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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节:传语名花 纵酒良朋

  • 作者:王晴川
  • 类型:武侠仙侠
  • 更新时间:07-04 19:26:32
  • 完书字数:35026

仆散腾心中一凛:“这小子的修为当真古怪倒也不容小觑!”他双眸半开半阖一缕针芒样的精光吞吐不定右掌缓缓按在了腰间的宝刀上。他那把金龙宝刀在与沧海龙腾、狮堂雪冷的一战中被完颜亨的天衣真气毁去金主完颜亮为彰其功另赐了他一把绝世宝刀摩云刀。

这时他的手指才与摩云刀的刀把相接天地间立时耀出一蓬森寒的煞气满院老柏苍松似是齐齐打了个寒噤阵阵肃杀之气扑面涌来。莫愁和方残歌对望一眼均是心底生寒不由缓步向后退去。

“不成!”刘三宝忽然斜刺里冲上双臂一张叫道“师父求您……求您别跟我大哥动手!”

仆散腾一怔翻起白眼喝道:“你大哥武功很高师父不会那么容易便伤得了他!”卓南雁也叹一口气道:“兄弟你且退下!”刘三宝脸色通红执拗地摇头道:“不成!师父说过江湖上动手过招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可……您是我师父他是我大哥谁都不能受伤!更不能死!”www.zcwok.com 传奇小说网

厚土刀佟广素知师父仆散腾一言九鼎见他面色机冷急忙上前拉住刘三宝劝道:“师弟退下。”刘三宝犯了脾气大闹大叫死活不肯。说起来也怪佟广内功修为较他深厚得多但刘三宝死命挣扎之下面色通红的佟广居然拽他不动。卓南雁又是好笑又是稀奇暗道:“这天刀门主也当真是世间奇人教了这短短时日三宝小弟的烈火劲竟然进境非凡!”

仆散腾的两道满带煞气的苍眉抖了抖忽地哈哈大笑:“老夫老啦竟被个小孩子治住!”霍然转身袍袖一挥卷起地上碎石弹指飞出。只听“哧哧”轻响唐晚菊、池三畏等人的穴道尽数解了。

众人惊叹之间仆散腾大袖飘飘拉着刘三宝的手已大步转出庙门朗声笑道:“走吧!将这些‘大宋好汉’全放了!”两人的身影瞬间转出庙门。刘三宝的喊声却遥遥传来:“大哥大哥、你保重呀!哪日小弟出师自会来看你……”声音摇曳、瞬间便去得远了。佟广、童千波等人收拾马匹也疾步跟出。

先前被抓的“金笔铁判官”金长生、“七爪神鹰”沈天德等人这时如释重负先是低声咒骂仆散腾待估摸着刀霸一行去得远了才又破口大骂。

莫愁笑嘻嘻地过来正要和卓南雁叙旧方残歌忽地走上两步冷冰冰地道:“卓南雁你我有杀师大仇但今日……方残歌就算欠了阁下一个人情!”

一旁的池三畏这才想到这卓南雁也是杀害自己女婿的“仇家”扭过头忿忿然道:“老子却不领他这人情!腊块妈妈老子便是愿意落在金狗手中旁人管得着吗?”

卓南雁微微一笑点头道:“二位英雄豪杰愿意去给仆散腾作挑夫这时追上去却还不晚!”方残歌脸色煞白冷哼一声:“方残歌便是玉石俱焚也不会有辱我雄狮堂声名!哼大丈夫恩怨分明咱们来日自会清算!”他的人才武功都是当世一流但不知怎地一站在卓南雁身前便觉气沮形秽更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酸意当下袍袖一拂转身而去。池三畏却向地上吐口唾沫扶着韩覆舟大步跟上。

金长生、沈天德等人本待上前向他道谢听得他们的言语才想到江湖上哄传这卓南雁正是刺杀罗雪亭的“大宋逆贼”登时心下犯了犹豫。眼见方残歌怒冲冲地拂袖而去这些人顷刻间权衡利弊都觉得这大名鼎鼎的雄狮堂不可得罪只拱了拱手便在卓南雁眼前低着头溜了过去。

“莫愁”方残歌走到破庙寺门处扭头向莫愁叫道“你还不走?”莫愁笑嘻嘻地道:“方兄先行一步小弟不急!”方残歌面色一变目光再扫向唐晚菊。唐晚菊也慢悠悠地道:“小弟也要跟卓兄叙叙旧情!”方残歌朗声道:“二位莫要忘了兄弟情谊事小叛宋投金却是正邪之别两位可要拿捏得住!”不待二人回话猛一顿足大步去了。

卓南雁忽觉有些可笑转头对莫愁道:“二位当真信得过我?”唐晚菊笑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君子无德不报。若非卓兄咱们说不定真会做了挑夫。”莫愁撇嘴道:“莫愁可不懂这么多大道理!我只知道咱们是兄弟本公子决不能冷落了兄弟。方残歌虽也是我莫愁的朋友但他总是前呼后拥的风风光光他姥姥的本大少也用不着去巴结他!”舔舔嘴唇又道“还有我记得卓老弟还欠我两顿酒饭!”

“那是自然!”www.youxs.org“走!我请二位去临安酒楼喝个痛快!”

三人谈笑风生行不多时便进了临安城。

自靖康之变后、大宋的行都便不断南迁。建炎三年杭州被升为临安府十年后的绍兴八年赵构干脆就定都临安。只是官府上按惯例还只是称之为“行在”意为皇帝暂时驻跸之地以示不忘汴京故都。

据说杭州的山势如龙翔凤舞能聚王气。杭州城西靠西湖北依运河东南半绕钱塘江南侧则群山耸秀因其城如腰鼓五代时有“腰鼓城”之称。多年来朝野间只顾歌舞升平临安男女皆尚妩媚号为“笼袖骄民”。

三人进得城来循着临安城内最著名的御街漫步。天刚过午暮春和风熏人欲醉融融的暖阳将巍巍的酒楼、密密的店铺和鳞鳞的民舍上都铺了一层灿灿的金光。褪色的绣旗、乌黑的招牌和各色纸灯在袅袅的绿柳间若隐若现。

中瓦子前这一段乃是御街最热闹的所在林林总总的摊铺前堆满时新花果、海鲜野味和奇巧珍玩等百色物件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时见胳膊上擎鹰架鹤的闲汉和淡施脂粉的歌妓穿梭顾盼。

莫愁是临安常客一边带路一边不住口地信手指点:“前面摊上的货品物件都挑着字幕那叫‘扑卖’半是买卖半是赌博;那扑卖后面的高大屋宇别瞧外面站着一溜歌女实则全是茶坊。嘿嘿临安的茶坊也安着美姬这叫花茶坊……哈哈这个热闹”指着身侧乱哄哄的人群“里面相扑的全是美女粉背玉臂你们看了定然舍不得挪脚……”

