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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伶仃无依

  • 作者:历史军事
  • 类型:历史文化
  • 更新时间:07-12 16:49:31
  • 完书字数:5654

她愈近,重华愈退,待到最后一字落下,重华握着钓竿的手掌猛地一紧,钓竿脆声作响,自他手中折断两截,亭外的一截坠落水面,打散前来吃食的鱼群。

少渊惶惶后退两步,袖中小手将丝帕绞成一团。

重华一手扶额看天,一手指着桌上早膳,“你吃了罢。”

少渊本以为会受罚,却闻听这么一句话,登时惊的瞠圆了眼眸,呆呆看着重华起身,袖底携风刮过她身旁,随着玄色身影走远,对她的惩戒随风飘荡过来;

“用过早膳,将殿前玉阶扫净。”

师尊性子素来乖僻,若依书中所言,便是不融于世,不食世间烟火;于她这个饱受催折的亲传弟子而言,却是十二分的鬼畜。

少渊看着满桌丰富早膳,又恢复了几分生气。

师尊虽然鬼畜乖僻,但有时也对她满怀关切,她看不懂的人从来也就不愿去深究。

从小没有依靠,如野草般顽强长大的人其实并不十分脆弱,小小的人儿远比别人坚强。自她记事起,就是对着冰冷空旷的殿宇和师尊,师尊是同她最亲的人,她没有享受过膝下娇宠的安乐,是以心智早熟,早早懂得趋利避害,圆融事故,可心智再如何早熟,她终究是个伶仃无木可依的孩子。

少渊心中没有太多的悲欢和感伤,因为她坚信只有安稳活着,一切才有可能。

山上真正需要进食五谷的人不多,除却她这个筑基三段相当于毫无修为的人,其它也就是些修为低微尚且不能辟谷的觋巫。师尊原是没有多少口腹之欲,多数时候只是起了兴致,尝上几口也就罢了。

修炼分为筑基,练气,融合,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洞虚,大乘,渡劫十一个阶段,每个阶段之间又分为九级,修炼者只有踏入金丹期才算是真正踏入了修炼一道,而所谓大道,便是自己心中所延伸出去的信念,以信念成道,却并不是每个修士都能悟出来的。

少渊的身量尚且不足手中扫帚高,小人儿拖着扫帚慢吞吞清扫玉阶,累了就席地而坐,歇上半刻再动手。师尊没有给她圈定时辰,是以她并不着急。

春官靠着殿前檐柱,望着炽烈日头下拖着比人还高的扫帚寸寸挪动的小身影,拿肘捅捅身旁天官,“你说这般精致小巧的人,座上为何非要折腾她?”

天官拿眼睨他,沉声开口,“收起你那些怜香惜玉的花花肠子,她是少司命。”

春官不忿,摇头晃脑:“你这人说话十分不中听,她是我亲自看着长大的孩子……你这脑子当真是迂腐龌龊不堪!”

复又拿肘捅捅天官:“你说座上如果不喜少司命,远远打发了便是……何必呢?”

“非议座上,笞五十!”地官不知何时到了春官身后,此刻凉凉接了话头,倒将春官唬的不轻。

春官扫过他一身腱子肉,最后落在他刚毅的面上,嗤笑开口:“你这一身腱子肉,同熊都能蛮干一仗,还怕受鞭笞!”

天官抿唇开口,带着几分警醒:“他许是替你担忧。”

春官摆摆手:“大可不必……”

话未落音,眼见着玉阶上的人突然栽倒,小小身影抱着扫帚滚落玉阶。

春官惊呼一声,脚才迈步,眼前一晃,一袭玄色衣袍的高大身影已经落在玉阶上,稳稳接住了滚落的小小身影。

春官悚然,转头看向身旁二人,低声细问:“座上什么时候到的?你们竟也不提醒我!?”

地官咧嘴,凉凉开口:“我同你说了”

春官看着座上抱着小小的身影风一般掠回大殿,低声愤恨:“何时说的?”

