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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恐是促成混乱的源泉,眼见着对面为首的那个女人施展出“妖术”，后方一个持枪的铁道匪内心惊惶之下，直接向查兰开枪了。

只是眨眼间，忽闻“铛铛”两声金属弹响,两扇厚重的大盾凭空罩在了查兰的身前。这大盾仿佛是魔法变出来的,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而已。持着大盾的,正是尤金和乔西。

一人率先开枪,便有人跟着开枪，霎时枪声四起，子弹打在两面大盾之上，大盾却将所有人牢牢笼罩住,子弹根本无法损伤盾面分毫。

为首的铁道匪头子终于反应过来，忙高声呼喊：

“全都给我住手！停止射击！”

枪声终于停下,乔西和尤金将盾提了起来,立在查兰左右两侧。查兰不愠不怒,依旧微笑道：

“我劝你们还是原路返回吧,我们也好继续赶路，这样耗下去没有意义。我们与你们并无任何仇怨，也不想伤害你们。天寒地冻,你们若当真连生火的木柴都没有，我们送你们一些又何妨？”

铁道匪头子壮着胆子道：“你们是……传说中的猎人吗？”

查兰挑眉,但并未回答。

“北面雪原上已经有穿兽皮的猎人南下了,我们与他们打过交道，他们自称是猎人,隶属于荒原贪狼团。他们也与你们一样,非常强大,但不与我们动手,他们说他们的敌人不是人类，他们也不猎杀动物，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在对付什么，是传说中的怪物吗？”铁道匪头子解释道，“我想你们从南面北上，应当是南面的猎人。”

查兰仍然不答，反倒是身边的尼雅突然出声问道：

“我看你们带着的武器都是工具，你们都是工人吗？”

“曾经是……”铁道匪头子回答道，随即他顿了顿，才神色沉郁地道，“我们曾经都是铁道工人。”

“铁道工人为何会沦落至此？”尼雅又问，一边说着，她已经绕开了挡在身前的乔西，走到了猎人团的最前方，并尝试着向铁道匪的方向靠近。

“我们被欺骗了！被抛弃了！没有人管我们，没有人知道我们的死活！

“我们修造了从这里一直往北将近一百公里的铁路，不知饿死冻死累死多少工人。但他们，那些万恶的商人，他们克扣我们的工资，以至于我们连安家费都没有，拖着一家人在这苦寒的天地里住着棚屋板房，吃着酸面包与劣质砖茶，连生火的煤渣也不给我们。

“他们还用什么股份期权来欺骗我们，把我们好不容易辛苦攒下的工资全卷走了，血本无归，连妻儿都被他们强行掳走。被欺辱至此，我们已无家可归，再往南就要遇到军警了，我们只能在此劫掠铁路！”

铁道匪头子悲愤地怒吼着，他的声线嘶哑，血红的双眼与眉毛上冻得苍白的雪碴形成鲜明的对比。

尼雅看着他们黝黑粗糙的皮肤，被风吹日晒，已然看不出模样来，每一个人都蓬头垢面，长须垂胸，形如猿人。手掌、指间，全是污垢与老茧，每个人的眼中都写着悲愤、绝望与麻木。

“你们的枪，是哪儿来的？”尼雅喉头滚了滚，清了下嗓子，又问。

“这几条手/枪和步/枪，是牺牲了好些个兄弟，从一小队巡逻的军警身上抢来的，子弹也是有限的，打完就没有了，只能拿着吓唬吓唬人。”铁道匪头子颓丧地说道。

尼雅此时已经走到了铁道匪头子的近前，她向铁道匪头子伸出手来。铁道匪头子略有些紧张地望着她，直到小心翼翼探出手与她相握，感受到她柔软手掌的温度，铁道匪头子内心忽而有一根线断了。

“你们是否愿意相信我？诚如你们所猜想的那样，我是个南方来的猎人。”尼雅轻声道。

“你要做什么？”铁道匪头子问她。

尼雅问道：“你识字吗？”

