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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极把信和六十多枚铜板一齐塞到了口袋里，回程之路，他并未匆忙疾行，而是缓缓走着，在这市井的人头攒动中，似乎能发现一些不甚明显的变化。

其实他不是故意拖慢步子，只是想的事情颇多，双腿就像被灌了铅般难以抬动，也许是昨日的夕阳过于美艳，令人沉醉，也许是刚刚归家的强烈情感，将周遭发生的混乱统统掩盖，亦或是担忧老姐的心情急切，其他一切东西在净极的眼里都不过是飞浮的鸿毛，今日一见，同样的街道，同离开前可谓截然不同。

街上的百姓低头拎包带裹地走着，他们的手中不是采购来的新鲜肉菜，而是露出马脚的金银财宝，拖家带产，摆明了是要离开这个沦为战场的是非之地；果摊、干粮坊内全都被一扫而空，剩下的只有那些被加工后的果皮和边角料，街上的小店作坊，大多都紧闭着院门，从几家的门缝看去，里面似乎被挂上了铁栓……

净极抬头，这天气明明很好，烈阳，微风，万里晴空……可谁曾想到，低头便是这满目萧条的景象。

他现在方才明白，何为战争带来的压迫感，那种感觉并非切身的直观感受，而是旁人的耳濡目染，虽无形，却足以致人的思想于死地。

茫然的窒息感，也不过如此……

不过话说回来，净极倒也及时调整了心态，毕竟这一切都是按着金州城破这种最坏想法延伸下去的，谁规定金州的城防军就一定会失守了？而至于这些人打仗，与自己又是半枚铜钱的关系都没有，一没军队编制，二不成将带兵，凭什么去打仗？……而且他这半吊子水平，对付对付残兵孤将还可以……至于这千军万马，规模之大，纵使武功再高，那箭雨射过来，自己也非得变成筛子不可。

净极摇摇头，无论如何都不该忘了自己的当务之急，送信是重中之重，要是实在没人敢送，大不了亲自走一趟，运气好不仅能见面，还能免了一顿揍……何乐而不为呢？管他大不大军、忠不忠可堂的，自己和老姐能安然无恙，其他的一切都无所谓了。

【这儿可是你的家乡，你就忍心这样被摧残吗？若城破，凌云又怎能存在？】

“嘶……城破不了！凌云也不会出事的！你别总在这儿搞我心态，是不是恨不得我天天犯愁，你才开心？”

【没……我只是提醒你，对待任何事物都不要掉以轻心，有完全的准备总归是好事……】

“呵……”净极“噗嗤”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不是……那金州要是没了，我又能帮上什么忙？我是能剿灭军队还是能刺杀领将？有没有我，战况会改变吗？”

【那倒也是……但我看你的命数，少偏星象，下卦折回，来去方有途……总该对这场战斗起一点点的作用……哪怕是一点点，有这迹象，便不能说是没有……】

“嚯！你还会隔空算卦呢？厉害厉害！”净极不屑地摆了摆手，道：“总之我不管这些，我要先回家，别的再说！”

【你随意，我也管不了你……】

净极面露难以察觉的愁绪，一路上四处扭头，在别人眼里俨然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自己虽然嘴硬，但那声音说的有理……金州毕竟是自己的家，家的地位受到威胁，心里怎会不难受……

回到家，见深哥和老姐在柜台前后谈论着什么，周围的客人也寥寥无几，完全没了往日的火爆，看来不是老姐待客的问题……而是那信站的中年男子所述，句句属实，净极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上前询问，毕竟这事不小，早知晚知，任谁都瞒不住。

“姐……这金州是不是要被打了……”

“嗯？你说啥？”康德深双目圆睁，很是惊讶：“你这话……真的假的？不是在开玩笑吧？”

“你都知道了……”筱筱见净极决绝而坚定，便道了实话：“忠可堂的军队……确实要打过来了……要我看，不仅是我，大家所有人来看，我们的胜算可能会……所以诸多邻里悉数收拾行李北上了，但我不想走……当时你还没回来，这消息便传了整个金州……我要等你回来……只有你回来，才能做下一步打算，不然我是不会离开这儿半步的……”

“姐，我这已经回来了，就别想这些事了，所以你的下一步打算……”

“哈哈……既然你回来那就什么都好说！你姐姐开心，思路也清晰！”老姐的眼中闪过一丝暗浊，她轻拍净极的肩膀道：“当然……我不想离开凌云……只有到万不得已之时，才做下一步打算……官家对此事也有很合理的赔偿，一旦金州有失守的趋势，他们会以不错的价钱回收地契，我们到时候只要收拾好行李，把地契一卖，就可以回蒲府老家了。”

