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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徐珂梵来说，隔着窗户纸的感情是朦胧的，是收敛的，是蠢蠢欲动的，这种感觉有点类似于古时候深得圣宠的嫔妃面对皇帝时的心态；而扯开窗户纸的感情是明确的，是炽热的，是无所顾忌的，这种感觉更像是深得圣宠的嫔妃拿到了免死金牌后面对皇帝时的心态。

周玲玲话音刚落，徐珂梵脑海里倏地浮现出一副画面——一座被强行封印的陈年火山突然爆发，赤红的火焰争先恐后地涌出山口，贪婪地享受着新鲜的氧气······徐珂梵觉得，用这种场景来描述自己此时此刻的心境再合适不过了。他的胸口正有一股热浪喷薄欲出，令他燥燥不安，恨不能立刻爬到石宝山顶，向着西湖、向着远方大声宣告:“我有女朋友啦！”

“喂！喂！你想什么呢？”周玲玲银铃般的声音将徐珂梵拉回了现实。他深吸了一口气，稍稍抑制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坏坏一笑:“我在想一会儿带我女朋友去干点什么？”

“谁是你女朋友啊！”周玲玲羞涩地剜了他一眼道。

“对号入座的那个啊！”徐珂梵说着，把自己的凳子拖到了周玲玲同侧，按住周玲玲的肩膀，“刚才你还可以耍赖，现在没机会了！”

周玲玲傲娇地转了一下肩膀，甩开徐珂梵的手，“谁要耍赖，你别耍赖就行！”

“我当然不会耍赖，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老板，再来两斤小龙虾！”

“哎呀，林烁都走了，咱俩吃不完的！”

“吃得完吃得完！”徐珂梵坚定地说，“今天心情好，得多吃点庆祝一下！”

于是乎，那晚，周玲玲守着面前堆成小山的龙虾肉，把肚子吃得滚圆滚圆。徐珂梵呢，就坐在一旁，一个接一个，不停地给她剥虾。他对周玲玲说，自己第一次和她过来吃小龙虾的时候，就曾在脑海里想象过这样的场景，如今终于梦想成真了！

周玲玲嘲笑他:“瞧你那点出息，想给我剥龙虾还要等这么久，不是你女朋友，还不能吃个你剥的龙虾么！”

谁知，徐珂梵听后，竟停下手里的活，一本正经道:“那当然，我的第一次都得留给我媳妇！”

“哎，我现在只是你女朋友，是不是你媳妇还不一定呢！”周玲玲纠正说。

“怎么不一定，落我手里了你还想跑！”徐珂梵头也不抬，砸吧砸吧一次性手套上的汤汁，侧头端量了一下周玲玲面前的容器，找了个安全的缝隙，小心翼翼地把手里刚剥好的龙虾肉垒了上去。

“那万一你跑了呢？”周玲玲嘟起嘴，撒娇道。

“那更不可能了！”徐珂梵瞄了她一眼，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理所当然道:“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

尽管知道这是一句玩笑话，可是周玲玲内心还是感到了一瞬间的刺痛——如果现实中的感情是按着这样的逻辑来评判的，那爸爸这么多年是不是一直在跟妈妈耍流氓？想到这儿，她有点不悦:“干嘛非要用婚姻来束缚住爱情呢？即使没有那一纸证书，也不妨碍两个人相爱呀，需要用结婚证来证明的爱情，本就是对对方没有信心的一种表现。”

沉浸在幸福里的徐珂梵并没有捕捉到周玲玲情绪的变化，也未听出言外之意。他甚至以为周玲玲是故意在用反话考验他，为了显示决心，便放下手里的龙虾，郑重其事地表态说:“所谓的不想用一纸证书来证明爱情的人，不过是不想为对方负责找的借口罢了。我觉得相爱是人类社会中最顶级的承诺，愿意做出这种承诺的人，压根儿就不会觉得婚姻是一种束缚，只是恨不得束缚再多一点，多到两个人想分都分不开。我认为愿意给对方婚姻承诺的人，恰恰是因为对这段感情足够自信。”

徐珂梵信誓旦旦的理论不仅没有令周玲玲为之动容，反而使她感到自己的爱情观笼上了一团迷雾，有些辨不清方向。

一直以来，妈妈为了安慰她——也可能是为了安慰她自己，总是对她解释说爸爸有这样那样不得已的原因，才无法给她们一个正式的身份。这些年，她失落过，伤心过，孤独过，愤怒过，却依然愿意从心底里接纳她这个爸爸——正是因为她从骨子里相信爸爸是爱她们的——这就足够了。

她看看眼前不断长高的龙虾肉，看看桌上被用坏了的五副一次性手套，又看看身边傻乐着的徐珂梵，压制下了自己想要反驳的冲动，用力点点头，伸出小拇指:“那我们拉钩，你要是将来娶了别人，你——，不，你要是将来不娶我，你就永远娶不到媳妇！”

“切，幼稚！”徐珂梵耻笑说，随后用牙齿咬下了一次性手套，又抽了张纸巾，将透在指尖上的油渍仔细擦干净，才钩住了半空中那根纤细的小指，“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送周玲玲回家的路上，徐珂梵壮起胆子，主动牵起她的手。“真小！”他轻轻揉搓着上面嫩滑的皮肤感叹道。

