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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事姑姑笑眯眯地塞给江葵一件仆从短衫,抓住她的手指，不由分说，迅速地在雪白契约书上按了个红泥手印。

“今日起，你便是顾府的丫头了。”

江葵乖乖点头,捧着衣服,又软声对那掌事道：“姑姑，这契约着实仓促了些,我还未与家人知会过,可否……”

纱若是个好姑娘,若是她去了顾府当差,双簧的假弹戏码就演不下去,天香楼唯一拿得出手的噱头也就没了。

得到应允后，江葵忙赶回天香楼。可谁知远远地就看到那曼妙身影，纱若已在门前等她许久。

“我听闻了。”她捏捏江葵的脸蛋，怅然,“小黑煤球竟出身将门之家,如今她能与亲人团圆，也算是件好事。”

说到此,纱若瞟见江葵怀里的衣服,试探道：“小竹，你……莫非要去顾府当差吗？”

江葵抿唇，点了点头。

“也好。”纱若叹气，“自三月前那雪夜,你不打招呼便捡了个小黑煤球回来,我便知会有这一日。”

“只是，顾府那边的情况，想必你也已经知晓,府内的丫头家眷不时会被送至军营中。”纱若眸光不忍，“可燕云那边环境苦寒，姐姐怕你这小丫头啊……会吃不得苦头。”

江葵笑了，“可若始终无人前去，边关将人手短缺，到时，一向战无不胜的顾家军也会疲软无力，士气低沉，打败仗的。”

“呆在这长乐坊不好吗？有银票可拿，餐餐丰盛，日子惬意。你与芸秋皆为女子，本不必……”

江葵放轻了声音，“女子也可成就一番大业。”

就像书中，顾芸秋从未因自己是女子而心怀怠意。演武场里，与高她好几个头的精壮兵士混进泥土里搏斗，摔疼了也不作声；燕云战场，她深入敌阵之中，肩头被长矛穿刺，鲜血淋漓，依旧能忍着痛楚，挑敌方将领下马。

还有登基后，她治理之下的大穆昌明和乐，海清河晏，延续近百年。

“也罢，你倒是与那小黑煤球愈发像了。”纱若道：“明明还是那么小的孩子，却成天闷着一口气，心里装着的全是什么家国、天下。”

“去吧，我与老板娘会一直在天香楼，看着你们。”

江葵垂下眸子，“可纱若姐姐你……”

纱若从江葵眼中瞧见几分欲言又止，顿时笑出声，“眉毛都皱成一团了，莫非……是在担忧姐姐我，离开你这小鬼头，便会搞砸场子？”

“也太小瞧我了罢。”她佯装伤心，“我也是会弹一些曲子的！要不然怎么与你的琴音对上手型？”

“虽说可能没有你弹得那么好听……”她心虚补充。

“若弹得实在不入耳，纱若她还有这张俏脸不是？”老板娘从她身后转出来，戏谑，“陪酒去便可。”

纱若嗔了老板娘一眼，不想再辩解。

“小竹，你便尽管与芸秋一同去吧。”老板娘笑道，“只要这长乐坊还在一日，我们呀，就会把天香楼开下去。”

“功成名就后，别忘了回来看看我们。”纱若笑容灿烂，扯着粗嗓门喊。

“会的。”

江葵心中感触良多，最后也只能化作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她在书中从未安排过笔墨描写的场景与人物，亲身经历后，竟觉得比那些生动刻画之下的故事还要惹人喜欢。

几日后。

顾府的东南角，高墙掩映之下，有块专门为招揽来的士卒训练武艺的演武场。

尘土飞溅，掩人耳目，正在训练中的士卒涨红脸颊，双目赤红，声音响彻云霄，拼尽全力将面前之人摔进泥坑。

取得比试的最终胜利，即可获得不菲饷银。这条规矩，据说是顾陵之身边的参谋出的主意，已经沿用数年。

而提出这场比试的人，此时正坐在场地中央一架破桌子后，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桌上名录。

这人穿件青衣袍子，身形瘦弱，脑后发丝绑成乱糟糟的一个髻，垂下来的发丝遮住大半面容。她懒散地窝在桌后，表面上是托着腮在看那名录，可昏昏欲睡，脑袋几乎要磕到桌上去。

“咳。”一旁的护卫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小声提醒，“蘅衣先生……该您指定最后一场比试的人选了。”

“嗯？”被称作蘅衣的那女人倏地惊醒，擦了擦淌下来的哈喇子，“怎么……已经是最后一场了？”