铁道匪头子摇了摇头，但他指了指身后侧一个满面灰土，脸上歪歪斜斜地戴着一副圆眼镜的小个子男人，道：

“他认识字，读过几年书，还在做工时，他是我们工人队的文书。”

“那好。”尼雅手探入伸缩腰包之中，其余铁道匪立刻警戒起来，尼雅抬手表示并无敌意，然后缓缓抽出了两本册子，递给了那个戴眼镜的小个子男人。

那小个子男人小心接过，见册子上的标题，一个写着：《罢工与工人同盟》；另一个写着：《□□宣言》。

“这是什么？”他疑惑问道。

尼雅缓缓道：“我希望你熟读这两本书，记住里面的内容，然后宣讲给你的伙伴们，让他们认识到阶级斗争的重要性与工人阶级的先进性。现在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没关系，你只需记住，你们有权讨要回你们应得的财产，如果资本家不给你们，你们则有权进行暴力革命，推翻与资本家勾结在一起的政府与皇室，重新平均财富。

“但是，你们也该明白你们力量的弱小，你们若想真刀真枪去硬和他们干，现在是行不通的。因而你们要南下，到大城市去，去找更多的工人伙伴们，大家联合起来，人多力量才大，只有所有人都团结起来，所有人都一条心，你们才会有出路。不仅仅是工人，还有佃农、小商户等一切贫苦者，都是你们团结的对象。

“他们一定会镇压你们，一定会围剿你们，一定要除掉你们才能高枕无忧。但记住，哪怕死了，哪怕身体消亡，灵魂也要飘荡在那些资本家的头顶，搅得他们永无宁日。你们是红色的幽灵，这个幽灵就叫做共产主义！

“当斗争进行到一定的阶段，你们就要建立属于你们自己的政党，建立一个属于广大民众的政党，代表最广大人民与那些剥削者、压迫者做最艰苦卓绝的斗争，勇气、坚韧与智慧将引领你们见到曙光。

“这不是一条坦途，注定荆棘满布，困难重重。但惟其如此，才有出路。我也是你们的同志、战友，你们负责斗败政府与皇室，我们则负责帮你们打倒教会。如果坚持不下去了，请想一想，还有我们这一帮藏在黑夜中的战友，与你们并肩作战。”

戴眼镜的小个子男人呆滞地看着尼雅，尽管他对尼雅的话一知半解，但他简直大受震撼，周身早已冻得冰冷的他此时翻滚起了久违的热血，满腔都喷涌着强烈的激奋情绪。不仅仅是他，还有最靠近尼雅的铁道匪头子及几个手下人。

尼雅随后再从自己的伸缩腰包中取出了一袋子黄金，递给他们。

她道：“这是启动资金，以后你们要善于利用这笔钱，要使得你们的资金和财富源源不断，使得斗争持续进行，就需要建立起属于你们自己的公平、高效的经济运作方式。我三言两语说不清，但我给你的册子上有相关的笔记。这钱给你们，怎么用看你们。

“如果我们走后，你们转头就为了这袋金子争抢得头破血流，或者迅速将其挥霍一空，那么我只能说，你们与压迫剥削你们的资本家之间并无任何区别，不过是唯利是图的小人罢了，红色革命的火种永远也不会从你们这里燃烧起来。到底愿不愿意为你们自己争口气，就看你们自己了。”

戴眼镜的小个子男人将两本册子攥在手里紧紧的，额头竟然冒出汗来。但那不是心虚，而是仿佛看到了一条闪耀着光明的道路。而铁道匪头子拿过了那袋金子，他并不知道什么是公平高效的经济运作方式，但这袋金子，确实足以支撑他们这一伙人许久的生活了。只是金子在野外无用，他们确实需要南下，到大城市去。

尼雅最后留下了一句话：“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后会有期。”

