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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张书记的强硬措施干涉，鸿陵县的选举工作总算风平浪静下来，李副书记如愿代理县长，预料之外还代理县委书记，真的成了鸿陵县炙手可热的双料一把手，法院院长罢免案也是销声匿迹，鸿陵县开始步入李鳅生时代。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况且，这次选举工作，不少鸿陵县的领导实在没有给李鳅生太多面子，就是说，他们对形势的估计严重不足，判断出现严重失误。鸿陵县出现了非常短暂的平静，甚至出现了少有的宁静和安详。不过，这种暂时的平衡也许正是重新洗牌的前兆，也许就是政治格局重新调整的开始。鸿陵县的各级领导们正在纷纷思索着、思考着，他们正在寻找自己下一个政治平台支撑点，或投亲靠友，或直接找李书记痛哭流涕，表示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或干脆隐藏起来，闭门思过，等待发落。

“你要注意领导艺术，目前不宜下手太快太重，以防强烈反弹，兔子急了都要咬人一口，何况人呢。”婷婷在离开鸿陵前特别交代李鳅生。

李鳅生基本同意婷婷这一治县方略，我们几乎一致认为，经过这次的暴风骤雨，李鳅生需要深思熟虑，需要完美无缺，需要直挂云帆济沧海的领袖风采和雄才大略。但是，人算不如天算，鸿陵县在人大会闭幕的第三天便发生一起震惊全国的突发性群体事件，将目前这种短暂的平衡关系提前打破。

鸿陵县城名曰一个县城，但与鸿陵市的人口和面积差不了多少，三十多万人，完全等同一个地区中等城市的规模，经济辐射能力和经济实力，特别是私营经济的示范效应，个体老板的数量和财产规模，完全可以与鸿陵市平分秋色，一争高下，而以老大自居的鸿陵市，往往也是当然地将鸿陵县作为自己的下属或小弟看待。不甘人后的鸿陵县当然一直耿耿于怀，一有机会便要发泄他们的不平和不满，市县两地官员和民众由此埋下了纷争的种子。而导火索始于一块钱的汽车票。

原来，从鸿陵市区到鸿陵县城的公共汽车，经过无数次激烈的矛盾和斗争，至少经过一次大的兵刃相见后，经两地政府部门和民间对等谈判协商，形成了一个村规民约似的规定，县里的客车在市区不准接客回县里，只有空车回去，反之，市里的客车也不得在县里拉客接客，两边都得放空，既缓解了车多客少的矛盾，也让客运市场出现了比较平稳的发展状态。平时偶尔有个别车辆违规的，在两边通过交涉后，也没有出现大的矛盾和争斗。

由于鸿陵县的经济发展速度明显快于鸿陵市区，其人员往来和货运市场迅速呈几何级数增长，鸿陵县部分从事客运的老板感到自己吃了亏，客流都是鸿陵县的，到鸿陵市仅仅只是暂时的中转，客流在市区马上中转上火车或坐长途汽车，市区只是一个靠岸的码头而已，凭什么两地老板平等瓜分这个市场？加上鸿陵县高铁火车站即将开工建设，鸿陵县完全踢开鸿陵市独立闹革命的日子指日可待。于是，鸿陵县的客运老板们开始不按原来的游戏规则办事，从春运开始，纷纷在市区拉客载客，市区的老板当然不甘示弱，也纷纷仿效在两地拉客载客。但是，旅客基本上都是县里的人，来自市区的客车当然竞争不过县里的客车，双方在春运高峰时，客流充足，矛盾没有激化，等过了春运高峰期，客流出现平缓状态，市区里的客车就基本上无客可载了，有时来回一趟就是零星几个人，连人工工资和汽油费都不够，矛盾一触即发。

鸿陵县人大会闭幕第三天，鸿陵市几十个客运老板，纠结了上百号社会闲散人员坐在市区短途汽车站门口，发现有鸿陵县的客车在市里拉客载客就强行将旅客拖下车，鸿陵县的客车主当然不愿意，开始双方以口舌相争，再升级到动手动棍，最后发展到打伤人，三台鸿陵县的客车被砸烂。

鸿陵县的客车老板当然不是省油的灯，马上组织几车人，浩浩荡荡开往鸿陵市短途汽车站，把鸿陵市开往鸿陵县的三十多台客车全部砸毁。于是，鸿陵市区的客车主再组织力量，准备与鸿陵县的客车老板拼个鱼死网破，与许多香港电影里的镜头几乎完全雷同的情节一样，市、县两级公安部门紧急出动几百名警察，开始强力干涉，终于将第一天的事态平息下来。