净极暗咽苦水，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刚刚还没歇息几天……忠可堂又来搞事情，甚至还搞到自己家里来……真的是过粪且难缠。

“姐……但是等他们发现金州失守之时……就已经晚了呀，那地契实在不行就先放一放吧，咱现在向北走……我这一路结实了很多好友，且大多都有过命之交……他们品行好，一定会帮助我们的……”净极情绪激动道。

“净极……我们不要总指望别人……”

筱筱眼圈泛红，有些哽咽：“这……毕竟是爹娘留下的东西，怎么能说放就放……他们本就生死未卜，这最后一点念想也……但强行留在金州，又定会受战争牵连，就算是躲在家里，紧锁房门，生死也依然是个未知数……人若不在，家亦何存？怪老姐我优柔寡断，几日来一直思索此事，却迟迟未下定论……得亏你回来，我能开心些……不然这脸上就该生些愁纹了……”

“姐，走留都随你，无论你怎么决定，我都不会让忠可堂动你分毫！”净极义愤填膺，一个普通百姓在家破前夕的切齿之恨以及血肉至亲紧密牵挂的保护欲此刻在他身上展现的一览无余。

“我家净极长大了……姐姐我好开心啊！但没事……你姐姐还有些本事，不会把所有的担子都不负责任地抛给你的……”筱筱张开双臂，将净极揽入怀里，满脸带着欣慰之情。

“姐，你好像确实有些皱纹了……”净极盯着筱筱有些起褶势头的眼角，突然想起了些事情：“但姐……你不用担心，我带回来的那些胭脂水粉乃那神医姑娘亲手制造，取材于纯天然，不仅能修饰表面，更能深度滋养肌肤……你勤用着，我想没几天便能把皱纹给消下去……”

“神医姑娘？是你路上结实的朋友吗？”

“哦对……是啊没错！”净极松了一口气，差点儿就露馅了……

良久，康德深才道：

“只是……忠可堂的军队离这里还有多远？”

筱筱答复着：

“不太清楚，两日前就听说从无黎山整备着，两地相差不到两百里的路，就算军队行军再买……三日也差不多该到了吧……”

“这么着急吗？三天……迫在眉睫了啊？”净极扇呼道。

“看来确实很急，但想出些应对的方法还是够时间的。”康德深坐在凳子上，表情变得逐渐凝重起来：“以金州的兵力储备是可以坚持一段时间的……众所周知，金州乃商贾大城，守备力量特别是城防弓箭手的配置必然不会弱于皇城，出兵打仗是有些困难，但论坚持防守未必不能一战……更何况忠可堂的军队发动远攻，长途跋涉，势单力薄，若我们援兵足够，左右牵制，在不失城的前提下，甚至有机会把他们打回去！”

“呀！深哥……你说了这么多，不会是在胡咧咧吧？”净极是真没想到这一席话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自己还没反应过来，这家伙居然已经开始分析起局势了，若分析的为真……那他身上的秘密，可远不止吹笛浪人那么简单。

“我其实也不是在胡咧咧……只是之前对这方面特意研究过而已……哈哈哈说得对不对，还得看专业人士的啊！”

“很好很好！”只听一阵铿锵有力的掌声，伴随着踏实的脚步一同跨了进来。

一身着暗青盔甲，腰别银钢长刀的老兵头，带着约莫二三十人的小兵队伍旁若无人地走进了凌云客栈。

“这位小兄弟的见解独道，我很是欣赏……金州乃南北间必经的关隘之地，不仅是区域商贸中心，更是粮、货运输的枢纽，如此重要的着手点，又怎么会轻而易举地被攻破？要怪，就只能怪安定的生活，久不战，一旦有况，先乱的是民心！”老头语罢，在众多的客椅中随手抽出一把，坐了下去：“所以……若我们及时调整，这一战，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小队的士兵有规律地守在门前，一左一右分列两队，来头不小……净极不知这些人的来意如何，但既然是官兵，即使举止有些“横行霸道”，但也远比那些忠可堂的坏蛋顺眼得多。

“官爷……请问您需要点儿什么？”筱筱从小到大也是头一回见这种情况，两手交叉搭在小腹前，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必麻烦老板娘了……”老头手一挥，顿道：“我们来这儿只为寻得一人，城主大人邀请，我们不得不执行，稍有打扰，请见谅……”

净极眉毛一挑，他觉得这老头还挺好说话的，虽说为官，但却没有一点儿作威作福的架势。

“请问……官爷，你们是要寻谁？要是方便告知……小女子会尽力帮忙的。”

老兵头不语，而是打开了腰间的锦囊，一张白底黑字的信纸，赫然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他把信纸展开，落款处写着两个尺寸深浅完全不同的两字：

净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