唐晚菊和卓南雁都是次前来四下里看得眼花缭乱。卓南雁更是暗中将临安和金国都城燕京相比较若说燕京是意气风的少年临安则如柔媚多姿的少女宋金刚柔不同的风度在都城间一眼可见。

三人一通赶路游览均觉劳累便在御街上寻了家大客栈落脚安歇。舒适洁净的客房内店伙计捧来一壶好茶三人喝茶闲聊。卓南雁便向莫愁问起那瑞莲舟会的详情。

莫愁呵呵笑道:“秦桧这老小子为了给赵官家办这圣寿节可着实花了不少工夫。据说他派格天社在西湖上建了一座漆金石台远瞧上去跟金子做得一般。金台上雕了一只活灵活现的玉龙玉龙嘴里叼着一朵金莲它便是舟会的锦标‘瑞莲’了!到时候赛会一开哪只龙舟若能先摘得瑞莲便能将这瑞莲亲自献给赵官家这便叫‘龙莲献瑞’了!”

卓南雁皱眉道:“竟有这么多臭讲究!”莫愁笑道:“讲究还多呢!据说舟会上只能有八家舟队献技这叫‘八龙献瑞’!这八家中除了格天社和太子的建王府这两家早定之外其余六家便自四面八方赶来临安的诸多门派帮会中选出!”

“那却怎么选?”唐晚菊道“岂不要先赛上几十场龙舟?”莫愁撇嘴道:“哪里用这么麻烦?格天社早定好在三日后要来个金鲤初会请天下武林朋友同赴南屏山比武决出这参会的几家门派来!”卓南雁道:“怎么这金鲤初会上比的竟是武功?”

“然也!”莫愁折扇轻摇“北人骑马南人操舟!咱江南武林人物谁不会划龙舟?据说这金鲤初会是格天社的大领赵祥鹤亲自筹办取名金鲤初会便是鲤鱼跃龙门之意。朝廷还要给最后选出的六家英雄定个名分叫做‘武宗六脉’。自此以后江南武林便以这六脉武功为尊!”

卓南雁叹道:“武林中人最是好名为了这‘武宗六脉’的虚名定要争个头破血流!”唐晚菊也苦笑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百余家的高手聚在一处争那六家虚名只怕要血流成河了!”莫愁冷笑道:“我帮主老爹早说了只怕这便是秦桧老贼祸乱江南的又一毒计!”蓦地一摆手“罢了罢了说这些鸟事当真无趣。还是说些别的吧。”

三人也不愿再论这忧心之事便说些闲话散心。卓南雁忽地想起一事问道:“莫兄适才刀霸出手时那凌空一抓气势恢弘但你躲避的身法却是巧妙至极这是什么武功?”莫愁得意洋洋:“这功夫乃是一位前辈女侠传给我的哈哈你猜这身法叫什么名字?”

“溜之大吉?逃之夭夭?”卓南雁信口胡诌两个名字见莫愁都是摇头笑道“终归是个武功名字没什么好奇。我对这前辈女侠的大名倒很是好奇!”莫愁大头连摇:“这前辈性子古怪名讳那是万万泄露不得的。她这步法嘛说来倒是响亮得紧唤作龙骧步!”卓南雁心中微动不知怎地就想到了龙骧楼。

唐晚菊微笑道:“莫愁乃是四绝剑客最擅讨女子欢心下至香艳歌女上至前辈女侠都对他青睐有加!这脾气古怪的前辈女侠将这救命的奇门步法都传给了你我辈凡夫俗子却连人家名讳也不得一闻!”

卓南雁道:“莫兄……你一直自称四绝剑客这四绝是……”话没说完莫愁已将手一伸皱眉道:“这是第二次了你又叫我什么?”唐晚菊却“扑哧”笑出声来脸上神色古怪。

卓南雁道:“你长我两岁我自然叫你莫兄难道唤你愁弟?”莫愁折扇一挥正色道:“想来你还不知跟我熟的都直唤我的大名莫愁。便叫我愁弟也强于‘莫兄’——抹胸者女子之胸前小衣也!兄弟顶天立地一条好汉岂能如此称呼?”其时女子贴身所着的小衣便叫抹胸便是后世俗称的肚兜。卓南雁万料不到莫愁竟扯到这上面来微微一愣随即与唐晚菊齐声大笑。

“兄弟这四绝嘛说来更有讲究。”莫愁又摇头晃脑地道“那便是有美女就抱抱有热闹就瞧瞧有美酒就尝尝、有朋友就交交!有此四绝此生无憾矣!”卓南雁连连呼妙又笑道;“只是你这‘四绝’偏将美女放在位朋友放在末尾未免重色轻友依旧是‘抹胸’的本色!”唐晚菊笑道:“嘿嘿其实莫愁这名字才就带着七分女气叫做‘抹胸’倒更增香艳!”

“香艳?”莫愁登时双目光“想不到文绉绉的小桔子也好这调调?嘿嘿咱们这杭州销金窟乃是天下第一等的香艳之地。走本公子带你去歌楼见见真正的抹胸!”

唐晚菊吓了一跳连忙摇头:“不可不可!君子有三戒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小弟品品你这抹胸也就是了真的嘛……便免了吧!”卓南雁却是双眸一亮道:“歌楼?这临安城内最有名的歌女可是万花轩的花魁云潇潇?”

“原来老弟也是花丛圣手!”莫愁登时做出一副改容相敬之状“临安有三妙便是‘万花轩的姐儿柔三元楼的酒儿稠千金堂的银子遍地流’。万花轩的美女个个都是花中翘楚这云潇潇乃是状元花魁号称临安第一美女!”卓南雁已是第二次听得“状元花魁”这称呼了呵呵一笑:“小弟是花丛新手还得不耻下问。不知什么叫做状元花魁?歌女也评状元吗?”莫愁小眼亮道:“品花榜的第一美女便叫做状元花魁……”

原来其时赵宋偏安江南的富庶之地京师臣民不免沉酒声色纸醉金迷当时的临安城有娼妓两万余号称“色海”。便有留恋秦楼楚馆的名士才子对城中名妓品定高下并仿效科举功名放榜名为“品花榜”。据说品花列榜之时名妓荟萃众才子当场题语唱名观者累万实为风流盛事。名妓一经品题身价百倍其中列于榜者称为状元花魁则为当世之冠。

卓南雁和唐晚菊听莫愁细细解释之后对望一眼心底觉得新鲜之余均是暗自伤怀:金主完颜亮已然厉兵秣马对大宋虎视耽耽但赵构和秦桧却在终日粉饰太平士大夫也乐得醉生梦死。

“这云潇潇有什么好称得上临安第一美女?”卓南雁想到她是陈铁衣倾心苦恋之人好奇之心陡起。莫愁口中啧啧连声:“我那次见到她时正是当年品花榜放榜之时云潇潇以上届花魁的名义前来献了一曲琵琶。嘿那个味道呀……立时便把当时新评出的花魁的风头尽数夺去!”说到此处莫愁一双炯炯有神的小眼又睁大了些“怎么二位有雅兴去会会这位状元花魁?”

