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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全城缟素

刘志刚扶着麻三儿一起，歪歪斜斜朝二号浅深饶减敛骨馆走去。

一路上想起老跟麻三儿作对的王振贵来。

麻三儿因为年轻时那件悔恨事，生出逆反心理。常常告诫刘志刚，女人就像老虎屁股，看得摸不得，离她们必须远远的。

而王振贵则是说，年轻后生要是没经历过几次失败的恋情，能成长起来独自扛起一片天嘛？

男人嘛，就是再苦再累，打碎了牙都得往自个儿肚子吞。

这话一听就是个有故事的人，才能说得出来。

可王振贵却从来没说过自己年轻时候的事，喝酒时旁人问起，也是打个马虎眼就过了。

年轻时候嘛，一笔烂账不提也罢！

这样一说反而更让人好奇，只是王振贵从来没松过口。

可赶巧，刘志刚却知道。

大暑末伏的时候，有一具从枯井里捞起的白骨，送到八号敛骨馆。

正是他的儿子。

王振贵早年算是个富农，城外抬云山边有几垄地。只要不好吃懒做，肯定饿不死。

与挑香上山的麻三儿很是熟悉。

王振贵媳妇死得早，所以对唯一的孩子疼爱有加。

这孩子也算争气，小小年纪就已经是远近乡里出名的神童。

等到二十来岁的时候乡贤举荐，在陶丘城里得了个小小官身，还取了个位富家女当媳妇。

本来王振贵是不同意这门婚事的，士农工商，商人再富，终归只比贱籍好一点儿。况且无商不奸，商家子女的算盘自然打得比一般人响亮。

可耐不住儿子喜欢得厉害。王振贵也就没继续坚持。

往后儿子在城里当值，王振贵继续种田，日子倒还不错。

可人哪里有一帆风顺的？俗话说三穷三富才能到老。

儿子当差谨记王振贵少时教诲，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可这样一来娘家人就不乐意了呀。

你为官清廉两袖空空，我们咋办？

当初可就是看上你那个位置，能让家里生意更上一层楼，才将女儿嫁给你。

可你倒好，整得跟青天大老爷一样，油盐不进的，一张黑脸给谁看呢？

给娘家人帮点小忙都不行，呸！狼心狗肺的东西！

为这事，媳妇没少吹枕头风，他也没少为此吵架。

时日一长，夫妻之间隔阂渐深，已经快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

正巧当时一件贩卖私盐的案子与媳妇娘家牵扯颇深。

这第一等杀头灭门大事，当下让他犯了难。

大义灭亲抓吧，他跟媳妇彻底决裂，指不定娘家满门抄斩。

不抓吧，一旦被上头发现追究下来，就得连累父亲王振贵一起去死。

两难之中正拿不定注意时，老丈人却是早收到风声，以调解他们夫妻之间矛盾为由，遣人请他到府上喝酒。不想酒吃一半话锋突转，要他睁一只眼闭一眼，别太较真。

贩卖私盐一事，他们只不过是拿小头，大头都给一些幕后世族老爷们给拿去了。他要真一查到低，大家都会一起倒霉。

王振贵儿子最听不得就是这话，趁着酒劲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三言两语之后不知怎的便与老丈人撕扯起来。

两人推搡一阵，王振贵儿子脚下一滑，摔进家中水井给溺死了。

后来娘家这边花大钱买通关系，将这事儿给压了下来，私盐一事也不了了之。

而王振贵久不见儿子归家，便进城到他当差的地方打听，却是被莫须有的罪名给抓了起来。

一关就是十多年。

还是胤天施行新法之后，彻查冤案错案，才将王振贵给平冤昭雪。

但人出来了，家没了，田地也没了，儿子也找不到了。

万般无奈之下投身司天监，当了一名敛骨人。

刘志刚几次想开口，可又怕王振贵受不了打击。

一直没亲眼看到尸骨，心里就还能留有点念想。

要是自己告诉他了，没了那点念想，整个人也就垮了。

毕竟人生奔波劳碌一世，还不都为了心里那点儿大小念想……

第二日，震雷曜电天降大大雨。

将士遗骸归来，三军执仗，全城缟素。

刘志刚早早换了身白衣，想去主管军政的太尉府门前看看。

不过刚到地方，发现四周早就围满了人，他怎么挤都挤不进去，只能坐在挂上白灯笼的茶摊上暂时歇息。

胤天军容鼎盛冠绝六国，除了本就民风彪悍之外，更在于卫子变法对战功的奖励，让六国无人敢想。

致使胤天之民人人争兵，人人思战。

当兵是老胤人认为的第一出路，至于读书？可拉倒吧！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仁义道德又不能换饭吃。

那玩意儿要是管用。

天下就应该还是大奉朝的天下，自一世到万世乃至万万世。

绝不可能只三十七世而亡，致使天下大乱三百年而七国出。

可以说当兵一途，是无数平头百姓甚至贱籍奴隶，彻底翻身成为人上人的唯一出路。

只是去时家里多欢喜，战死归来家人就有多悲戚。

小到某村里的王二麻子，大到世族官绅的天之骄子。

这会儿他们的家人随着太尉府前宣读阵亡名单，已经哭坐一团。

“陈志斌，死战定阳城，身中大宛力士二十一刀。”

“张六七，探景云山，受邪煞吞食血肉而死。”

“刘二斤，守西犬丘，被义渠门妖人分尸。”

“王天泽，押运粮草至雍城途中，遭遇燕武卒埋伏，万箭穿身。”

太尉府前官员将归来将士遗骸死地死法，都一一念个明白。

人群里听罢不但有震天哭声，更有骂声！

“儿啊，我的儿啊，你尽忠不尽孝啊。”

“你个负心汉啊，不是说好让我等你回来咱们成亲吗？”

一边听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刘志刚一边看着一具骸骨压着一具骸骨，只用一层薄布隔开，叠满整整一车！

早早候在边上的司天监差人，等念了名字之后，就从车上依次卸下骸骨，抬着往意迟巷的方向走去。

刘志刚在茶摊上看得明白，不少骸骨上有螺丝纹路布满全身，还有的骸骨就像被散弹枪子弹打进骨头里没有取出，全是密密麻麻的圆圆孔洞，里面还长着骨刺，犹如莲蓬乳，让人看得恶心。

这是怎么死的？还能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