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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 作者:田少红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07-05 06:27:59
  • 完书字数:11514

第41章

我去找谷易容,低三下四地还挨了一顿臭骂,窝着一肚子火,第二天,就提前来到柳月家。推开门的时候,看见一个人正隔着灶台在锅里煮着什么,锅盖掀起来的瞬间,一股乳白色的水蒸气冲起来,弥漫在暗黑的屋子里,等水蒸气散了,我第一次看清了柳月母亲的样子。她四十多岁,一张白白净净十分清丽的瓜子脸。我叫了一声“伯母好”,她看见了我,回头朝楼上喊了一声“月月”,就看见柳月从阁楼上探出脸来,看清是我,便招了招手。

我来到楼上,把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还给她,说:“你去给陈焱打电话吧,我不打。”

她问我:“怎么啦。”

我把昨天遇到的情况给她描述了一番。她听了也很生气,但还是把那张纸条还给了我说:“俗话说‘送人送到家,帮人帮到底’,电话还是你来打吧,陈焱要问起什么情况,你比我说得清楚。”

她搬来一个凳子,放在临街的窗户前,说:“他们没来过我家,你帮我看着点,来了的时候招呼一声。”

这时,正是上班的时候,在汽笛的催促下,楼下走过脚步匆匆的人群,驶过一辆接一辆的公共汽车,在小巷子的出口,我看到柳月的母亲从小巷出来,左右顾盼了一下,拢了拢头发,汇入了上班的人流。一会儿,汤博、高歌和艾云就前后来到楼下,我喊应他们后,柳月下去把他们迎了上来。

这时,我发现汤博一脸的阴云密布,待大家都坐下后,他说:“我没有什么好说的。艾云来讲一讲昨天我们去工业大学的情况吧。”

原来,昨天上午谷易容他们七八个人先汤博他们一步也到了工业大学,正在向周文龙报告他们与独立师发生冲突的事,希望战旗造反兵团支持他们采取下一步的行动>>>☆★其他书友正在看★☆。当汤博、高歌和艾云到了后,周文龙就邀请他们也参加到会议中去,本意是想让双方一起坐下来谈一谈,化解矛盾,争取弥合独立师和‘火炬’的分歧。谁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汤博他们刚一进门,“火炬”中的几个人就动起手来,如果没有周文龙在中间竭力拦阻,汤博、艾云和高歌没准就挨揍了。待他们从纠缠中挣脱出来后,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工业大学。

艾云汇报过程中,汤博一言未发,艾云汇报完了他才说:“冤家路窄呀,我倒霉就倒在这个谷易容身上了,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看来工业大学这条路是走不通了。柳月,你讲讲你们的情况吧。”

柳月汇报了我们头天去找陈焱的情况后,大家都非常高兴,庆幸不仅加入了陵江市中学生红卫兵造反司令部,解决了组织关系问题,而且独立师的队部没有被砸。于是便讨论起下一步的工作来,有的说要组织庆祝中学生红卫兵革命造反司令部成立的游行,有的说还是要召开独立师成立大会,有的说要继续筹备批判白戈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大会,一片热烈而又莫衷一是。

讨论过程中,我仍在生气,坐在旁边一言未发。

汤博见状说:“木生,你有什么想法?也说出来听听。”

于是,我简单说了一下去找谷易容的情况,然后说:“昨天挨了谷易容一顿臭骂,心里有很多感触,启发我想到我们当前面临两个问题。一是在谷易容他们的意识中,仍然只有他们才是革命群众组织,而我们根本就与革命群众组织不沾边,还死死地抱着唯我独左,唯我独革的思想不放;二是他们虽然没有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但这件事远没有完结,尤其是双方受伤的同学,愤怒的情绪远远没有平息,随时都可能爆发新的冲突。要解决这两个问题,仅仅把的眼光局限在学校内部恐怕难以取得突破,有必要主动走出去,从金鳞中学以外去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柳月急了,说:“你讲,我们要做什么?”

我继续说:“……那天在陵江大学的时候,我看到他们那里挂着‘掀起一月革命风暴’的标语,昨天又听谷易容说‘你就等着瞧吧,一场新的革命风暴就要到来了。’他们说的是什么,是不是同一件事,我们都不知道。感到这些日子,不知不觉地就与社会脱节了,有一种洞中才数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觉。于是我想到那天在陵江大学王远志对我们说,有事什么事可以去找他,我想,我们能不能请王远志来给我们做一场形势报告,给我们补上一堂必要的形势教育课,同时也让谷易容他们看看,我们已经不是以前的中学生红卫兵了。”

我讲完后,大家都感觉非常有必要。

高歌说:“过去我们采取一种较为模糊的立场,为的是争取更多的中学生红卫兵留在独立师中,这一点我们已经达到了目的,特别是‘火炬’来给我们下最后通牒后,独立师的凝聚力反而加强了。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如果继续执行模糊政策,却有可能失去同学们的拥护,所以我支持木生的建议,争取王远志来给我们作报告,旗帜鲜明地表达我们的立场。”

柳月说:“好!这不仅有利于独立师组织的巩固,也有利于明确我们的思想路线。”

汤博疑惑地说:“金鳞中学只是一个连班级都不完整的中学,王远志能来给我们作形势报告吗?”