卓南雁眼前闪过陈铁衣黯然闪烁的眼神便点头道:“正有此意!”莫愁的小眼睛几乎从眼眶里面掉下来:“我看老弟有时冷头冷脸原来也有些花花肠子失敬啊失敬!”卓南雁道:“惭愧小弟这是跟四绝剑客借来的色胆。”转头见唐晚菊兀自满面犹豫忽地哈哈一笑“小桔子你怎地忘了本朝大儒程颢‘眼中有妓心中无妓’的典故便去听个曲还吃了你不成?”唐晚菊面色一缓笑道:“卓兄既去小弟便舍命陪君子!”

“眼中有妓心中无妓?”莫愁呸了一声“你姥姥的那些儒生就是酸见个姐儿还转出这一大堆的说辞。”唐晚菊忍不住笑道:“莫愁却是眼中有妓心中更有妓!”

三人谈笑间出了客栈。才上了御街就见街对面有个青衣仆从快步走来向着莫愁躬身唱个大喏:“这位公子莫不是丐帮莫帮主的公子、江南四公子之莫愁莫公子?”莫愁听他一口称呼自己是“江南四公子之”登时心中大畅笑道:“你眼力不错啊!是想求墨宝还是要借银子?”那人“呵呵”一笑自怀中取出封帖子捧上道:“奉我家主人之命请莫公子明日去千金堂耍几手!”

“千金堂?你家主人怎知莫大公子我好赌?”莫愁大喜笑吟吟地展开帖子笑容却陡然凝滞抬头冷冷地道“你家主人姓甚名谁?”那仆从依旧满脸谦恭:“家主自然便是现今千金堂的堂主但相请莫公子的却是另有其人。这位客人以重金包下了整座千金堂亲制的帖子请来京的几路武林帮派的大爷来千金堂一耍!”

卓南雁见那展开的帖子上空无一字只画着个奇形怪状的兵刃细瞧却是一把双头钢叉。莫愁晃着那帖子道:“这是我丐帮创帮的周帮主的神兵利器失踪了百八十年啦!你说的那客人难道见过这神叉不成?”那仆从笑道:“那客爷特地吩咐过说这双龙神叉确是在他手上。丐帮若是想要明日便在赌桌上赢回来。嘿嘿这位爷行事极是隐秘出手却极阔绰咱们赌坊只管财旁的也不过问。”

“宴请各路武林帮派?”卓南雁“扑哧”一笑“这人好大口气我这孤魂野鬼也能去吗?”那仆从赔笑道:“那就难说了!那位爷吩咐明日只请大门大派;名气不大的便得凭本事进去!”莫愁道:“各大门派都撒了帖子了吗?”那人扳着指头道:“明教、雄狮堂、金鼓铁笔门、青城派、雷家霹雳门……嗯算上今儿丐帮的莫大少还只差唐门没送!”莫愁一指唐晚菊:“算你小子行运这位便是唐门中最厉害的至尊高手唐晚菊!”

唐晚菊这时最怕跟唐门扯到一起正要辩驳那仆从却以手拍额:“小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跟莫大少在一处的自然便是晚菊公子啦!”恭恭敬敬地翻出一张帖子递过来“恭请唐公子明日赏光!”

帖子展开却见上面只一句话:“乾坤一掷谁为尊!”

莫愁眼见唐晚菊整眉沉思忙问:“小桔子怎地了这文绉绉的狗屁话是什么意思?”唐晚菊缓缓道:“乾坤一掷乃是我唐门中一项射暗器的绝学只是……失传已久!”

那仆从哈哈一笑:“据那位爷说明日那赌局便叫乾坤一掷局!原来‘乾坤一掷’还是门武功?小的可是十足的门外汉只请各位明日酉时三刻赏光一游。”探深一揖转身而去。

卓南雁盯住他的身影混杂在人丛中渐去渐远低声道:“这小子其实武功不弱!”唐晚菊点头道:“他说的那客人更是厉害只怕各家各派接到的请帖各自不同却都让人推辞不得!”卓南雁笑道:“这倒有趣得紧瑞莲舟会还未开先来弄个乾坤赌局!”

“管他娘的别给这俗汉扰了我莫大公子的雅兴”莫愁却嚷嚷道“咱们还是去万花轩要紧!”

瑞莲舟会还有数日才开各大门派都会6续前来。唐晚菊还算罢了莫愁却是一门心思地要在老爹赶来之前玩个痛快。

三人行不多时便到了万花轩楼前。

临安的酒楼歌肆都造得别致出彩这号称临安第一歌楼的万花轩更是匠心别蕴。半人高的镂空院墙内围着两层雕梁画栋的红楼楼前几块枯瘦奇崛的太湖石和丛丛翠绿果木掩映生姿将光影流苏的秦楼楚馆点染出几分不俗的秀气。

莫愁转廊过院呵呵低笑:“江湖有云:若要官杀人放火受招安;若要富守定行在卖酒醋!三元楼乃是行在最大的‘卖酒醋’的地方但若论气派却还比不得这万花轩。”但见楼前廊间高挑着各色彩灯进出的客人全有几分气度连挺立赔笑的丫鬟小厮都个个清秀可爱。

卓南雁虽是头回来这地方但他是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性子在四下里频送秋波的丫鬟姐妹间穿行依旧笑嘻嘻地不以为意斜眼看唐晚菊时竟是二目微合双腿都似乎僵硬许多。倒是莫愁忽然间变得神采焕在众多姐儿间嘻嘻哈哈左右逢源。

宽绰异常的大堂上流光溢彩满堂花影飘忽浓郁的脂粉香气像春天里不安分的蜜蜂四处乱撞。三人刚刚坐定便有四五个姐儿扭腰挥帕地拥了上来莫愁看到卓、唐二人蹙眉不悦急忙挥手打走了。

“莫大郎怎地来了也不招呼一声?”几个歌妓巧笑嫣然地退下之后一位体态丰腴的绿衣贵妇一眼便认出了莫愁这熟客笑吟吟地上前拉住了一口一个“莫大郎”地打情骂俏。

“费大姐可又年轻了几岁瞧上去跟我妹子一般!”莫愁跟这老鸨费大姐如鱼得水地应酬几句便直言要见识云潇潇的绝世芳容。费大姐笑容一僵:“大郎来得不巧今日潇潇可实在脱不开身。”朝花厅西努了下嘴低声道“今日来了位贵客包下了……”

“贵客本公子不算贵客?”莫愁折扇一抖指着唐晚菊信口胡说起来“知道他吗?格天社的新贵万秀峰还得恭敬地管他叫师兄!”费大姐苦笑一声:“今儿就是万爷带着格天社二十八宿一起来了也不成!里面那主儿……”忽然掩住了嘴蹙眉叹道:“也算今天背运来的几拨客人都点明要见潇潇。潇潇就是三头六臂、也应付不来呀。罢了大郎先用几杯水酒改日再来捧场!”伸手在莫愁臂膀上一掐扭扭地去了。

唐晚菊给费大姐水汪汪的桃花眼看得面红耳赤见她远去才长出了一口气低声锐:“好啊堂堂丐帮莫大少竟常来这万花轩眠花宿柳令尊莫帮主便不管你?”