“既是压轴，便来个刺激的。”她揉揉迷蒙的双眼，随意抬手一指。

“就她吧。”

顾芸秋正在这列人群之中。闻声，她出了列，面对着她的对手一位彪悍的大块头汉子，目光不躲不避。

“请赐教。”

“啧，顾小将军身材瘦弱，唯恐在比试中受伤啊，”大块头端量顾芸秋几眼，哈哈一笑，“不如……直接认输为好。”

一旁有人起哄，“就是，您身娇肉贵，还是这府中的主子辈。若是伤着了，十份饷银也抵不住一声问责啊。”

“顾小将军，您又不缺这几两银子，和我们这些穷光蛋抢什么呢。”

顾芸秋攥了攥指尖，可面上仍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

她明白，与这些人争吵，实难得出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就像几月前，她在巷尾翻找垃圾堆时，无缘无故被占了这片区域的地痞流氓狠狠教训了一顿，不仅身上的银子被洗劫一空，还换得满身遍体鳞伤。

那之后，她逐渐知晓，只有武力，才是解决这种事件的根本方法。

“请赐教。”顾芸秋抱拳，大声重复道。

台基上，矮桌后坐着的那个女人不耐烦地蹙了蹙眉。

“下面杵着的那傻大个，人家都朝你行礼了，愣着干什么呢？”

大块头闻言，哼了一声，敷衍地朝面前的小孩回了一礼，摆出起招架势。

见对手已经准备好，他也不打声招呼，心里想着速战速决，径直振臂冲了过去。

顾芸秋凝眸观察着对手的一举一动，早在听见迎面而来的急促风声之际，便一旋身，灵巧地躲开攻势，移至他身后数尺之外。

大块头在比试中能走到这步，武艺显然也十分精湛。他步伐一滞，卸去朝前的冲劲之后，足尖在土石地上一旋，转瞬间又朝顾芸秋的方向袭来。

拳头的劲风割开空气，凛冽如刃，来势汹汹。顾芸秋深知不可逞强接下这招，只好弓下身子，趁大块头不备再次从他腋下臂弯处逃离开。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嘘声。

“打不过虽是板上钉钉的事，可这一直躲，倒失了比试的风范啊。”

“只会显得懦弱罢了！”一旁观兵卒以手作筒，大声喊叫，嘲讽之意格外明显。

果不其然，十招过后，顾芸秋逐渐体力不支，未躲过大块头烦躁之下的全力一击，腹部被重重一抡，闷哼一声，面色苍白。

“切，这些只知道喊打喊杀的榆木脑袋懂个锤锤。”蘅衣倒放诞不羁，全然不像个女子的样子。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大块头见这弱不禁风的小孩苍蝇似的围着自己打转，纵然被击中也不漏破绽，却仍然不出招，只顾上蹿下跳地躲闪，原本期待着酣畅淋漓打一仗的心思烟消云散，心中也愈发躁郁。

尘沙飞溅，顾芸秋灰头土脸，额角渗出汗珠。她已经躲过了将近三十招，体力也逐渐耗尽。

这时，她绕至大块头背后，正紧紧盯着他脚下步法。

大块头喘着粗气，黑脸涨红，重喝一声，“忒！小苍蝇，也该你输了！”

他脚下黑布鞋笨重地旋了一圈，因为疲累有些细微颤抖，转身挥拳朝她劈来。

黄沙扬起，遮人耳目。

可顾芸秋的眼睛却霎时亮起来，嘴角向上翘起细小弧度。

这次，她没有避。

只稍稍矮下身子降低重心，足尖轻点，瞬息间到达大块头身侧。

她一只脚伸进他腿隙间，凭借女子与生俱来的柔韧性，水蛇似的将腰身扭出不可思议的弧度，别住大块头虚浮笨重的膝弯。

随后，转身，一把将他按跪在地。

顿时，尘土飞扬。大块头两只膝盖被人踩住，重重磕在硬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咚咚。

一旁记录的杂役忙敲响大鼓，扯着嗓子喊。

“顾芸秋，胜！”

顾芸秋微微一笑，掸去手上灰尘，“承让。”

“不错。”江葵躲在树后，盯着眼前画面，露出会心笑容，“日后的安远将军，果然天赋异禀。”

她看见跪在地上，面色羞臊的那大块头身边乌压压地围了一群人，皆是方才口出狂言的围观兵卒，此时却都噤若寒蝉、面面相觑，着实憋闷得紧，不由畅快地大笑一声。

“小竹，你笑什么呢。”小径上一穿着侍女衣服的人手提食盒，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整理好衣着，倒是快些出来呀。”