高歌还是那句老话:“不试一下,怎么就知道不行呢?”

艾云说:“王远志不是大人物吗?我们也可以把形势报告会的规模搞大,邀请全金鳞湾地区各工厂的工人阶级革命造反主力军都来,也可以造出很大的声势来>>>☆★其他书友正在看★☆。”

汤博眼睛一亮,说:“我看这是一条可以试一试的思路。即便是请不来王远志,我们还可以请周文龙。昨天我们到工业大学,感到周文龙对我们的态度还是比较友好的。”

大家也都觉得艾云的方案可行,仔细凑了一下,金鳞湾地区的总装厂、铸造厂、衡器厂、轴承厂、橡胶厂、电机厂、阀门厂、弹簧厂、机械厂、仪表厂……累计起来有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工厂,一共有上万工人,再加上各学校的红卫兵,能有一万好几千人。

这样一来,报告会的地点又成了问题,算来算去,即使是工业大学的运动场也容纳不了这么多人。又经过一番讨论,大家商量出了一个大会的人员控制在六千人以内,报告会地点选定金鳞中学体育场的初步的方案。决定由独立师各位勤务员分头负责联系各个工厂的“主力军”,落实各厂参加报告会的人数,然后由柳月和我去请王远志,如果王远志不能来,将工业大学的一号勤务员侯永玉或者周文龙作为第二人选。

散会的时候,汤博的脸上才有了一点阴转晴的样子。

回家的路上,我到总装厂传达室找到葛利江的爸爸,就用传达室的电话机给陈焱挂了一个电话,告诉了他我去邀请“火炬”的情况,他听完后说:“知道了”,就把电话挂了。

离开的时候,葛利江的爸爸告诉我说:“我们家葛利江也在找你。”

他一提起,我也觉几天没见到他了,就说:“请您告诉他,我也找他有事,明天我在家等他。”

第二天一早,他就来到我家,我问:“找我有什么事。”

他说:“先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把几天来勤务组所做的事情,包括去陵江大学时王远志讲要向我们学习的事都告诉了他,最后让他跟我到轴承厂和总装厂跑一趟。

他听了说:“你的这个主意不错,真要能把王远志请了来,那也是‘今日得见,三生有幸’的事儿。”

这两个厂都坐落在半山坡上,从化龙桥西头沿着弯曲的马路上行,就能看到高低错落地散布在马路旁边的一座座工业厂房,那就是总装厂和轴承厂的一个个车间。在轴承厂的一个车间里,我们找到了厂里“主力军”的一号勤务员。他叫贺志纯,是厂里的一个技术员,二十八九岁的样子,瘦削的脸上横着一副金丝眼镜,长得来眉清目秀,文质彬彬。坐下来一谈,才知道他是早几年陵江大学毕业后分到厂里的学生。听我们讲了来意后,他非常高兴,对陵江大学的王远志早就佩服得五体投地,讲起来滔滔不绝,对召开形势报告会的事,他一百个赞成,一举巴掌就说希望能给他五百人的名额。临别的时候,还一再叮嘱我们一定要千方百计请到王远志来作报告。

来到总装厂的时候,一打听,才知道厂里“主力军”的一号勤务员就是方正,不过说他正在组织一项重要的技术革新,到市里去开一个有关的会去了,如果有急事,可以晚上到车间里来找他。

当天晚上吃过饭,我和葛利江就又到总装厂去了。这时,厂里写大字报的**文字过滤**已经过去,加上冬天的夜晚寒风瑟瑟,来看大字报的人已经不多了,厂门两边的大字报张贴栏虽然依然灯火通明,但其中贴在那里的大都是各种花花绿绿的传单,内容多是北京传来的**文字过滤**的最新指示、****中央文件摘抄、各地*****的最新消息以及陵江市最近所发生的种种事件,反映厂里*****情况的大字报已经很少了,倒是大门里面的篮球场上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几个车间的篮球队正在进行友谊比赛,球场旁边的观众台上以及倾斜的山坡上到处都是来观看比赛的人们,球场上的龙争虎斗,引起一阵阵此起彼落的呐喊助威的吼声>>>☆★其他书友正在看★☆。

从传达室进厂后,沿着篮球场旁边一条倾斜的大路上去,就能看到一座高大的单层工业厂房,那就是总装厂的金属加工车间。我们从车间一端的大门进去后,看见车间里并没有人上班,显得来空旷而寂静,在远端照过来的一点灰蒙蒙的灯光里,几十台车床、刨床、铣床、磨床、钻床、冲床等各式各样的机床擦拭得干干净净,已经加工好的零件整齐地排列在通道两边,在昏暗中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幽幽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机油的清香。,

我们从中间走过,来到车间另一头那间灯光明亮的小屋前,看见有几个年青人正伏在一张长方形的桌子上,对着一张图纸商量着什么。其中两个人正是我认识的“小神经”和她的对象方正。

方正看见我们后,迎到门口,眼睛里一片困惑。

“你就是方正勤务员?”

