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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江陆两家人、三辆驴车，齐整整地出了西赵，直奔夏家庄。

秋收已过，村民都没啥正事，见三辆驴车呼啸进庄，打头的车夫还是陆通，夏家庄村民口口相传，很快聚集到路家门前，看那不花钱的热闹。

江家父子因着见客，都穿着绸子做的儒袍，陆通也是一般。这三位下车，顿时和这山庄格格不入起来。随后，陆家大门打开后，披着灰色披风陆母，才抱着年画娃娃一样的暖暖下车；江荻跟在她身后，裹着火红的披风，连脸都不露，直接进了陆家。

“哎呦，陆通媳妇的衣裳看见了吗？铁定贵得很啊。”

“陆鱼他媳妇也不差啊，走路的时候，鞋露了一角，太阳一照，都反光呢。那鞋上，定镶金了的。”

外头杂七杂八的声音，江荻已经不关心了。

只一眼，她就知道了自家公公怎么会被有钱人的姑娘相中了。

陆父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样子，和陆通站在一起不像父子，更像兄弟；陆老二矮胖的，陆父却是身材高大；陆父的五官不出挑，嘴角有两个酒窝，和陆通一模一样的酒窝，很是讨喜。这样的酒窝，挂在陆通脸上是亲和，倒了陆父的国字脸上，就是淳厚可欺了。

如果不是知道他做下的事，别人见了那张脸，再想不到他是那种人。

真真人不可貌相。

当然，这话也不绝对。比如容貌平平的董氏，唯独一双眼亮得惊人，里头全是精明，一看便知那不是个省油的灯。此刻，董氏那双不规矩的眼睛里满是惊讶。

她惊讶陆母那张比从前还要温顺可人的容颜，惊讶陆通这个长子的相貌，惊讶江慕的英气……总的来说一句话，大妇那边的儿郎，从老家伙江监生到刚会走路的暖暖，全部各具特色。尤其是暖暖，虽然还不会说话，但让跪就跪，让拱手就拱手，十分讨喜。对比之下，她的一双儿女在容貌举止上，就落了下风。

因为出乎意料所以惊讶，因为惊讶，董氏有些不自信。

相对强悍的董氏都不自信了，陆父直接气短。

他的气短，无关抛妻弃子。

实话说，七年前，陆父离开之前，也想过儿子能不能养活自己的问题。也没别的参考，陆父想起了自己。他比陆通还小的时候就丧父，跟着啥也不会的老娘过活，比陆通母子当年还不如，母子两个照样活下来了。因着这个，陆父最终选择了抛妻弃子。

他没想到的是，陆母疯傻了，人事不知，导致了陆通还不如他。可事情已做坐下了，陆父是当老子的，还能先认错？不可能的。

陆父之所以气短，乃是他发现自己和亲家，明显和他不是一路人！

不过也没事，他不熟，媳妇儿子熟啊。如是作想，陆父看向陆通母子。媳妇倒是没咋变，儿子，如果是跟在陆母跟前，他估计都认不出来。儿子唯一没变的，就是那眼神。不管过去多少年，依旧那么冷冷清清的，脸上也没个笑意死，半点不讨喜。

只看了陆通一眼，陆父就移开了视线，同相对温柔可亲的江监生寒暄：“来了啊？顺子不介绍介绍吗？”

不等陆通开口，江监生已道：“天这么冷，又有孩子们，还是先进屋再说吧。”

陆父连声称是，点头哈腰地应了。

看着这样毫无形象的爹，陆通问身边的江慕：“看过我这个爹后，有没有觉得岳父非常好？”

江慕无言以对。

进屋后，两拨人分两边落座，江陆这边以监生为首，陆母母子、江慕兄妹四位陪坐；而陆父那里，仅陆父一人坐着，董氏和两个孩子站着，颇有些势单力薄。

陆父咳了咳，再次开口，理所当然道：“顺子，介绍下吧。”

见他再次把话头推给了陆通，一直很喜欢女婿的江监生不满了，索性反客为主，自我介绍起来：“陆兄弟，在下江源，曾是陆通的夫子。当年陆兄弟不在之际，作为陆通的师长，我将长女许配给他。虽说按理是合规矩的，但陆兄弟既然回来了，少不得问一句，陆兄弟可承认这门亲事？”

只要脑子没坑的，就不会拒绝。

陆父脑子有坑，但没那么大，闻言就道：“亲家公太见外了，陆通的亲事你当然能做主。江家的姑娘又色色极好，还给我陆家生了两个儿子，我怎会不认呢？你看，我见面礼都准备好了。”

陆父舀出的是三份见面礼，儿媳妇、两个孙子一份不落，显然是有准备的。

头一回见公公，一个头是少不了的。都不用江荻开口，陆家这边的婢女，麻溜地铺了毡子，江荻抱着次子，陆通领着暖暖，一家四口起给陆父磕了头。

因孩子小，陆父舀出的三份礼，江荻一人收了。

江荻四口正互相搀扶起身之际，陆父招呼陆敏、陆政姐弟两个上前，道：“给你们母亲磕头去。”

他手指的前方，陆母眼角的两缕皱纹，有了杀气。

江监生在江慕的提醒下，抢先开口：“亲家公且慢。我许配姑娘的时候，以为陆通是嫡子。可来之前我就听说了，亲家公另带了妻儿回来，不知我这女婿，如今是何身份？”

与其说陆通是什么身份，不如问陆父，这董氏母子三人是什么身份。

“自然是嫡子。”陆父答得十分干脆，看了眼风韵更胜从前的陆母，又补充了句，“杏娘是我娘给我定下的、我明媒正娶的媳妇。”

陆母只当没看见，陆父弄了个没脸，一时间忘了介绍董氏。

江监生就主动问了：“那亲家公身后的这位娘子，还有两个孩子，又是如何身份？”

陆父这才想起身后还有个人，他匆忙回神，看了眼满腹委屈的董氏，为难片刻，到底还是说了：“董氏是我的偏房，两个孩子，庶出。”

庶出两个字，让董氏方寸大乱。

在董家，她可是“娶”了陆父的。只不过，从他们一家决定回来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只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妾侍。是以，不管多少委屈，只能自己吞了。只不过，她真没想到，会是眼下这样委屈的光景。她之所以忍得住，全靠陆通的“举人”压着！

董氏都如此委屈了，江监生却还在追问：“这偏房，是妾还是什么？”

不看董氏，陆父都知道她的表情，却只得硬着头皮回答：“是妾。”

得到准确答复后，江监生却又道：“大明律法，庶民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亲家公一无功名，二则儿孙满堂，实不合规矩。”

竟连个妾都不给！董氏攥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