“嘿嘿这事自然不能让帮主老爹知晓。”莫愁一笑之后忽又满脸无辜“再说本公子只是寻花问柳地散散心可从来没敢眠花宿柳。直到今日本公子还是一身正气一腔热血一心淳朴的童子身……”说笑间龟奴已手脚麻利地在桌上摆布酒菜。

卓南雁忽道:“奇怪这厅中倒有几个武林中人。”莫愁哂道:“有何稀奇?朝廷要办瑞莲舟会给皇上祝寿四下里的武林高手全拥到临安练武之人没几个是小桔子这样洁身自爱的君子自然全到万花轩来。”

忽听有客人重重地一拍桌子喝道:“直娘贼的云潇潇那小妞怎地这么大的架子!”嗓音高亢震得厅内嗡嗡作响。满厅媚笑娇叱之声登时一敛。

三人循声望去却见大堂当中的圆桌前端坐几个客人相貌不俗意态甚豪。

“原来是他!”莫愁举目望去见断喝之人正是先前在古庙内给仆散腾擒住的“金笔铁判官”金长生嘻嘻笑道“此人是金鼓铁笔门的高手却时运不济遇上了刀霸这时一把火全撒在了这里。”卓南雁微一凝目低声道:“那桌上几人的修为着实不俗!”

费大姐像穿花蝴蝶般飘去娇笑道:“金爷瞧您这火气!今儿潇潇实在是忙……”金长生还没言语他身旁一人已大笑着接茬:“忙你姥姥!入娘撮鸟的老子大老远地赶来只是想瞧瞧云潇潇的花容月貌等了半日却连个屁股也没见着!”他话语粗俗身旁几桌客人全哈哈大笑。

莫愁低声道:“哈五湖帮的总瓢把子胡断眉一贯杀人如麻的主儿费大姐只怕应付不来!”卓南雁忽地一笑望着那座中一个干瘦老者道:“呵呵崆峒派的长老乌云金!说来倒是我的老朋友。不过座上那两个老者武功更高。”

坐在乌云金上的两个老者一人狮面环眼脸色红如重枣打扮不似中土形态不怒自威;另一个却是白面短鬓身形肥胖一身光鲜湖绸瞧上去便似个当铺酒肆的掌柜一般。莫愁眯起小眼道:“那胖子有几分眼熟可这时却想不起来啦。嘿嘿除了混世魔王便是修炼成精的老魔头可够费大姐费心费神的啦!”

“爷这话怎么说的。”费大姐面不改色咧着鲜红的嘴唇一串浪笑“这是天子脚下官爷贵胄来得多了。上个月来了位爷找了潇潇五次才找到。人家还是张郡王的公子世袭的小王爷呢!上回格天社的万大爷……”

胡断眉不待她说完便哈哈大笑:“金枝玉叶的小王爷格天社的官老爷入娘撮鸟的都好了不起吗?老子行走江湖凭的不是官名却是这个……”左臂一振白光闪处一把飞刀“夺”的插入了大厅圆柱上。

那圆柱漆了红彩上面花团锦簇地雕着数十朵各样花卉这一把刀正插在圆柱当中最大的那朵牡丹花上。跟着寒光闪烁劲风呼呼八把飞刀连珠价射出在那牡丹花四周围了个圆形。众人看他出手凌厉利落齐声喝彩。

费大姐的面色登时一白便在此时忽听得大厅西侧的暖阁内传来一阵清冽的琵琶声铮铮然如同银瓶乍破便在这喝彩声、醉语声、叫骂声、浪笑声中听来也觉分外嘹亮。霎时间乱糟糟的声音全是一静众人全转头瞧向那暖阁。

一道呖呖娇音传了过来:“难得这位爷瞧得起潇潇二位爷见谅我便出去谢一谢诸位朋友如何?”声音轻柔带着一股慵懒、一股娇痴更有一股说不出得柔媚味道。堂内众客人全是心神一醉均想:“单听这声音已是如此迷人这云潇潇的长相不知该是怎样得花容月貌?”

“些许小事不须姑娘费神!”暖阁内忽然传出一声冷哼声音略带沙哑“哪位英雄要见识潇潇姑娘的芳容只管进来便是!”言语说不出得淡定从容传到每个人的耳中却透出一股睥睨天下的豪气。

“好大的口气!”胡断眉拍案而起“老子偏不信邪!”大踏步便向西侧的暖阁走去。满厅客人低声议论数十双眼睛全盯了过来。但见那西侧暖阁以珠帘遮门水晶帘的颜色恰染出一朵莲花之形静静垂下看不出里面丝毫动静。

“潇潇姑娘”那沙哑的声音又再响起“那日得闻你一曲《胡笳十八拍》魂醉至今请再奏一回如何?”声音依旧淡定自若似乎全然没把帘外虎视耽耽的胡断眉放在眼内。云潇潇“咯咯”轻笑曼声道:“那潇潇便献丑啦!”

“贼厮鸟!”胡断眉大吼声中飞身掠起直向珠帘扑去。半空之中双掌疾挥三把飞刀连珠价射向帘内。

猛然间一缕琵琶声自帘内爆出声音激昂如铁马金戈。众人心神一震的当口陡闻胡断眉闷哼一声似是撞在一堵无形的墙上壮硕的身子倒翻而回踉跄着落下地来“腾、腾、腾”地一串疾退砰地撞在那雕花圆柱上。

他本来身材魁梧但这时却像一张画般地贴在圆柱上脸色煞白如纸。在他头顶明晃晃地插着他适才射出的九把飞刀。厅内客人有懂武功的也有不懂武功的却均是心神震动霎时间厅内静得出奇。

只有那琵琶声急切细密如飞泉沥石似雨打芭蕉琅琅锐响催得人的心愈得紧。

“胡兄不妨事吗?”乌云金身子一晃搀起胡断眉冷笑道“适才好好地为何跃了回来?”胡断眉这时才吁出一口长气似是听出了乌云金话中的讥讽之意一把抖开他的胳膊叫道:“老子兴致忽地没了自己愿意跃回来你管得着吗?”