“噢。”

“我们是金鳞中学的独立师红卫兵,有点事情找你。”

他突然想起来:“哦,我们那天在体育场见过。”便与我们握了握手,请我们到屋里坐下。

“小神经”也认出我来,说:“哦,是小林子呀。听说你们学校打架了?”

我莫名其妙,说:“没有啊。”

她从桌子下面摸出一张红色的纸片来说:“你看,这是昨天我们这里有人在街上,碰到你们学校的一伙人给的。”

我看了看,是火炬战斗团印的一张传单,标题是《金鳞中学发生伪红卫兵挑起武斗的严重事件》,下面写着“就在全市人民欢欣鼓舞,热烈庆祝对保皇派的斗争取得伟大胜利的时刻,金鳞中学借尸还魂的伪独立师一小撮丧心病狂的暴徒,无视我方的最后通牒,肆无忌惮地挑起事端,对革命造反派大打出手,致使我火炬战斗团红卫兵十余人严重受伤。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血债一定要用血来偿还……”

我说:“这你也信?这都是他们贼喊捉贼,夸大其词的事儿。”

她大姐姐一样地对我说:“没有就好,你千万不要在外面去惹祸,让你爹娘老子担心。”然后对方正说:“我们先过去干起来。”说完几个人就到车间里去了。

坐下后,我们向方正讲了我们的打算,他很高兴,说:“我们一天到晚忙生产,只能通过报纸和传单了解外面的情况,早就盼望有这样一个高层次的报告会,把形势给我们说清楚,不然总是担心‘受不完的蒙蔽,站不完的队,作不完的检讨,请不完的罪’。”

他说的是保守派组织解散的时候,群众中流行的一首顺口溜,表达的是一种无辜而又无奈的情绪,弄得我和葛利江也不好意思起来。

也许是我们的尴尬又让方正想起了那天在体育场发生的事情,便又对葛利江说:“那天在体育场,多亏你们出手相助,要不然……”

葛利江说:“过去的事不提了,中学生红卫兵已经解散了,我们现在是金鳞中学红卫兵独立师。”

方正委婉地说:“我们现在也已是今非昔比,‘纠察队’变成‘主力军’了,不过,万变不离其宗,不论是为人还是为友,‘忠义’二字还是要讲的>>>☆★其他书友正在看★☆。”

葛利江问:“你们晚上来车间做什么呢?”

方正说:“我们接到一批军工产品加工计划,准备对设备重新进行调整。”

葛利江说:“设备调试为什么必须晚上进行呢?”

方正说:“这批产品对加工的精度要求特别高,就我们目前的设备,很难达到这样的水平,所以,我们必须从技术上进行革新。可是车间白天要进行生产,几十台设备开动起来,所产生的震动会严重干扰加工设备的运行,特别是空气压缩机和冲床一开起来,大地都在颤动,影响加工的精度,所以必须利用晚上的时间进行试验。”

葛利江对他讲的话产生了兴趣,说:“你带我去看一看行吗?”

方正带着葛利江到车间里去了。我有些无聊,便四处张望,看见这是一间工人们工间休息的屋子,墙角上支着一个白色的保温桶,旁边一张桌子上排着一溜搪瓷茶缸,围着中间的大桌子,散乱地摆着十来张用钢筋焊起来的椅子。墙上布置着“政治学习园地”、“技术革新园地”,张贴着工人们写的学习政治、学习技术的文章和保证完成任务的决心书。还有一个张贴栏,张贴着“加工任务单”、“进度计划表”、“废品统计表”、“考勤表”等各种表格。从开着的窗户,可以看见他们几个人正围着一台机床指指点点,听得见从那里传出来的机床转动时“嗡嗡”的声音。

好一阵,他们才回来,一路还热烈地讨论着什么。

我看时间不早了,就问方正:“如果形势报告会能够搞起来,你们预计去多少人参加报告会。”

他说:“如果是工作时间不好说,但是如果是星期天,请至少给我们六百人的名额。”

我和葛利江从车间出来的时候,球场上的比赛已经结束,只有一些球迷们仍意犹未尽地在蹦蹦跳跳。

经过厂门口的时候,我问葛利江:“找我有什么事儿,你还没讲呢。”

葛利江说:“昨天,有几个原先是学校篮球队的同学找到我,说是要跟我们进行一场篮球友谊比赛,你看可不可以答应他们。”

“‘我们’是指独立师吗?”

“当然。”

“那么他们代表谁呢?”

“火炬战斗团。”

“他们能代表‘火炬’吗?”

“他们说可以。”

我想了想说:“这可能不行吧,你以为上次发生冲突的事已经完结了吗?现在表面上是风平浪静了,但却远远不能说已经结束了,你没看见他们散发的传单吗,说是‘血债一定要用血来偿还’。你想想,双方那么多同学受了伤,撕裂的伤口还在流血,剧烈的疼痛还没有消退,谁能保证篮球场上无意识的你推我撞不会被上升为有意识的行为,成为新的引爆点,导致独立师和‘火炬’之间新的冲突呢?”

他想了想,很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你说的倒也是,但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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