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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上山容易下山难，山间小径泥土松软，又凹凸不平，下山时本就是借势速行，一不注意便会失足滑到。

一行人在半山腰耽搁了些时间，因为谢承玉不小心扭了脚，脚踝肿地老高，眼看着是不能成行了。下人们都乱成了一团，唯恐回去会遭到嘉平长公主和谢国公责怪，不少人争着要背她下山。

谢承玉却是不愿：“我才不要你们背。”

“可是娘子这样走路太勉强了。”谢承玉的侍女紫菱最是心急，“还是让他们换着背一程吧。”

谢承玉摇头再摇头，目光望着吴东临，明显是期望他有所表示，然而吴东临并没有回头看她，在沈若笙要为她验伤处的时候，就秉持着非礼勿视的原则，早早避开了。

谢承玉心中失望，对自己也发起狠来，更加不要旁人来背，执意要自己下山。沈若笙见状便让她暂且歇一会儿，自己在山路边上就地采了几株云母，此时的云母正在花期，揉碎了敷于患处，具有消肿镇定之效，再加上沈若笙施以巧劲儿推拿，虽不说药到病除，却也是颇有成效，眼看着就没最初肿的那样厉害了。

谢承玉自己也稀奇地不行，对着自己的脚腕子左看右看：“嫂嫂真厉害，就拿野草这么一敷还就好了。”

沈若笙道：“这云母虽然是随处可见，用来消肿止痛药效却是极佳的，你试着慢慢走动些，若还是疼得太厉害，也不要勉强，大不了我背你。”

谢承玉这才转嗔而笑：“这我可当不起，何况哥哥会心疼的。”

沈若笙扶着她站起身，缓缓向前走，这时候那几个并排背身而立、时不时转头看看的男人才迎着她们走了过来，一直未曾回头吴东临也转身，看到谢承玉自己慢腾腾地挪着步子走，脸上有过一丝诧异的神情。

在他的印象里，谢承玉是很娇气的，也是被宠得有些任性的，她自小家境优渥，想要的必定要得到，从不需要也从未想过她所求是否合理、是否得来不易，如今看来，倒是成长了不少。只是，她那脸上的不满未必也太过明显了些，而他并不会因为她觉得不满，就去迁就地做他认为不妥之事的。

后半程因为谢承玉伤了脚，一行人的速度便慢了下来，回到国公府之时天也黑了。谢廷安本欲留吴东临在府上用饭，吴东临没有顺应着留下，只说让他无事也多去自己那里做客。

沈若笙听见了便好奇问：“这吴少爷在京中也有私宅么？”

“吴家是皇商，他这一脉在京中也有不少生意，所以也是设了宅子方便来京时入住。”谢廷安道，“他那山庄布置得极为精巧，虽处于京郊地界，园中景象却是秀丽婉约，置身其中如到江南，不少人都有留诗称道。”

沈若笙啧啧道：“不愧是毗宁第一富商，真是肯下血本享受。”

“财帛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既然有的享受，如此也不算过分。”谢廷安笑着问，“改日可要与我同去么？”

沈若笙点头应是：“那自然。”有的出去玩，当然是比一直窝在国公府要好许多，朱门贵户虽显赫，呆久了也憋屈的。

两人收拾过，到饭厅之时，其他人都已经落座了。双胞胎正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地给嘉平、谢常英讲着路上的见闻，两人皆是带着笑，示意他们落座之后，又仍是乐在其中地当个听众。

谢廷昭和谢廷宥这两个人不去说书也真是可惜了，从他们路上赛马说到上山逮蚂蚱，再说到吃了好吃的往山下走，讲得流畅又有趣，当然，谢承玉崴脚那一段儿也没给落下。

“姐姐当时疼得嗷嗷叫，我觉着前后两里路的人都能听见了。”谢廷昭挤眉弄眼，故作痛苦地学着谢承玉叫痛的样子，“呜呜，我的脚疼，不行不行，不能挪，疼疼疼疼……”

谢常英一听这个立马急了，冲谢承玉大着嗓门问：“脚崴了怎么不早说？最后怎么下来的？！”

谢承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谢廷宥就挥着筷子说：“父亲别着急啊，我们正要说到这儿呢。姐姐脚崴了吧，夫子说过男女授受不亲，于是我们就全都避嫌去了，然后大嫂就过去帮她看，她又不要人背，非要自己走，大嫂也拿她没辙，就用草药给她裹了伤口，再那么一推，嘿，说是当时就没那么疼了，然后姐姐就坚持着慢慢走下山了，真是太神啦！”

谢常英这才松了口气，对谢承玉说：“也还好是你大嫂懂药，不然这就要受大罪了，你这闺女也是，叫人背一下能怎么的？犟的时候是真犟。”

嘉平则是说：“待会儿还是叫李大夫再查看一番为好，别疏忽了落下什么毛病。”她交代完，又冲沈若笙笑笑，带着些赞许，“多亏着你也学了些药理，这下不光廷安，全家都跟着受益了。”

谢常英摸着胡子道：“何止全家，说不定举国上下都要承情。那药已经送去前线了，若当真可用，这可是大功一件。”

他本是在自家饭桌上趁兴提一句，却没想第二日得到召见入宫，正和帝金口玉言地也说了待西南战事平定之后要对沈若笙评功论赏。同时沈若笙也接到口谕，将制药法技艺倾囊相授，即日交予军需处督造制药，不得有误。