晚上，张书记亲自协调市县两级领导开会处理这件事，由于鸿陵县砸别人的车多，且违规在先，因此，会议作出决定，先抓捕鸿陵县的几个骨干分子，打掉他们的嚣张气焰，因为明显这起事件鸿陵县的力量占了上风，如果不采取擒贼先擒王的战术，无法最终解决问题。

于是，市县两级公安连夜在鸿陵县拘捕了五个打砸抢的首要分子，并派遣公安进驻两地汽车站，维护社会秩序。

但是，鸿陵市和鸿陵县的领导们过高估计了自己的威力，第二天的情况更糟糕，鸿陵县的几个大老板，组织了上百人围攻鸿陵县政府，强烈要求放人，否则就要砸政府。最为可怕的是，这一违法行为得到了成千上万群众的拥护，许多不明真相的群众终于找到了一个对政府发泄不满的突破口，纷纷加入围攻政府大院，进而发展到打砸政府大院的行列中。

看到这一情况，李鳅生马上请求市委报告省委，要求派部队增援。这天下午，省政府、公安厅等部门组成的几个工作组先后抵达鸿陵县，新闻媒体也纷纷进驻鸿陵，一时，鸿陵县成为全国乃至全世界关注的焦点。

婷婷也随周省长到了鸿陵县，她是作为电视台的记者随行的，我是作为省政府工作成员到达鸿陵的。

第三天，事态变得扑朔迷离，一些幕后策划的老板都隐藏了起来，人也不在鸿陵县，他们通过互联网或手机指挥，掌控他们想要的局面。因此，政府一时无法找到真正能够收拾局面的人。而和这件事毫无关联的群众，他们既没有利益上的诉求，也没有什么恩恩怨怨，纯粹是看看热闹，发泄发泄他们平时积聚的对政府的不满。

当时，李鳅生冒着生命危险与群众对话，被一些群众用砖头、泥土打得头破血流，被送往医院治疗。县政府大门口被一个班的武警战士牢牢守住，政府门口站满了愤怒的群众，至少是三万人以上。干部和公安只能在院内活动，群众在外面不时用砖头、棍棒、瓦片、泥土等可以投掷的东西向政府门口的武警战士和院内的公安人员乱扔，他们扔一阵，外面围观的群众就呐喊一阵，全城交通几乎瘫痪。武警战士前进一步就被群众打退一点，双方相持了两个多小时。这时，政府大院外面的群众开始点火焚烧停放在政府门口的车辆，停放在政府门口的十八辆警车和政府公务车，包括两辆民用车全部被群众烧毁和掀翻，顿时，鸿陵县政府门口浓烟滚滚，火光四起，不少武警战士也被打伤。

里面的武警战士这时忍无可忍，拿着电棍冲出政府大院，开始驱赶群众。几万群众见武警真的打人了，疯狂四处逃窜，人群就像潮水般向政府四周散开，有的群众被打伤，更多的群众被踩伤。

群众退到离政府大院约三百米远的一个交叉路口时，武警和公安人员停止了驱赶。这时，群众中有人唱起了《国际歌》，手挽手向武警和公安集结的方向推进，武警和公安只得一步一步后退，再次退到政府大门口，双方再次发生棍棒大战，部分公安和武警战士再次被打伤。

婷婷看到这种情况，马上找到李鳅生，他头上正缠着带血的纱布，是上午被一些群众打伤的。她说：“你这个时候再也不能坐在指挥部开会了，商量对策是市委领导和省委工作组的事，你作为县里的一把手，不管性质如何，到时你都会成为替罪羊，你前面的一切努力都将白费，你应该勇敢地站出来，与群众展开面对面地对话，先答应他们的一切合理的合法的或不合理不合法的要求，先稳定他们的情绪，控制局面以防扩大化，以后怎么处理以后再说。”

李鳅生这时才真正感到婷婷具有一个政治家的基本素养，还能冷静分析问题，具有宏观和微观、长远和短期、现在和将来两个层面考虑问题的思维能力。他暗暗称奇，婷婷不做高等级领导真是浪费资源。

他马上如是这般地与张书记汇报了自己的想法，张书记和省委工作组的人也没有其他好办法可供选择，马上采纳了李鳅生的提议，所有干部都聚集在政府里面，不要轻易出去，以防不必要的伤害，让李鳅生一个人到群众中去，单枪匹马，先答应群众的一切诉求再作打算。

