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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风雨归途 冷酒热肠

  • 作者:王晴川
  • 类型:武侠仙侠
  • 更新时间:07-04 19:26:14
  • 完书字数:18208

江南的雨总是有些婉约的韵味。那雨丝说是落不如说是挂、是飘、是绕无声地抚摸在春草、绿树、木楼砖墙上轻柔得如江南女子温软的眼波。暮色里的醉仙居正给这袅袅的春雨笼罩着砖墙、门窗、檐顶连那褪了色的酒幌子上似乎都涂上了一层淡青的迷蒙雨色。

“醉仙居”名字气派其实不过是一间能坐上十来个人的小酒肆但占了个好地方自燕子矶去建康必要从此经过。就是在这冷寂的黄昏店里也还有几个客人。店主人柳四嫂是个二十余岁的标致女子只是此刻她的脸上却罩着一层比暮气还浓的忧色。她就那么斜倚在靠门槛的椅子上凝望着远处青暗的江面泥塑般地一动不动。

从这里可以看到远处的燕子矶长江在暮雨中变成一线青色莽苍苍地直接远天沿堤的老槐树在雨丝中舒展着暗绿的枝条挡住了岸边那点点闪烁的船火。

“这鸟天气真恼人!”细雨中忽地传来一声呼喝。三个人拥着一把伞“吧嗒吧嗒”地躺着泥泞而来。先进屋的是个身子瘦长的道士叫道:“格老子的还好有个店铺能落脚不然又给淋得净湿!”声若洪钟惊得店内的几个客人全都举头望过来。www.zcwok.com 传奇小说网

跟在道士身后进来的是个面色白净的书生一边慢条斯理地收着伞一边悠然笑道:“杨柳又如斯驿桥春雨时。这江南三月暮雨的滋味其实跟醉酒有相似的妙处!”话未说完最后进来的那人却将一把折扇合拢在他头上轻轻一敲笑道:“既这么妙你唐公子还是出去醉雨咱们在此醉酒!”这个人却是个身子肥胖的白面公子身着宝蓝色对襟绣边直裰宽袍大袖仪态潇洒。不热的天他手里却玩着一把檀木折扇若不是肚子大了三圈儿脸胖了两圈儿眼睛小了一圈儿倒真是个翩翩佳公子。

笑闹之间三人已在当中一张大桌前坐下。柳四嫂便低眉冷眼地拎了坛酒过来摆在桌上又添了几样凉菜。那道士先仰头饮了一碗酒赞道:“好酒!”胖公子瞧见这手脚麻利的老板娘模样标致先自提气收了收胖胖的肚子折扇一摇挺潇洒地笑道:“店家这酒不错还有什么拿手的好菜只管上来不必在乎多少银子!”

“这几个凉菜和酒全不收钱今日来的全都白吃白喝!”柳四嫂紧蹙着眉梢声音空洞洞的“上好的菜却没了厨子昨晚已给辞了!”胖公子将折扇一收一张哈哈笑道:“这可有趣了难道这位娘子要关门大吉?”那白面书生也道:“这个……无功不受禄小生可不好吃这不要钱的酒饭!”

一位缩在角落里的瞎眼算卦老者这时从酒桌上直起了腰长叹道:“四嫂真是为了那王太尉的事?”柳四嫂的秀眉一抖道:“除了他还能有谁?咱们这醉仙居铺面虽小却常有来往客商歇脚买卖还算过得去。那王太尉明明看上了这地皮旺却借口要除妖鬼!哼哼什么妖鬼这官府才是……”她猛然闭口将下面的话语咽了下去但这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

那道士皱着眉道:“王太尉哪个王太尉?”那书生哂到:“想必便是新到建康的都统制王权是个外强中干之辈不厉兵秣马却一门心思地做买卖赚钱!”那胖公子收起折扇在那书生头上轻轻地一拍笑道:“你这小橘子有所不知了吧?咱大宋的官儿都好做买卖咱那位拜了太师的清河郡王张俊做‘中兴四大将’时便曾经营太平楼酒楼更把赚的银子统统做成一千两一个的大银球号称‘没奈何’!那打油诗听过吗?‘张家寨里没来由使他花腿抬石头。二圣犹自救不得行在盖起太平楼!’说的便是那张大帅手下的花腿军卒在临安给他盖太平楼的逸事!”转头对柳四嫂又道:“这位都统制王权侵你这块旺地想必也是要效法太师盖座大酒楼赚些‘没奈何’!”