于是转身，和查兰及队友们一道返回了列车去。而那些铁道匪们，也纷纷让开道路，搬开堵塞铁轨的障碍物，撤到道路一侧稍远处，注目凝视着这辆列车。

列车上的乘客们奇怪地看着查兰一行，在他们眼里，在一阵乒乒乓乓的枪响之后，安保团不知和那些盗匪说了什么，似乎是给了一袋钱，然后将他们打发了走。

呵，什么安保团，到底还是认怂了。

列车再度发动，锵锵启程，蒸汽列车头喷吐出滚滚白雾，渐渐消失在了大地尽头。

“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铁道匪头子问身边戴眼镜的小个子男人道。

小个子男人摇了摇头：“她没提。”随即他又翻了翻书，也并未看到这两册手抄的书上有写女人的名字。

不过他看到了一个男人的名字：卡尔·马克思。

……

“尼雅，你可真是个怪人。我还从没见过主动给强盗送金子的人，咱们又不是打不过，何必在那帮眼睛长在头顶的贵族跟前扫了颜面。”返回列车上时，哈利没好气地道。

尼雅笑笑，还没等她回答，一旁的查兰就道：

“你不懂，尼雅那是在培养红色革命的火种。”

“红色革命是什么？”哈利一头雾水，不仅是他，队伍里很多人也不明白。

“改日我让尼雅和你们谈谈这个话题，很有意思的话题，此前和我朵丽丝听她说过一回，也是大受震撼。而且，团长也对她的理论很是青睐，因而要求她将她的想法整理成册，留下文字的记录。刚才她给那几个人的册子，就是这几天写的内容。安娜用无限言灵之书帮她复印成多份宣传册。”查兰解释道。

哈利恍然，随即不怀好意地笑道：“那么那袋金子，多半也是安娜大小姐给的吧。”

尼雅却正色答道：“是安娜给的，出发前，安娜将一部分资金折了黄金给我带在身上，本来的意图，就是希望我们能沿途寻找合适的机会，合适的团体，散发这些黄金和册子，将红色革命的思想传播出去。这有利于我们未来的斗争。”

这下哈利无话可说，心想这两个人不愧是情侣，连思想也很一致。安娜甚至愿意为了实践和传播尼雅的这一套思想而出资金，倒也令人钦佩。

但实际上尼雅内心有些纠结，起初她不想安娜为了这事破费。

因为尽管尼雅确实想要向外散布红色革命的思想，但她并不指望能做出一番成就来，更没有那个巨大的热情去领导和推进整个镜面世界社会的变革。她的原则就是，能点燃火种，她就已问心无愧。

然而她发现事情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因为安娜的热情已经被她点燃了。

在安娜看来，尼雅的想法具有极高的实践价值，能够拯救无数的人。如果能够实现，那必然就是一番伟大的事业，甚至能够深刻地改变整个世界的面貌，历史进程就此改写。如此，她耗费一点钱财又如何。只要能散播火种出去，总有一天能成燎原之势。

她希望尽可能地推动革命发生发展，如果有必要，她甚至可以不吝舍弃贵族身份，直接去领导革命。

在平斯克郡的日子里，包括上火车后的这一两日，她鞭策和敦促着尼雅将她脑海里所能记得的所有关于红色革命的理论指导全部书写下来，她自己帮着整理誊抄，废寝忘食、如饥似渴。

尼雅知道，本无信仰的她，可能已经终于找到了属于她的信仰。

既然安娜已然有了如此觉悟，那么尼雅又怎么可能退缩？她发誓此生要和安娜共进退，她想做的事，就是尼雅要去实现的事。

镜面世界尽管不是尼雅的故乡，但是安娜的故乡。尼雅会爱她所爱，急她所急，忧她所忧，怒她所怒，为她的心愿而奋斗终生。这听上去似乎不大正确，失了大义，却是尼雅内心的真实想法。

何况目之所及，苍生皆苦，她也确然是不忍心坐视不理的。

此番猎人团的所作所为，给一个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在当夜，列车前进之中，一个前方车厢的大人物造访了第八节车厢。

他就是本次行动中，皇室与政府的代言人——巴顿·佩里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