乌云金听他说话神完气足不由眉头一皱斜眼望着那暖阁的帘笼低笑道:“果然好身手!崆峒派乌云金前来领教。”身形飘忽闪动直向那暖阁逼去。他性子高傲素来瞧不起胡断眉的为人和武功猜想阁中之人武功虽高却也只是精通劈空掌一类的重手法这般如蛇游走正可让对方无从力。

暖阁内忽地传出一声沙哑的轻叹:“乌长老步法飘忽似柔实刚只怕七绝真气已修到了第四重的神足境了吧?只是运柔成刚之际未免僵硬难化可惜可惜!”

七绝真气正是乌云金苦修的崆峒派残心七绝掌的内功乌云金听得帘内人足不出户便一口说破自己平生修为登时愕然止步颤声道:“阁下说得是不知有何指教?”本来以他的为人决不会这般贸然向陌生人出口相询但他自当日在建康的钟山峰顶被狮堂雪冷罗雪亭点透修炼破绽事后一直苦思冥想始终难有寸进。这时听得帘内人一语中的便忍不住开口相询可话一出口却又有些后悔。

“惭愧哪里谈得上什么指教!”那人呵呵一笑“传闻贵派残心七绝掌的第五重为死心境旨在‘三冬无暖意’若阁下一味精进只怕适得其反。若能以退为进说不得会别有所得!”乌云金喃喃道:“以退为进?”那人缓缓道:“退一步海阔天空!”

“这等境界怎地我全没想到!”乌云金身子一震双眸炯炯光朗声道“多谢指点!”灰扑扑的瘦脸上竟涌出一团红色也不回席落座径自飞身掠出大厅如飞地去了。

莫愁大张双目望着他的背影道:“他姥姥的这乌云金好大名头怎么给人家几句话便唬得落荒而逃?”卓南雁却摇头道:“他不是落荒而逃而是醍醐灌顶这时心底豁然开朗只想找个清净地方细细参悟!”

唐晚菊却如痴如醉地沉浸在那琵琶曲中五指轻叩桌面喃喃道:“大弦嘈嘈小弦切切好一曲《胡笳十八拍》好一个花魁云潇潇!”在那两人对话之时琵琶声一直轻拈徐拨奏出一派出山清泉般的婉转之声。

www.youxs.org:“尊驾口绽莲花让管鉴大开眼界!佩服啊佩服!”他言语看似客气实则却是讥讽帘内那人只会口若悬河。莫愁眼睛一亮低声道:“原来他便是金鼓铁笔门的掌门人管鉴!嘿嘿原来‘金笔铁判官’金长生的师尊在此怪不得飞扬跋扈他姥姥的这叫狗仗人势!”

管鉴话一出口金长生也是气焰再炽拍桌子喝道:“正是!若有本事便出来见个真章这般缩头缩脑算什么好汉?”

帘内那人却是一声冷哼:“这姓管的言语无味面目可憎老夫懒得搭理。先生可有雅兴打?”暖阁内又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你都划下了道我也只得依样画葫芦了。”卓南雁一凛:“原来暖阁内除了云潇潇竟有两个人!这后一人的声音怎地有几分耳熟?”但那人嗓音显然刻意压抑他一时也猜测不出。

管鉴听得那两人谈笑间浑不把自己当回事冷笑中双臂一振肥胖的身子轻飘飘地荡起疾向暖阁飘去。他心思与乌云金一般也是要以飘忽身法让帘内之人摸不到痕迹再以本门的凌厉笔法雷霆一击破门而入。

众人看他身形微胖但这一跃却疾如鸟、灵如猿不由齐声喝彩。金长生更是扬声嘶喊为师尊打气。一片吆喝声中那琵琶声倏地一冷犹如天风突起、苍林怒号。

管鉴疾扑而到。绘有莲花的珠帘忽地微微一荡似被春风轻拂。猛然间只听管鉴振声大喝快如流星般地欺入了帘内。众人那一道喝彩声还未落下陡见人影一闪管鉴已经倒飞而回。他双足在地上一顿才要立稳却不知被什么力量一推竟又疾退了数步忽觉双腿软砰地跌坐在了椅子上。

“喀嚓嚓”一声响亮那把梨花木的大椅竟被他坐得粉碎。管鉴的身子向后仰去斜刺里却伸出一只手将他稳稳扶住。出手的正是那居中而坐的狮面老者。琵琶声依旧起伏凄恻如阴雨绵绵。厅内诸多武林豪客看得目瞪口呆被那琵琶声一搅心底全是寒浸浸的。

帘内那沙哑声音笑道:“妙!先生这一记手挥五弦出手时机实在妙不可言。”那冰冷声音却只淡淡一笑:“惭愧惭愧!”

管鉴兀自呼呼喘息心底有苦说不出。适才他掠到帘前的一瞬正是劲力运到十足之时。哪知帘内人竟是以静待动并不出手却在他破帘而入、劲力稍泄之际雷霆一击。管鉴先机顿失只得狼狈退回暴进暴退之下被那人刚猛无铸的掌力推送连出大丑。

那狮面老者沉声道:“管兄怎地了?”管鉴片刻间已面色如常苦笑道:“里面是两个老狐精宁掌门也不要去行险啦免得讨苦头!”他笑吟吟的话语却是笑里藏刀。那狮面老者登时面色一红霍然站起冷冷地道:“宁某几十年没讨过苦头啦!”整整衣冠大踏步便向暖阁走去。

“宁掌门?”莫愁小眼瞪起惊道“莫非他……他是昆仑派的掌门宁自隆?”连一直沉迷琵琶乐曲的唐晚菊也不禁抬起头来惊道:“‘宁折不弯’宁自隆?不错果然是他!格天社‘血手太岁’孙列便是他的弟子。”卓南雁也早听过这昆仑派掌门之名当日那丧命五通庙底的“血手太岁”孙列武功已是刚硬得很了而这宁自隆内外兼修武功却纯走刚猛一路单听“宁折不弯”这绰号便知此人出手之霸道。

宁自隆目光灼灼大步向暖阁行去。与乌、管二人不同他的身法并不快甚至有些沉缓步子更是重得出奇一步踏出便是砰然一响。

这时那一串紧调急弦的琵琶声已渐缓渐悄化为一缕若有若无的嘤嘤细语。那沙哑声音又淡淡传出:“这是京师不是江湖!老夫若不立些规矩只怕这些江湖人会反上天去!呵呵无可奈何倒让先生见笑了。”那冰冷声音笑道:“老夫正想瞧瞧你如何立这规矩!”这两人始终不互称姓名显然都不愿吐露身份。听他们言语似乎又在暗中较劲。

“莫非是他?”卓南雁再次听到那冷冰冰的声音眼前忽然闪过罗大冷锐的眼神登时心中一凛:“不错正是罗大!但跟他在一起的这沙哑嗓音之人却又是谁?”

