃到了顾倾面前都摆不出宠妃的款儿。整个京都府的权贵，任是谁到了顾倾面前都得矮上半头。

“我，我有什么不好的，我改。”顾倾抿了抿嘴，认认真真地回应了两位长辈所言。

“回去多看点经史子集，话本子就别看了。”姜太后细心嘱咐外孙女。

郑太妃忍俊不禁，还是宽了宽顾倾的心，安慰道:“暂时学不会也没关系，不管怎么样，你都是颍川县主，是长公主的女儿，圣人的外甥女，皇太后的外孙女。”

顾倾点了下头，扶着姜太后起了身，姜太后侧首同郑太妃笑了笑，问:“阿妍你是要留在这里等我，还是先回嘉懿殿？”

“今儿出了这事儿，我回去了也睡不着，还不如就在你这儿等你回来。”郑太妃抬手为自己斟了杯茶，举起茶杯，送了送姜太后。

宛娘早在顾倾同姜太后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就命人备好了步撵，姜太后牵着顾倾往外走，正好坐上步撵去建章殿。

建章殿，天子寝殿，等闲轻易不可入内。

姜太后在还政于泰和帝后就鲜少踏足建章殿，今晚却因为小辈的请求，顶着夜色来了阔别已久的建章殿。

建章殿里，赵国长公主正在与泰和帝说话，赵国长公主的声音温柔平和，提起楚贵妃时也全是关心恳切，倒是让泰和帝心里熨帖不少。

“阿兄可莫要让贵妃知道了这件事，这件事本就是楚家人混账，仗着贵妃对家人的牵挂之情就敢肆意胡来，贵妃身子弱，前阵子的风寒都不知好利索了没有，可千万别再被这样的卑劣小人给气坏了身子。”

这是顾倾第一次听到母亲以如此关怀的语气说到楚贵妃，在她的印象里，母亲对楚贵妃总是带着很复杂的心绪，好像是不屑，又好像是气愤，又有些可怜。

顾倾抬眼看向外祖母，却见外祖母神色如常，突然就明白了刚刚在昭仁殿里，姜太后所说的她被宠过了些是何意了。因为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在不自觉中，隐藏起了这个世界上并不是非黑即白的那一部分，留给她的永远是阳光底下花团锦簇

的美丽与繁华，尽管在这个世上有着比黑夜更深的黑暗。

姜太后拉着顾倾的手穿过被挽起的珠帘，走向泰和帝与赵国长公主，顾仕就站在母亲和舅舅身边，眼观鼻鼻观心。

“阿娘？怎么还惊动了您？”泰和帝见了姜太后，不禁有些懵，连忙上前搀扶姜太后，又看向顾倾，“劳动你外祖母做什么？”

顾倾刚要说话，就听姜太后自己开了口:“阿倾胆子小，没经过事，怪不得她。”

姜太后挥开了泰和帝想要搀扶她的手，“我还没老到走两步都需要人扶的地步。”说着就自己走到榻前，坐了下来。

“楚家的事，你想怎么做？”姜太后的目光直直地射向泰和帝。

“国有国法，强占民田，强抢民女，大胤律所不能容也。”刚刚掌政的时候，泰和帝也曾这样被姜太后问什么事情该怎样处理，今晚再度重温，泰和帝竟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贵妃体弱，莫惊着她。”姜太后神色慈爱，就像是没有听到赵国长公主刚刚说了什么一样，坦然地再提了一遍楚贵妃。

“楚家人的事，和贵妃娘娘没有关系的。”顾倾眼波一转，觉得自己应该是明白了什么，于是接了话。

顾仕看向顾倾的眼神跟见了鬼似的惊讶，他家妹妹什么时候学会给人上眼药了？他家妹妹不应该只知琴棋书画诗酒花吗？

震惊于顾倾突如其来的转变的顾仕深觉有负大哥的嘱托，想他大哥娶妻之后就被父母赶出了府别居一处，临走之前再三叮嘱他要照顾好小妹，结果他竟然让小妹为了这等俗事烦心了。

在场的人没有谁有心思关注顾仕的震惊，姜太后在感慨自家外孙女孺子可教，赵国长公主与儿子同样奇怪女儿忽然开窍，但欣慰大于惊诧，泰和帝则根本没察觉到外甥女的不同以往，满心都是楚贵妃和楚家。

所有人都跟泰和帝说，不要因为这件事吓到了楚贵妃，楚家人的事与楚贵妃没有关系，可这当真就跟楚贵妃没有关系了吗？尽管泰和帝自己在听赵国长公主说起这件事时，心里的第一反应也是这件事与楚贵妃没有关系，可当所有人都这样与泰和帝说时，泰和帝还是忍不住多想了。

顾倾站在姜太后身边，将余下三人各不相同的神色尽收眼底。她只是被宠惯了，习惯性地忽略了很多东西，但她不傻，当被点破自身尚有很大的不足时，她当然会试探着去一点一点地弥补那些不足。

坏人的脑门上不会刻着“坏人”两个字，不是说好话的，就存了好心。

这是顾倾从外祖母与母亲今晚的表现里总结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