周玲玲没有防备，在害羞和激动情绪的加持下，心跳骤然加快，紧张的拼命往回抽。怎奈她愈是反抗，徐珂梵胆子就愈是大了起来，握得更紧了。

“哎，你弄疼我了！”周玲玲忍终于忍不住低声呻吟说。

“还敢往回拿不？”徐珂梵憋着笑，稍稍松了松力，趁着周玲玲试图伸展手指放松之际，迅速换做了十指交叉的握姿，然后挑衅地看了她一眼。

“徐珂梵，没看出来，你可真无赖！”周玲玲嗔怒道。

“我就是很无赖，可惜，你知道得太迟了！”

徐珂梵刚推开家门，韩芳怡仿佛就看到了他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载歌载舞。她能感受得到儿子在极力克制着那份欢喜，但是全然无用，因为那份克制本身就散发着浓浓的欢喜。

“买彩票中奖啦，乐成这样？”韩芳怡打趣说。

徐珂梵怕这个消息太突然，本还想先沉淀几日，找个机会慢慢暗示给老妈，却没想到自己的伪装如此拙劣，竟被老妈轻而易举地识破了。

他愣了一下，默默权衡了几秒后，心一横，拉着韩芳怡坐到了沙发上:“妈，跟你说件事，你做好心理准备。”

“啥事？”韩芳怡警觉道。

“我——给你和我爸找了个儿媳妇儿。”

“啥！”韩芳怡腾地跳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瞪着徐珂梵，“谁？哪个姑娘这么不开眼！”

“妈，你这是看不起我呢，还是看不起你自己。对自己教育出来的儿子就这么没自信么！”徐珂梵半瘫在沙发上，抖着二郎腿，甚为得意的反将一军。

韩芳怡的心情可要比徐珂梵看到的还要复杂，她紧蹙着眉头，凝视了儿子一会，一脚踢下了他翘着的那条腿:“你给坐好了，好好说话！”

韩芳怡突如其来的盛怒是徐珂梵没有料想到的，他有些发懵，条件反射般整理好坐姿，一脸困惑地望向老妈。

韩芳怡喘了口粗气，坐到徐珂梵对面，目光凛凛地看着他，正言厉色道:“一五一十给我把话说清楚，到底什么情况？”

虽然近几年，韩芳怡也时常会有一些情绪失控的表现，但这一次徐珂梵能够明显感受到其气场与之前每一次都截然不同。在他记忆里，此种状态的老妈为数不多，甚至寥寥无几。猜不透迎接自己的将是什么型号的暴风雨，徐珂梵不敢怠慢，只能老老实实地把事情经过交代一遍。

“周玲玲。”韩芳怡重复了一遍名字，换做了一副早已洞悉一切的表情，“我就说，你最近不对劲！”

徐珂梵见韩芳怡脸上的乌云出现了褪去的迹象，暗暗松了口气:“母后英明！”

“少在那贫嘴！”韩芳怡再次板起面孔，厉声质问道，“你跟没跟人家说你考上军校了？”

“当然说了啊！”徐珂梵觉得老妈的问题也是有些不可理喻，“我都跟人家谈恋爱了，还能不把自己的前途给人家讲清楚么！”

“什么前途，考上军校叫前途啊？那叫前途未卜！”

“考上军校，我未来就是一名中国人民解放军，怎么就前途未卜了？”徐珂梵委屈道。

“你知道你毕业能分到哪里去？万一分到新疆、西藏那些偏远的地方，你让人姑娘跟你吃亏受罪去啊！”

“妈，你这逻辑也是奇怪了，照你这样说，那些在边远地区当兵的人，还都不用找媳妇儿了呢！”

韩芳怡张了张嘴，一时竟没有想出反驳的理由，便一言不发地坐那里，同徐珂梵僵持着。许久，她轻叹一声:“周玲玲这姑娘挺好的，你已经成年了，找对象我不反对，你爸也不会干涉的，但有些话我还是得跟你说前头。你要谈，就好好谈，别是因为觉得新鲜，劲头一过，就不想负责了。要是将来让我跟你爸知道你辜负了人家，看不打断你的腿！”

“妈，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人吗？”徐珂梵不满地打断道。

“我还没说完。”韩芳怡直视着徐珂梵的眼睛停顿了片刻，“不能辜负了姑娘，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一点；第二点，妈妈希望你也能刻在心里。要是将来有一天，她跟你说，自己坚持不下去了，妈妈希望你能坦然接受，不要纠缠，不要怪她，也不要折磨自己。”

“妈？”徐珂梵目光中流露出不解。

“当年我跟你爸结婚前，你奶奶跟我说，和当兵的结婚很苦，因为他们的命首先是为国家准备的。你姥姥跟我说，要是真的决定嫁了，就别怂，不管日子多难也不能丢了老韩家的脸。说实话，当时我挺不服气的，我觉得她们那么苦的日子都能熬过来，如今生活好了，我韩芳怡还能认了熊？妈今天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要不是有一股子不肯服输的劲儿吊着，可能我坚持不到今天。生活里那些无助的时刻真的很令人崩溃，很消磨感情的。但是我理解你爸，有时候你想成为一个好兵，就很难成为一个好丈夫。这就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事儿。别人家的孩子我管不了，你是男孩子，我希望你明白，所谓伟大，对于军嫂来说不过是一种迫不得已的选择，不是她们天然的标签。她们应该拥有随时放弃伟大的权利。”

“嗯——明——白。”徐珂梵嗫嚅着点了点头。

但是韩芳怡知道，不亲历过，徐珂梵不会明白，周玲玲也不会明白，就像当年的自己，心高气傲地以为是长辈小瞧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