沈若笙接到口谕后，便同谢常英一道去军需处着手督办此事。她那法子并非十分难学，对于为皇家做事的工匠来说更是没有太多关窍，是以很快就开始着手大批量制作用于军队了。

她身为女子，却是得以为国效力，同谢常英这样的肱骨之臣为皇家共事，叫知晓内情的人都颇为敬佩。谢家上下更是如此，尤其是双胞胎，如今已经对她多出了些盲目的崇拜来。

沈若笙自己并没有因此十分得意，反而越发地谨慎小心起来。近来除了必须要去军需处之时，大部分时间仍是围绕着谢廷安转，给他设的食疗方子也是十分精细，至今不曾重过样。

这一日选的是乳鸽煨汤，且并非是寻常大锅熬制，而是按人数各自用小瓦罐封好，于大翁中置于炭火上慢火煨成。谢廷安的那份特别加了人参与肉桂，有补火助阳，温通经脉之效。如今天气暖，即使不特意保温，到了午间也仍是温热的，喝来正好。配汤的小点心则是一味千层咸糕，因为当中有河虾于火腿，层层叠叠的，软绵而鲜香。

这两样也给双胞胎带去了国子监当午间小食，两人吃得不亦乐乎，看得沈元溪直泛涎水。他上次吃沈若笙的手艺还是沈如玥及笄礼时，那时候那个闻起来臭吃起来香的豆腐，他只吃了一块儿就没了，后来还想吃，府里说什么都不肯给他再做，可把他给气坏了，最后是叫管家跑了全京城买了十几样小吃才算弥补过。

沈元溪只觉得自己可怜透了，原本沈若笙没嫁人之前，这些好吃的都该是自己的，如今他却是自己一点都轮不到。他看了看自己眼前的小食，眼珠转了几转，最后还是没忍住乳鸽肉香四溢的诱.惑，凑过去对谢廷宥说：“廷宥，今儿个我带了肉圆汤，你不是最喜欢吃肉圆子了嘛，咱们换吧？”

谢廷宥想也不想地摆手：“我都吃腻了，再说了，这个是我大嫂做的乳鸽汤，比你那个好喝多了，我才不换。”

“你经常能吃到她手艺，可我已经好久没吃到了啊。”沈元溪吸了吸鼻子，神情有那么点儿委屈。

谢廷宥见他这样，想了想说：“那好吧，不过不能全换，咱俩换一半，这样还能一人吃两样，怎么样？”

沈元溪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行，就这么办吧。”

两人说定了，就先各自就着自己碗里的吃，吃剩下一半再和对方换过来。

谢廷宥尝了尝肉圆汤，顿时觉得自己有些亏：“这个肉圆汤也没有大嫂做的好喝。”

沈元溪一听也很是愤愤：“是啊，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搞的，照着食方做出来的都有出入。”他埋头喝了一口乳鸽汤，立时就被口中清香鲜美的味道俘虏了，先是高兴地叹了一声，很快又郁闷起来，“沈若笙做了这么多年厨娘，学了那么多好菜，这下全便宜你们了。”

谢廷昭听到这话便问：“大嫂从前是厨娘吗？”

沈元溪闻言才发觉自己说漏嘴了，有一瞬间的慌张。本来这事在沈府也只是沈应秾和陈氏知晓，只是在他某次相中了沈若笙做菜的手艺，可她又不肯给自己做，因此跟父母争执时候才闹得人尽皆知。父亲母亲和他交代过，一定不要对外说的，要是搞不好，说不定一家子都要倒霉，他也没有好日子过的。

沈元溪心里很怕没有好日子过，可是说出的话又不好收回，于是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说：“哼，是不是的，你们自己问她去好了。”

这样无论她承认与否，都和自己没关系了。

孩童的想法总是简单而直接，沈元溪如此，双胞胎也如此，两人回去之后当真便要问。他们此时还未发觉有何不妥，只是想到怪不得大嫂的厨艺这么好，会做各种各样的好菜。

彼时沈若笙正与嘉平、谢承玉在一处品茶，袁府方才送了信，说他今日归京，是以几人就边饮茶边等待袁相师前来。

嘉平浅浅啜了一口清茶道：“儿媳不必避讳，本身你和廷安的亲事也是由他看过的，说起来袁相师也算是你二人的见证了。至于承玉，有你哥哥嫂嫂这事例在前，说明袁相师算姻缘是很有水准的，若他说是成的，那自然是好，若是不成，你也不要再强求了。”

谢承玉把玩着白釉马蹄盏，眉眼里都是期许：“成的成的，定然是成的。”

两人说话的时候，沈若笙有些心不在焉，她甚至有些莫名的不安。窗外鸣蝉的声音传来，尖锐地刺入耳际，更添了几分烦躁。

双胞胎便是踏着这样的蝉声入内的，两人笑嘻嘻地给她们问安，随后便自顾自地去桌上捏点心吃，边吃边说起今日在国子监里学的东西，说到沈元溪之时，便想起午间的事：“对了，沈元溪说大嫂曾经做过厨娘，是真的吗？”

这话来的突然，本是笑着倾听的嘉平和谢承玉都带了诧异的神情。看到两人色变，沈若笙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想象中的慌乱或者尴尬，而是带着“这天终是来临”的明了觉悟，准备向她们坦白一切。

正在此时，暮雨匆匆忙忙跑了进来，慌忙到甚至忘记行礼：“长公主，夫人，大公子忽然惊厥，李大夫说怕是情况不好！”

“呯！”

骤然听闻噩耗的嘉平一个怔神，手中的白釉茶盏蓦然滑落，滚落在花纹繁复精美的织毯上，发出一声闷响。茶水迸溅而出，泼洒在毯上，很快渗入其中，铁锈红色的花纹润湿了，如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