清清冷冷的琵琶声越衬得宁自隆的脚步声沉重响亮。砰!砰!砰!每一步踏出似乎这偌大的厅堂都微微晃动。卓南雁不禁望向那珠帘却见珠帘依旧静静垂下始终纹丝不动那朵怒的白莲这时瞧着便现出几分诡艳。

“开!”宁自隆蓦地大喝一声脸色红若滴血双掌疾推。掌力暗涌那珠帘无风自开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宁自隆那雄伟的身躯已一闪而入。

珠帘霍然合上帘上雪白的莲花簌簌抖动似是被疾风吹拂。那曲琵琶这时已细若游丝却别有一股回肠荡气之韵。偏偏宁自隆一入阁内便再无声息。厅内的客人全睁大了眼珠子性子急的恨不得趴到那帘边去看个究竟。

陡闻一声闷哼黄影闪处宁自隆忽地斜斜跃出“腾、腾、腾”的一串脚步声擂鼓般响在厅内。三四张桌子全被宁自隆撞倒杯盘乱飞几个客人更被他撞得人仰马翻。宁自隆小山般的身子兀自收不住来势直向卓南雁这张桌子撞来。

卓南雁霍地挺身挥掌在他肩头一搭内力源源送出。脸色殷红的宁自隆才刹住脚步眼望卓南雁微露感激之色却猛一低头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全喷在了桌上。“前辈留神!”卓南雁缓缓收回内力低声道“不知屋内出手的却是何人?”

宁自隆吐出鲜血反觉胸臆一畅但脸上却满是黯然失落之色。他缓缓伸指蘸着桌上的血颤巍巍地写了一个字:鹤!

“赵祥鹤?”莫愁嘴巴张得碗大半晌才道.“吴山鹤鸣?格天社的总头领?怪不得怪不得……”他这一喊堂内众高手听个满耳联想到适才那沙哑嗓音之人所说的要“立些规矩”的话语、登时心底寒:“除了赵祥鹤京师之中还有谁有这么高的武功这么大的口气!”先前耀武扬威的胡断眉、金长生诸人全是脸色灰噤若寒蝉。

卓南雁却觉心底一冷:“罗大自命侠义又与张浚交厚却暗中与赵祥鹤在万花轩内相会?”

一番别开生面的比试终于停歇昆仑派、金鼓铁笔门和五湖帮尽皆铩羽而归但深隐帘后之人居然连面也未露。陡闻琵琶锵然一划声若裂帛那《胡笳十八拍》也在这时悄然曲终。莫愁等人的心神一阵摇曳既醉于这琵琶余音袅袅更震于吴山鹤鸣的绝顶武功。

“好曲呀好曲!——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赵祥鹤沙哑的声音又在帘后响起“可叹如此好曲却无一场可观之战世间少有英雄啊!”

卓南雁听得这声长叹却觉心头火起:“当日便是此人处心积虑地算计我父母!”登时胸中怒火猛撞上来仰天一笑:“谁是英雄是你说了算的吗?”大踏步便向暖阁走去。

“兄弟你疯啦?”莫愁惊叫着伸手要拉他但手指明明触到了卓南雁的衣衫却觉指下一滑抓了个空。卓南雁的身形片刻不停已大步向前行去。堂内霎时议论声四起众人的目光全盯在了他的身上。宁自隆和管鉴更是满面疑惑毫不相信这年纪轻轻的少年竟敢挑战当今号称江南第一高手的吴山鹤鸣。

卓南雁的脸上依旧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但浑身真气流转忘忧心法已然笼罩全场。他的步子不紧不慢却如行云流水般得气势连贯。厅内又悄静下来数十双眼睛全瞪得溜圆地望着他。

帘内忽地传出一声轻叹似乎那赵祥鹤也颇为惊诧。原来卓南雁这样闲庭信步般地走来看似行险但一身气劲似非更生出一股深玄难测之感。

静静垂着的珠帘蓦地出一阵轻颤犹如风行水上波澜微生。宁自隆、唐晚菊等明眼人都瞧出那是绝顶高手的内家真气蓄势而引得珠帘颤。这也是头一回帘内高手似乎有些按捺不住劲气外放。

卓南雁忽在珠帘的五步之外顿住身形。他脸上淡淡的冷笑未去右掌却已缓缓按在了威胜神剑的剑柄上心神与长剑交接一处鞘内的长剑登时嗡嗡而鸣。这剑鸣声初时绵密清脆随即化作一股宏大沉郁之音龙吟般游走堂内。众人均觉耳畔轰然作响心神剧震。

长剑虽未出鞘一股澎湃的剑气却已直撞向珠帘。串串水晶珠子急跳动交互疾撞出比适才的琵琶声还紧密尖锐的声响。

赵祥鹤那沙哑的声音忽地一叹:“好胆魄!好眼界!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他赞的是卓南雁的胆魄和眼界说的是卓南雁这种含而不、以静制动的战法说来奇怪他叹声一起疾跳的珠帘似被同时伸出的千百双无形的手按住忽然悄寂无声静静垂下。众人惊叹莫名不由齐齐“噢”了一声。

卓南雁仍是静静挺立身形稳如渊停岳峙缓缓道:“大哉乾元!”忘忧心法与补天剑意交融一处剑气流转再次沛然涌出。

“老弟又精进不少恭喜恭喜!”帘内这回传来的却是罗大的笑声“你可以进来了。”笑声刚时似乎便在卓南雁耳边随即倏忽远去到了最后一个字时似乎已远在十余丈外。

“难道他心中有愧竟要避而不见?”卓南雁心念一闪飞身而起电射般掠人帘内。暖阁内宁谧一片只一个红裳少女怀抱琵琶静静端坐罗大和赵祥鹤早已踪影不见。

“别找了他们都走啦!”那红衣美女明眸耀彩望向卓南雁的目光中略带惊讶。她的声音分外好听却又带着三分慵懒和七分顽皮。

这少女不过二十岁上下波光莹闪的眸子和樱红的香唇间总像是笼着一抹笑意。只看她一眼便觉得有股说不出得媚正从她的髻间、酒窝内、眼波里隐隐散出。若说龙梦婵给人的媚是妖娆多变的娇媚这云潇潇展露出的就是一种雾笼香花般的柔媚。

“小姐便是云姑娘了?”卓南雁想到若是从陈铁衣那里算自己还该叫她一声嫂嫂当下老老实实地躬身施礼“在下卓南雁见过云姑娘!”云潇潇一笑:“你这人倒有趣得紧!看你适才的架势似是要挑破房顶哪知转眼间便又这么彬彬有礼!”顿了顿又笑道“雁飞高兮邈难寻——你这名字恰是《胡笳十八拍》里的好句。——好名字!”她说着朱唇曼启低声歌起《胡笳十八拍》的曲意:“雁飞高兮邈难寻空断肠兮思愔愔……”