“先忽悠忽悠他们再说，走一步算一步。”李鳅生对我说。

于是，李鳅生拿着半导体扩音器，出现在政府大门口，马上遭到群众一阵吆喝痛骂。李鳅生光秃秃的头顶汗珠子直冒，想到婷婷的真知灼见，此一役事关自己未来的前途和命运，只好舍命一搏了。他首先将站在门口的所有武警战士和公安人员全部撤退到政府门口二十米以内，同时，他费尽全力爬到一张桌子上，摆出他那特有的弥勒佛的亲民嘴脸，用扩音器向群众喊话：“鸿陵的父老乡亲们，我是县委书记李鳅生，我在这里负责任地向大家宣布，你们这种行为是彻头彻尾的违法行为，如果再继续下去，你们将要付出沉重的代价，但是，你们的行为事出有因。作为县长、县委书记，有责任、有义务为你们排忧解难，因此，只要你们马上解散回家，政府将不再追究你们的法律责任。你们提出的整顿社会治安、释放被拘捕的五名犯罪嫌疑人等要求，我马上承诺兑现解决。明天，你们可以派代表到县公安局，将你们有关整顿社会治安的建议反映给他们。我已责令公安局长作为第一责任人，全力全权限时处理你们提出的意见，尽量满足你们的合理要求。”

李鳅生又将以上的内容重复了一遍，说完后，给了群众三个九十度的鞠躬。李鳅生看到群众没有反应，知道自己的说辞和致敬有了一点效果，便从桌子上跳下来，由于过于肥胖，差点“五体投地”，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惹得个别围观群众忍不住嗤笑起来。气氛似乎有所改变。李鳅生顿了顿，又重复喊了一遍话，加上群众这几天也累了，人群中开始有人回应。李鳅生趁机走到群众中，劝说站在前排的群众往后退。看到县委书记走近群众，他们马上纷纷后退，生怕县委书记记住他们，认定他们是带头大哥。

李鳅生回转身，对站在一边的公安局长和交通局长说，你们两个马上组织三十台大巴车，免费送群众回家，所有公安人员全部站到各个交通要道口，疏散交通。

“我们没有见到被拘捕的人我们就不撤离。”人群中有人在嘶喊着。

“作为县委书记，讲话一定是算数的，你们绝对要相信。你们围在这里，手机打不通，公安人员出去不了，我的命令无法传递，你们被拘捕的人员怎么出来。放心吧，你们解散半个小时之内，就会看到你们的五个人。”

人群中开始有松动的迹象，这时，县城东面出现大广播的声音，李鳅生知道，从外省调集的武警部队已经到了鸿陵县城区。李鳅生悄悄地煞有介事地诚心诚意地对站在前排的群众说，你们再不走，大部队就要来了，后果你们自己负责。

外围的群众已经知道大部队进驻城区的消息，纷纷开始撤离，靠近政府门口的群众听到大广播的声音，也意识到了严重后果，也就潮水般向外逃离，十几分钟的时间，政府大门口除了满地的纸屑和棍棒、石头、砖头外，一个人影也没有了。

李鳅生英雄虎胆，化险为夷。

晚上，从外省调集的大量武警部队开始控制整个鸿陵县城，城内要地架设了警戒线，各路口安装了探视设备，鸿陵县城进入实际的戒备森严状态。

晚上，省委工作组和鸿陵市、鸿陵县主要领导和公安部门的负责人召开联席会议，大家对近几天发生的情况进行了认真而又严肃的分析，对下一段的工作进行了详细而周密的布置。大家一致认为，事态得到基本平息，下一步的工作主要是巩固已有的成果，并决定市县乡三级政府派出一万名干部到群众中间，进行宣讲政策和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防止反弹，对一些违法犯罪分子的处理工作，等待事情基本稳定后，再作进一步的布置和安排。

“为什么一定要派遣一万名干部下基层而不是一万零一名或九千九百九十九名呢？”我想，“这些领导干部真会玩游戏，对待这么严肃的问题也没有忘记玩玩数字游戏，一万名讲起来好听，宣传起来好看，汇报材料写起来好说，其实真正是多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数字本身涵盖了中国文化诸多内涵，具有一定的视觉冲击效果。”

最后，张书记在会上说：“李鳅生同志今天表现了一个共产党员大无畏大无私的高尚情操，在这一突发事件中，从李鳅生同志的表现来看，高度认证了省委、省人大、省政府、省政协和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协，经过深思熟虑、精挑细选出来，并经过严格法定程序选举出来的鸿陵县新的主要领导这一重大决策是正确的，是完全可以信赖的。”