※※※※※※※※※※※※

这时离着大宋朝庭南渡早过了二十年当初号称“中兴四大将”的张俊、韩世忠、刘光世和岳飞已尽皆辞世。命最长的那位太师张俊就是这位胖公子说的清河郡王虽是去年才死但人们也早忘了。甚至岳飞洒在风波亭上的血也快给江南的怡红快绿消弭无形。

这江南淡淡的风细细的雨冲淡了慷慨侠士的热血消磨了激昂书生的壮志……即便是这建康二十多年前给金兵挥师血洗之地这时也已惯作风月、歌舞升平了。

宋、金自绍兴议和之后十多年不动刀兵只是自几年前完颜亮篡位之后大金迁都燕京号为中都厉兵秣马虎视江南有见识的宋人不免惴惴下安。但秦桧操控赵宋江山十数载积威遍满江南更在御史台六察司下设格天社以八千铁卫勘察四方朝野间无人胆敢言战。百姓能做的也只是苟延残喘杯酒言欢之时提起朝廷之事也不免战战兢兢。这胖公子笑言张太师贪财的“逸事”真可说是“直言无忌”了。

柳四嫂白净的脸上腾起一抹愤怒的红色道:“王权说了我若不让出这醉仙居来今晚他便派人来拆这店铺!”她的声音突然间有些哽咽了“拆吧!他们敢拆我便死在这里!我那汉子去了两个月了丁点儿音讯没有留下我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活着没味儿!”

那算命瞎子常来柳四嫂这儿混酒喝听后颤声道:“怎地柳四哥还没消息?难道……”柳四嫂张口想说什么却终究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那晚他去追那妖鬼便一直未归。王太尉今夜若是真敢欺上门来我就一把火烧了这店铺说什么也不能让这铺面落在旁人手里!他走之前王太尉便差人来过一次却给他一口回绝了。我家官人说过的话我……我都会听的他说过店铺不能让给官府那便是不能让!”

众人听她语音幽幽的柔弱却透着一股别样的坚韧均是一愣。寂静之中忽听有人幽幽地叹了口气却是靠窗坐着的一个青衫汉子。这汉子在屋内还顶着一张斗笠全然看不清相貌但这一声叹息却带着说不出得孤凄痛楚。

这时忽听得屋外传来一阵人喊马嘶跟着一道阴森森的笑声透帘钻入道:“柳四嫂大雨的天你这店铺倒还是买卖兴隆啊!”

屋里的客人一惊之际挂在门口的那道挡风遮雨的竹帘被几抹凌厉的刀光一卷霍地四分五裂一股潮湿的雨意随风直荡了进来。门外来的却是一队官兵当中那乘马的绿袍军官呵呵冷笑道:“建康府在此公办不相干的人走开!”有两三个酒客本就心惊胆战见了这群官兵的跋扈模样哪敢言语全贴着店门溜溜地跑开了。

那军官飞身下马在两个兵卒簇拥下大步走入屋内进屋后大咧咧地扯过一把椅子坐了。醉仙居店铺不大还有四五个兵卒只得在店外候着。那军官目光一扫眼见客人已散去不少幽暗的屋内只有身前的桌子上还坐着个肥胖公子、白面书生和一个瘦高道士角落里的桌上有个黑袍汉子旁若无人地自斟自饮靠窗那桌上还趴着个头戴斗笠的汉子似已酩酊大醉。那军官冷冷一笑把目光锁在了那算卦的身上道:“刘瞎子你也在这儿?”

那算卦的刘瞎子脸一抖颤声道:“碰巧过来跟四嫂讨杯热酒喝!这便走!”那葛大人笑道:“也不必忙少时老子还得让你摸摸骨推推命他***这两天老子眼眶直跳都是让那妖鬼给弄的!”然后扭头瞟向柳四嫂声音倏地一冷“柳四嫂这地界出了鬼物官家自然要管上一管这店铺你让还是不让?”

