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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自己要把自己当人

东流逝水，叶落纷纷，眨眼三伏天已过。

虽说在立秋当日没有下雨，后边还有二十四个秋老虎等着。

可从两条边疆战线上运回的兵士骸骨，却是先一步到了！

征兵徭役对于寒故关外六国民众来说，是一件极想要极力逃脱的事情。

可对胤天来说，却是独立扬新令，千营共一呼。

特别是在卫子变法，革新军制之后，老胤人皆是闻战而喜。

沙场建功，每颗敌人头颅，都能折算军功，不光因此加官进爵获得土地，还能免除全家徭役赋税。

斩敌头越多，军功越大，爵位越高，家人们也过得越好。

如此怎能不喜？

每逢大战过后，不等郡县发布征调命令，各处乡寨里屯便由因伤残退下来的战士，主动组织轻壮前往郡县报道。

各乡各镇也在这个时候最为热闹。

乡镇中心的宣政台上，轻壮们一字排开，先由德高望重的长辈训话嘉勉。再是父母亲自授剑披甲。

与轻壮们定下终身的姑娘们，此时身着盛装，在台前载歌载舞。

随后轻壮们饮下壮行酒，将酒碗掷碎在地上，表示自己报家报国之心。

只是一腔豪情虽勇，可终归挡不住战场上的刀剑无眼，死人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要是行军某处，惊扰到蛰伏地下的妖魔凶煞，全军覆没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国府除了调集随军武夫与修士灭杀妖魔之外，还会将所有战死将士尸骸运回家乡。

只是路途遥远，未免路上发生疫病，或者招来喜用腐食的凶兽与妖魔，都会先处理掉血肉，只由少量军士押运骸骨返乡归葬。

入秋时节，正是各国春季战死的人归乡之际。

正常战死的英灵还好说，那些不正常死的就有些棘手。

每年这个时候，八家敛骨馆里换人最勤，最多。

刘志刚最近在家里闷得慌，又不想跟司徒文珍腻歪一起。

每天出门都与替补上来的敛骨人一起联络感情。

今儿又去，那几位新来的已经在酒楼喝上了，一副要将手里钱财花光的架势，免得不知哪天自己收敛将士骸骨就莫名暴毙。

“志刚啊，我听老瞎头说你攒了好些钱，怎么真打算留着取媳妇啊。你听老哥的，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不然哪天人走了，钱还在，就没地儿后悔哦！”

“麻三儿，我老瞎子是眼睛看不见，可我手里的拐打起人来，准头那是没得说。你要再惦记志刚那点儿钱，就别怪我拐下无情。”

“唉，老瞎头别用拐吓人，我不教他及时行乐嘛。那攒着的钱真能留到取媳妇？依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咱几个带他去趟教司坊，也算死前当了回男人！”

“找打！”

“唉，别，别，别，老瞎头我错了还不行吗？”

“麻三儿你可闭嘴吧，你是个短命鬼儿，志刚可不跟你一样。”

“王振贵，你又知道，你又懂了？”

“懒得说你，好的不教专教坏的，一把年纪为老不尊。志刚攒点钱取媳妇咋了，不很正常吗？别一天天死啊死的。”

“快拉倒吧，王振贵，咱们这行你听说哪个是能善终的？”

“我看志刚就是啊，咱们几个前面那几位都折在了司天监，就他能从里面活着出来。况且我瞅着包子铺那位小娘，对志刚有那么点意思，他如今攒点钱正正好。”

“咦，我说你又懂了吧，包子铺门槛都快给媒人给踩掉了，城里的富贵老爷、风流倜傥的贤人才子，哪个不比志刚底子好？她呀，肯定是看腻歪了这些，暂时想找志刚这样的换换口味，等玩够了就一脚踢开。志刚，这个你可得听哥哥的，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麻三儿你能不能争点气？自己拉稀摆带搞不定女人也就算了。别个包子铺小娘没招你惹你，别搁这儿糟蹋人。我看那小娘就挺好，不然谁没事天天送包子？依我看啊，你晚上偷摸进到铺里，指不定第二天咱们就能喝上喜酒，哈哈哈！”

“哎哟喂，王振贵你才为老不尊，我顶多嘴上花花，你可是直接让志刚霸王硬上弓啊。”

补缺上来的一号敛骨人王振贵，与二号敛骨人麻三儿以往就认识，整天见面就是相互开涮。

老瞎头本来拿出拐吓唬吓唬麻三儿，可话头很快就被王振贵抢过去，自然也就坐下来。

至于刘志刚压根不在乎他们说啥，反而觉得这样有说有笑挺和谐的。

“麻三哥，教司坊我是没去过，可里边人爱喝的酒鬼酒，我今儿带了些给大家伙尝尝。”

刘志刚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壶酒。

“啧，我就说志刚人好吧。”

“你刚刚可不是这样说的啊。”

“孩子，往后不能这样，你攒点钱不容易。”

老瞎头也馋这口，可还是心疼他浪费。

至于麻三儿与王振贵心疼是真心疼，可动手抢酒却是一点儿不慢，一人拿住酒壶一半，开始争起由谁倒酒来。

刘志刚嘴角上扬，拍拍老瞎子手背，并不在意这点儿银钱，难得大家开心嘛。

只是店里的伙计跟来吃饭的食客都特别惊奇，这伙儿敛骨人都咋了？以往抠抠搜搜的模样，怎么今天这样大方，上这里来大吃大喝了？

难道是打算吃霸王餐？不行得先行报官。

这一报官，城卫军跟司天监都来了人，不过都没有为难这帮敛骨人，而是将店家给呵斥一顿。

司天监说人吃饭喝酒还没完，哪有先结账的道理？

城卫军更是火光，眼下战死在外的弟兄们马上就要到达陶丘，这帮敛骨人虽是贱籍，可还舍命为他们归葬。

吃点酒食咋了？这还没到结账的时候呢，等会儿别个结账，可就能定谤人之罪。

胤天新法，谤人之罪初犯剜掉嘴皮，再犯割掉舌头重打二十大板，打死无由。

刘志刚见状上前谢过两位差人，一定要请两人一起喝一杯才肯罢休。顺手还将银子丢在地上，让酒楼伙计往后别狗眼看人低。

一时之间敛骨人与城卫军及司天监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好不快活。

自后圣孙卿创出敛骨法门，各国增设馆别以来，敛骨人就像秋天城外的麦子，今年割了一茬，明年长出来再割。

每间馆里都不知换了多少个，都是些流民贱籍，活一天算一天的苦主。

除了吃口饱饭干活，就是躺在屋里等死，哪里有心思交朋结友。

可自八号敛骨馆刘志刚一来。

白日里总会带点砸吧嘴的东西，与大家坐在一起聊天打屁，说些有的没的。

日子一长，大家脸上纷纷有了笑容，生活也过得越来越有滋味，不再像以往整日绷张死人脸。

即便同样不知道自己何时死，但就算死也要笑着去死。

别人不把自己当人，自己一定要拿自己当人！

敛骨人们这一点点转变变，让以往对他们没个好脸色的城卫军与司天监差人们，都有所改变。

倒不是说这些差人心里如何鄙夷贱籍敛骨。

只是谁愿意给一张死人脸有说有笑？

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做不到前者，就做后者。

而不管前者也好，后者也罢，绝不能怪别人不兼济天下，而自己独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