本来，没有张书记夸大其词的表扬也许会议就可以结束了，但张书记这一重要讲话，马上激起省委工作组组长、省政法委常务副书记的不满，他早就对鸿陵市对他的不屑一顾心存不满，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公报私怨的机会，不料他们还想把坏事作为好事办，作为政法委一个副书记，虽然无权拿掉一个县委书记的乌纱帽，更无法对一个市委书记指手画脚，但关键时刻落井下石还是可以操作一下的。

于是，他说：“现在评价鸿陵县的领导还为时过早，一个县出了这么大的事，如果没有一个人来负责，无论是对省委、省政府还是人民群众，都是说不过去的，也无法向人民群众交代。”

顿时，现场陷入沉默。作为在事件处理现场，两个方面军的头头看法出现严重分歧，其余的人显得无所适从，赞成哪一方的意见都不好。

“我认为，作为鸿陵县政府主管的副县长要负主责，我们应该向省委、省政府提出处理意见，先撤销他的行政职务，再作党内处分。”省纪委一处处长率先发言附和组长的意见。

“鸿陵市相关部门也应该有责任，如果这件事早处理或早点采取强制措施，事情也不会闹到这个地步。”省交通厅一位副厅长发言说。

“如果是这样理解，首先要处理的是交通厅，作为省政府主管厅局，你们的行业管理太混乱，政策太模糊，措施太软弱，我们下级政府根本无法操作。”鸿陵市政府一位副市长反驳这位副厅长。

副厅长火了，他站起来指出：“这种事，完全是你们地方政府管的事，有好事你们争着邀功，出了这档子事你们想推卸责任，门都没有，如果你们是这样的态度，以后交通厅就没有办法再过问你们的交通问题。”副厅长的讲话是有一层意义的，现在全国都在修建农村公路，所有农村公路投资都必须经过交通厅这个出口，找交通厅领导要钱要物，即使省长批了也绕不过这个坎。

大家的矛头不再对准交通厅。

副市长也火了，他也站起来说：“哪条政策、哪条法律规定了这件事由地方政府负责？不要出了事就拿我们姓副的干部开刀，我们姓副的干部就不是党的干部，我们姓副的干部也是经过选举组织任命上来的，不是后娘生的野种。”

我想也是这个道理，一个地方出了问题，被处理的大都是副职，特别是地方政府的副县长或副市长，往往成了被撤职被处分的对象，而正职或党委这边的副职往往会安然无恙。这倒提醒了我，千万不能干副职，特别是政府部门的副职，千万不能当，说不定哪一天就被撤职了。

李鳅生也火了，他站起来，慷慨激昂地说：“如果没有省委、省人大、省政府、省政协的正确领导，如果没有公安干警和武警战士的坚强有力作保障，如果没有张书记的正确决策和强有力的措施，我们是不能取得如此辉煌成绩的，因此，我们不能这样妄自菲薄，不能自己看不起自己，而是要团结起来向前看，与时俱进，为建设和谐社会而努力奋斗。我们只是沧海之一粟，九牛之一毛，成绩只代表过去，我们应该着眼于未来，抓紧抓好今后的工作，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报答省委、省人大、省政府、省政协对我们的信任和重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听了李鳅生的一席话，大家似乎大彻大悟，大家似乎豁然开朗，原来大家完全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商量的，大可不必这样剑拔弩张，大可不必这样自相残杀，大家都是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完全可以化干戈为玉帛。

大家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真谛所在，大家在李鳅生书记的循循善诱下达到了高度的默契和一致。

最后，大家在友好和团结的气氛中结束了这场马拉松式的争论，大家开诚布公、情真意切地拟定了一份给省委、省政府的汇报材料纲要，大家都一致认为：这次突发性的群体性事件，有其深刻的社会根源，也有外部敌对分子利用我国改革开放过程中出现的矛盾和问题，有意挑起人民群众的不满情绪，扩大政府与人民群众的矛盾。在省委、省政府和市委、市政府及县委、县政府的正确领导下，打退了他们的嚣张气焰，鼓舞了人民群众改革开放的热情，出现了一大批遵纪守法的先进典型，涌现出了一批特别能战斗的干部，为一大批优秀的后备干部提供了广阔的锤炼舞台。因此，坏事有时可以变成好事，等到这件事完全处理完毕后，选择一两个有代表性的有典型意义的基层干部，作为典型在新闻媒体上大力宣传，以达到正气压倒邪气、正义压倒非正义的目的，从而酿造一个良好的社会舆论氛围。

“李书记真有本事。”我发自内心地对婷婷说。

“也许吧！”婷婷这样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