见江葵从树后出来，她唉声叹气，“又要去演武场送饭，那些臭士卒身上的酸臭味可太重了，上次换了两套衣服后，竟还有味道……”

“那这次便不劳姐姐。”江葵主动提过她手里的食盒，露出灿烂微笑，“我一人去罢。”

应付了几句，侍女被她哄得心花怒放，缓步离去。

日头西沉，暮云低垂。江葵提着沉重食盒，独自扣响了演武场大门。

“姑娘是来送饭的罢，这边请。”守门之人赔着笑，一边唤江葵进来，一边扭过头，朝场地大喊。

“放饭啦”

霎时，埋头苦训的士卒们皆停下手中动作，目光投向大门处，就连上头昏昏欲睡的蘅衣也精神一振，眼中闪着绿光，目光在江葵身上梭巡。

这瞌睡先生慢悠悠地起身，在一众士卒如饥似渴的目光中缓步走向放饭处，期间竟无一人推搡拥挤。

031：“这位好像是顾陵之的参谋，名蘅衣，军中威望极高……”

江葵：哦？

她无声地垂下视线，将溢出香味的瘦肉粥倒进大桶，又摆出几样精美配菜。

031继续补充：“据说，蘅衣在燕云边陲辅佐顾二之时，将几个对她起了色心的将士狠狠揍了一顿，不留情面地扔到城外喂狼。此后，再也没人敢在深夜进她营帐十步之内。”

江葵：长得这么好看，又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没想到竟是位深藏不漏的母老虎。

031：“蘅衣快过桃李年华，仍孤身一人，究其原因……”

还没说完，一截青色衣摆忽地不合时宜地闯进江葵视线中，正执勺盛粥的手被轻飘飘握住。

蘅衣没有多看那香喷喷的瘦肉粥一眼，而是压低声线，伏在江葵耳边，轻轻嗅了嗅。

“小姑娘……你这身上的香味，当真是好闻极了。”

031还未说完的后半句话与这暧昧调笑同时响起，“原因大概是蘅衣好女色。”

江葵：我缓缓打出一个？

“姑娘这手葱节似的白嫩，怎能做提勺这等粗活。”蘅衣怜香惜玉地仔细摸了摸，发现了江葵指尖上的薄茧，心头顿时了然。

“莫非……姑娘是曲艺中人？正巧，寒舍有架袭传下来的流寒，埋没数年，不才正愁无人赏玩……”

江葵心里一哆嗦，莫名有些被油到。

不远处，士卒在蘅衣身后排成规整几排，见此一幕，不由得心潮澎湃，垂下头兴奋地互相交谈。

方才落败的那大块头名廖三，此时排在队首，因腹中饥饿，神色本有些不耐，可实在禁不住身后小弟的八卦的魅力，只得没好气地加入群聊。

“那小娘们的确貌美可人，蘅衣先生看上她倒无甚好说。只是，她们在放粥处这般谈情说爱，未免挡人食路……”

廖三烦闷不已，正跃跃欲试，准备趁蘅衣不备抢来一份粥吃，就见一道清瘦背影未打招呼，径自走到他身前站定，明摆着想要插队。

他青筋跳起，戳了戳面前那人的后背，“喂，你……”

顾芸秋阴沉着一双眸子，唇线紧绷，转头盯了廖三一眼，不言不语。

廖三脚底板莫名升起一阵寒意，又想起方才被这人按在地上的屈辱回忆，膝盖还在隐隐作痛。他正准备息事宁人，却未曾设想到一道银白色光芒在他眼前划过，本能地抬手一接，是块分量不菲的银子。

方才比试之中，胜者能拿到的饷银。

“抱歉。”

顾芸秋沉声说完，没有多看他一眼，朝放粥处缓步走去。

廖三愣愣目送她的背影远去，只听见身后小弟愈发兴奋的讨论声：

“顾芸秋竟为了能早早开饭，不惜挺身而出，与蘅衣先生对峙！”

“真乃我辈翘楚啊。”

“你们懂个屁！”廖三回头，攥着银子，臭骂小弟一顿。

那顾芸秋哪里是为这稀汤寡水的一碗破粥，她看向的……明明是那盛粥的小娘们。

作者有话要说：想多加一些剧情，故本章改动有些大。

今晚应该还会有一更吧心虚不要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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