她似乎很爱笑笑声也如她奏出的曲乐般剔透悦耳。卓南雁想起陈铁衣所说他们同行时的一路笑声顿时有些明白为何刚硬如铁的陈铁衣会为她神魂颠倒。

他呵呵一笑:“多谢姑娘夸奖!不知适才这阁内品乐的可是赵祥鹤与罗大先生他们去往何处了?”云潇潇雪白修长的五指在琵琶上轻轻拨弄出悦耳的怜怜声摇头笑道:“你这可是不晓事了。我们只是唱曲卖艺的歌女客人们的事情哪能随意泄漏!”她天生媚骨虽是语带嗔意瞧上去仍是巧笑嫣然。

阁内燃着一炉香袅袅的烟气更衬得阁中清雅幽静。堂中客人全知道适才格天社大领赵祥鹤在此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敢贸然闯入。卓南雁眼见这幽香四溢的精致暖阁中只有自己和云潇潇两个人便不愿久留微微一揖道:“如此倒打扰了。我也是受一位朋友所托来跟姑娘传一句话!”

云潇潇玉颊上的梨窝旁现出一抹红晕:“卓公子那位朋友是谁?”卓南雁道:“便是江南铁捕陈铁衣!”云潇潇笑容一敛低声道:“你……你认识他?”卓南雁道:“在下跟陈大哥相交无多却已是过命的交情。”

云潇潇望着他灼灼有神的目光点一点头道:“虽然与公子也是初会但公子的话潇潇都会信!不知他……让你传什么话来?”卓南雁叹一口气低声道:“陈大哥说他眼下有要事缠身待得姑娘的生辰正日只怕无法赶回来……与你共庆芳辰!”想到当日与陈铁衣同去探查江南龙须总坛主但那老头子等龙须全遭余孤天辣手诛杀陈铁衣自此也音讯全无心下更觉黯然。

他才一开口云潇潇似已知道他要说什么明媚的脸上登时一黯待他说完已然花容惨淡轻轻地道:“我们本就聚少离多为何偏偏那一日你都来不了!真的吗……铁衣这真是你的话吗?”她声音凄恻似是对卓南雁轻诉更像在喃喃自语。

“若是我与霜月有约不至小月儿也必是如此伤心!”卓南雁也不禁心下恻然轻声道:“不错。当日我与陈大哥同坐舟内闲聊他郑重叮嘱小弟务必将此话传给姑娘……”忽然心中一动:“那时候陈大哥怎知自己难以赶回?是预知此行不测还是当真另有要务?”

云潇潇娥眉颦蹙道:“那公子是否知道铁衣到底去了哪里?”卓南雁心下一沉竟不敢看她满含忧郁的双眸道:“陈大哥是公门中人行事自不能让旁人知晓!”云潇潇似是信了默然点头美眸中已是珠泪潸然五指只顾茫无头绪地划着琵琶。屋内只余一阵孤单无韵的铮铮轻响。

卓南雁心底忽地生出一阵难耐的愁绪竟不敢在阁内再待片刻重又深深一揖:“话已传到云姑娘请保重!卓南雁这就告辞了!”心下打定主意:“陈大哥若是当真惨遭不测不管是谁下的毒手我都让他血债血还!”

云潇潇这才昂起头强笑道:“潇潇有些失态可让公子见笑了!是了适才那两位客人我也不知他们到底是谁只知一个姓罗一个姓赵。听他们言语那姓罗的老者似是约那赵官人今晚子时在三元楼相会。”

“三元楼?罗大竟要深更半夜地再约吴山鹤鸣密谈!难道他竟是格天社的奸细?”卓南雁目光熠然耀动强抑住心底的震惊向云潇潇点头道:“多谢今日暂且别过!”他略一凝思眼见地上还插着先前胡断眉射入的三把飞刀拾起一把刀来指力暗运在铜铸的刀把上捏出三个深深的指窝递给她道“姑娘若有难处只管拿着此物来找我!”

云潇潇怔怔地接住芳心紊乱如麻只知茫然点头恍惚中耳边似有一声轻叹:“姑娘的琵琶弹得甚好!”她才“啊”的一震笑道:“多谢公子……”抬起头来卓南雁却早已去了只剩那珠帘寂寞而又无奈地摆着。

这时胡断眉、宁目隆等豪客还在厅内苦候眼见卓南雁安然无事地走出均是心底震惊。金鼓铁笔门掌门管鉴笑眯眯地拱手上前客套连连着急结交。卓南雁却没心思搭理这些武林大豪略略客套两句便领着唐晚菊和莫愁出了万花轩。

才出得花厅莫愁便急着问那位云潇潇生得什么模样。卓南雁只淡淡一笑:“也算国色天香吧!对了你不是见过她一次了吗?”莫愁胖脸一红:“那是那是!只是那时候离得太远哪及得上你老弟关起门来独占花魁!”

卓南雁一直寻思这罗大在三元楼内再约赵祥鹤之事却也不愿说出来让他们白白担心便有些心不在焉。莫愁怪他不说讥讽他看过云潇潇后魂不守舍。

唐晚菊却毅然摇头:“未必!南雁兄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你没见他为了明教林姑娘大闹齐山吗?嘿嘿有林姑娘珠玉在前南雁兄只怕再也看不上寻常脂粉。”

卓南雁心头一热只觉唐晚菊的话深得我心伸掌在他肩头一拍笑道:“给那些俗人扰了酒兴咱们再寻个地方去喝个痛快。”转头问莫愁道“老莫你曾说临安有三绝万花轩已去过了千金堂转天便去那三元楼却在何处?”

莫愁大喜:“正是正是正该去三元楼让你还这酒债!”喜滋滋地当先引路。行不多时忽地一指前面当街那座高挑贴金红纱桅子灯的歇山式高楼笑道:“三元楼的酒儿稠——游御街喝美酒自然便得来这三元楼了!”

他轻车熟路地引着二人穿过竹花掩映的回廊登楼上阁寻得一间精致暖阁坐了。

这三元楼高楼耸峙自三楼这暖阁内凭窗西眺隐约可见城外西湖的一角清波。三人要了好大一桌酒菜开怀畅饮纵酒笑闹。

莫愁想起适才的话头忽地小眼一转笑道:“咱们来换个新鲜调调说说自己何时第一次对女孩儿动心。”将酒杯在桌上一顿“本公子先来抛砖引玉。我第一次对女孩儿动了春心是在我九岁那年……”卓南雁险些将一口酒喷出道:“你老兄当真少年老成!”