地官复又咧嘴:“…非议座上,笞五十……”

……

重华将少渊小小的身影放在榻上,伸手搭上她纤细手腕,本欲探脉,却摸到指下肌肤滚烫如火,反手去探额头,更是滚烫的怕人。

少渊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头重脚轻,抱着扫帚轻飘飘栽倒,人像皮球一般滚落下去,玉阶打磨的十分圆润,倒不觉有多痛,只是觉得身上肌肤好像着了火,烫的她十分难受,原以为自己就这么一路滚到山下,说不定还会滚落归墟海里去……

恍惚间却跌进一个柔软温凉的怀抱,少渊浑身滚烫沉重的连眼皮都撑不开,她看不清眼前人是谁,只是昏昏噩噩间有一抹冰凉贴上额头,她便自顾伸手攫住了,复又将滚烫的脸颊贴了上去。

重华试着抽回被死死抱住的手掌,一动之下少渊却将他大掌抱的更紧,整张小脸几乎埋入他掌心。

重华转头吩咐天官去煎药,另一只手接过春官手中半干的帕子,敷在少渊额间。

望着眼前这并不安稳的睡颜,重华有几分恍惚的想,原来她的脸这样小,尚且不足他手掌宽大。身量也这样小,仍旧不足田间稻高。

这是他亲手抱回来的孩子,亲自培养的大祭司继承人,他也许,以往对她真的过于苛刻。他手下虽培养了不少人,可亲自养育的孩子,她却是第一个,他也没有多少时候将她当做孩子,他一直将她当做大祭司的接任人,忽略了她还是个尚未开灵窍需要进食五谷的孩子。

可生来就和别人不同的命运,早就注定了前路坎坷不平。

少渊昏沉间听见进出的脚步声,张口想说话,喉间却是热辣辣一团,像不知几时吞了个火炭入喉,哽人欲死。

辛呛苦涩的药味飘入鼻息,她恍惚知道自己是生病了,药味入口苦涩瞬间弥漫口腔,少渊几乎是本能的抗拒转头,药汁顺着嘴角滑落面颊流到耳后,洇湿了锦枕。

她在昏沉中陷入梦魇,梦中天色灰蒙蒙的,她浑身轻飘飘的,像无处可以着落的魂灵,漂浮着目睹眼前一切。

额点朱砂的公子眼中几乎泣出血来,似乎人到极致悲伤的时候是流不出眼泪的,他怀中抱着几乎看不清面目的血人。她却认得这人,她叫少渊,和她一样的名字。

公子拭去她面上的鲜血,却又有新的温热的血液顺着她的七窍四肢涌出来,她身上有很多的伤口,伤口平滑大小皆如一,她仿佛是被献祭神灵的少女……源源不断的红,仿佛要流尽她身体里最后的一丝血液。

温热血液,鲜红的灼痛人眼球,那样汩汩不绝的,染红了公子苍白五指,染透他雪色的衣袖、袍角,大片洇开,像宣纸上执笔落下渲染出盛开到极致的牡丹,艳丽妖冶,却在下一刻就会枯萎衰败。

少渊看着公子光滑圆润的颅顶,再看看他身旁翻倒的四轮车,忍不住岔开了思绪,他是和尚么?还是个瘸了腿的和尚?

她原是这般想着,回过神却见这和尚盘腿趺坐,指间捏起佛印,口中咏诵着她听不懂的经文,细碎的金芒自他指尖流泻出来,旋转排列,排列成一个个她读不懂的梵文。

金色梵文带着古朴苍凉的气息,仿佛悲悯,一个个没入他怀中女子体内。

他怀中人身上原本涌流的鲜血止住了,他的脸色却愈发白了,就连两片紧抿的薄唇也白的看不见丁点血色。

拭尽怀中人面上鲜血,明丽眉眼,褪去血色,更显雍容圣洁,少渊望见那个公子近乎决绝的,虔诚的将唇印到女子眉间。

少渊心头酸胀,眼中涩涩的几乎要滚下泪来,她很是伤感的想,这个瘸腿的和尚是不是也要死了……因为她感觉到生的气息从他身上在一点一滴流逝。

他肯定是活不成了……

就像她在春官哪里偷看的话本里写的祝英台与梁山伯,一个人先死了,另一个人也活不长久。

少渊望着望着,身子轻飘飘的像被什么拉扯着远去,她瞠大眼,极力想记住这两人的模样,意识却是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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