“见笑见笑!”莫愁得意洋洋地拱拱手又正色道“九岁时我还是个人见人爱的白胖小子帮中叔伯带着我出去乞讨的任谁见了我都要多赏些残羹剩饭。那天江陵府丐帮总舵附近忽地搬来一家官宦人家那家小姐游玩归来刚下轿子见我可怜便将丫鬟新买的春卷塞到我手中。我那时粗黑的手捏住她递过来的白白的春卷看到她笑吟吟的样子——她只十二三岁穿着鲜亮无比的衣衫当真便似看到天上的仙女一般……”

卓菊雁和唐晚菊见莫愁脸现潮红少见得一本正经便都凝神倾听。“自那天以后我日日都去她家门口徘徊乞讨嘿嘿全是独个去的只盼能再见到她。原来她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自然甚少出屋但偶尔出来遇到我时都给我些好吃的。终于在第三次见到她的时候我鼓足了勇气趁她递给我春卷之际在她雪白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唐晚菊“哎哟”一声笑道:“你老兄原来自幼便胆气过人!这下可不是惹了大祸了吗?”莫愁哈哈大笑:“我哪里想得了那许多。那女孩惊叫一声忽地伸手扯住我的胖嘴巴拧了几下骂我是个小顽童——想必她见我终究是个孩子却也不怎么恼怒。哈哈虽给她白嫩嫩的小手拧了几下但那两天却是我最快活的日子。可惜好景不长……”

他的胖脸陡地一阵抽搐狠狠灌了口酒才道:“后来我那帮主老爹要去常德府会见个紧要的武林人物偏要带上我同去一家伙就去了两个月。再回江陵府时却见那女孩家竟给抄了家。帮中叔伯告诉我那女孩她爹得罪了秦桧给下了大狱……论斩了家中女眷都卖给了勾栏!”他那张嬉笑怒骂的胖脸陡现沉痛之色卓、唐二人的心也都随之一紧。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秦桧是什么玩意儿只死活央求老爹去救那女孩。帮主老爹说她爹既敢触怒秦桧便是个好人该救!带着我连闯了三家勾栏才寻到了她。”莫愁忽地咧开嘴近乎抽泣般地喘了两下“她刚死!因不愿接客又不堪凌辱自己上吊了。望着她十二岁的尸体我哭得昏天黑地直到几年后还常常梦到她……”

他又顿了顿咕咚咚地灌了几口酒才又干笑道:“想必我自那时候起便喜欢年纪大些的女孩吧。”眼见身旁二人都黯然神伤猛地一拍桌子“大雁子该你了!你几时对女孩儿动心的?”

卓南雁想了想老老实实地道:“十三岁吧!”那也正是他初遇林霜月的年纪想到十三岁时在杨将军庙内跳耀的舞火下看到那张宛然如画的笑靥心底便涌出一阵甜蜜忽想“原来我一见月牙儿便已暗自倾心只是那时候自己却全然不知。”

“那时候我正给龙骧楼的人追杀她过来给我包扎伤口”卓南雁说起少年时的情形眸子里便闪出一片柔柔的光芒“……她的手灵巧得似蝴蝶翩翩起舞。我却对她说你身上好香……”莫愁眉毛一跳笑道:“老弟自幼便出语不俗有趣有趣!后来呢?”

“后来……”卓南雁忽觉胸中一阵酸楚涩笑两声“后来我便跟她去了明教。再后来这个女孩……便做了明教圣女。”

“原来是那小仙女一般的林霜月?”莫愁咧嘴道“你老弟那日为了她在齐山上这一闹惊天动地老兄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哥哥奉劝老弟一句那林逸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大魔头今后你最好别再见她了万事还是保命要紧!”

“我不管!”卓南雁缓缓吸了口酒淡淡地道“我还是会去见她的!”

莫愁疏淡的眉毛又跳了跳啧啧连声:“佩服!佩服!我这‘有美女就抱抱’乃是随遇而安老弟却才是真正的一往情深!”转头对唐晚菊道“小桔子你怎样?我猜你定是七八岁时便去亲女孩儿。”

“惭愧惭愧!小弟实难跟二位相比。”唐晚菊白面通红迟疑片刻才低头笑道“小弟第一次见到她时……已是半年前的事了小弟已是十九岁的高龄实在比不得二位哥哥!”莫愁双眸光叫道:“怎么着原来小桔子心里有了人?快快从实招来!”

唐晚菊整眉道:“小弟自十五岁便给送进枯荣观修习毒功算来是唐门五十年来得入枯荣观最年少的弟子。但小弟素来只好诗书实在懒得琢磨那些杀人的烟散丸针半年前索性逃出了唐门。我怕给掌门大伯捉到自成都一路北行穿州过府地远远逃到了西夏。一是想逃得越远越好二来是想看看朔漠风光哪知到了西夏兴庆府……”莫愁见他脸色微红忸怩不语笑道:“怎样了难道你竟遇上了个西夏姑娘?”

“是!小弟在酒肆里面喝醉了酒将盘缠丢了——呵呵小弟江湖阅历不足让二位仁兄见笑了!那店伙计见我掏不出钱来便不住口地纠缠谩骂唉实在是羞杀人也!正自难堪忽听一个姑娘叫道:‘他的酒钱我给付了。’我抬头便见到一位党项族的姑娘她穿着月白的绣花袍和百褶裙头戴银白的毡冠便如一尊水月观音般立在那里。”唐晚菊说着一股陶然之色从眉目五官中渗出来“她笑着抛来一串铜钱却又笑我南人懦弱不胜酒力。我自然不服。党项人都甚好客她便请我去她家拼酒……”说到这里脸色愈红了起来。

莫愁连声催促:“说呀!后来如何了?”唐晚菊嗫嚅道:“后来我果然喝不过他就醉倒在她家。醒来后我们便成了朋友。这女孩极是爽朗可爱小弟在她家流连不去地住了半月终有一晚小弟又喝醉了酒……”莫愁见他忽地住口不言不禁瞪起小眼:“怎地了你酒后了是不是?”

唐晚菊的脸变成了一块红布道:“这个……呵呵不足为外人道耳。”卓南雁和莫愁对望一眼哈哈大笑。莫愁更拍手道:“此地无银三百两!小桔子今日才酒后吐真言。”

“她叫……拓跋嫣!”唐晚菊提起这个名字脸上便满是沉醉之色“我……我下定决心定要娶她便跋山涉水地赶回家来禀明掌门大伯。只可惜大伯不允还扬言要杀嫣儿。”他说着神色悲苦攥着酒杯连连摇头道“嘿!我从未见过大伯如此声色俱厉若非兴庆府远隔千山万水只怕他真就赶去下手了。而我早已深厌枯荣观内的毒物便又逃了出来直到今日……也不知嫣儿怎样了。唉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

卓南雁也料不到这外表柔弱的世家子弟竟也是痴情如此心底热举杯道:“小桔子你是至情至性我敬你一杯!”莫愁叫道:“还有我!要连敬三杯预祝二位都早日娶得佳人早结连理早生贵子……”三人当日喝得酩酊大醉眼见日色昏沉这才尽兴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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