“葛大人”柳四嫂瞥一眼那军官依旧冷着脸坐在那里“外子没到这店铺让不得!”声音虽低却硬得像刀。

“你那汉子柳四?”葛大人冷笑一声霍地扭头叫道“给我抬进来吧!”门外两个兵卒应声抬着一扇门板进来上面赫然躺着一具尸身一块破草席盖着头脸依稀只见血迹斑斑。

天色早暗下来了店里只点着几个时称为“省油灯”的夹瓷盏那灯火幽幽地映得门口忽明忽暗。柳四嫂颤着身上前揭开那席子怔了怔忽然喉咙里呜咽了一声便晕了过去。那胖公子一惊走过去在她鼻下人中处一点柳四嫂才回过神来“四哥……”她的声音撕心扯肺众人都觉心底一惨。嘶号声中柳四嫂猛地自怀中摸出一把刀便向那葛大人扑去却给两个兵卒抬手拦住。

“泼妇失心疯了吗?竟要谋害朝廷命官!”葛大人见她势若疯虎也不禁退了一步怒道“你当是本官杀了你家汉子吗?好好瞧瞧他的伤口那岂是人弄出来的?”那白面书生这时缓步踏上拱手道:“四嫂节哀瞧这伤口当非人力所伤!”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镇定人心之力柳四嫂不觉停了挣扎。那道士叫道:“这人双眼都没了半边脸孔烂了嘿嘿胸口一个大洞敢情是心给摘去了……”胖公子忍不住扬起折扇向脸上一遮叫道:“别说啦!叫你这臭道士说得人浑身冷!”扭头对那书生道“小橘子你认定这不是人做的?”那书生的目光在尸身上下仔细搜索着摇头道:“天下哪有这等丧心病狂的人?”说完缓缓扳过柳四哥的尸身却又吸了一口冷气“颈后裂痕啊!脊骨全碎骨髓竟被吸了去!”

店里众人一凛。刘瞎子忍不住叫道:“妖鬼这必是那鬼物下的毒手。听说近日那五通庙底钻出来个鬼物带着一只怪鸟和一只猿精勾人的魂、吸人的血……”他喊声凄惶嘶哑众人听了全觉浑身冷。

“四哥……”柳四嫂呜咽一声浑身软便栽倒在地上。那葛大人得胜似的扫了她一眼冷笑道:“这时知道怕了吧?适才你妨碍公务谋害本官这店铺你是腾也得腾不腾也得腾啦!来人将这泼妇给我拿了!”

“美人莫哭让官爷们带你去乐上一乐!”两个兵卒邪邪地笑着便向柳四嫂扑来。那书生双眉一皱叫道:“慢来慢来……”话未说完店中人影一闪忽闻那两个兵卒“哎哟”、“妈呀”两声大叫身子如稻草一般地飞出了店门——原来是那一直闷头饮酒的黑袍汉子陡然出手将这两个兵卒抛了出去。

“你……你这厮是谁?”那葛大人眼见他这两下连抓连抛手法利落不由得一惊忽然觉得自己这么颤声相问未免显得底气不足立时大喝一声“胆大包天要造反吗?”反手在硬木桌上一抓指力到处登时抓得桌角裂下一块碎木。那黑衣汉子冷冷地瞥了一眼他那鹰爪似的手爪道:“在下明教春华堂副堂主陈金见过葛大人。嘿嘿‘洞金指’葛文渊在江湖上也是好响的名头却怎地干起这欺压寡妇的事来?”葛文渊听得眼前这汉子竟是明教“四平八稳、四堂八舵”之春华堂的副堂主不由得心底微寒道:“怎么陈堂主要管这个闲事?”

陈金沉声道:“实不相瞒二十年前贼人钟相、杨幺盘踞鼎州造反后来惊动岳飞岳少保奉旨讨伐我明教也曾出手相助……”当年钟相曾以巫术谋反被剿杀但其能征惯战的部将杨幺率余部再起数年之间屡挫官军直到后来岳飞亲来才平定其患。这其间明教林逸烟、卓藏锋两教主出力不少这也是江湖上人人尽知的旧事了。葛文渊一愣不知陈金为何提起这陈年旧事。此时岳飞早已含冤而死秦桧权威正盛但陈金身为明教弟子提起岳飞仍是恭恭敬敬地称为“岳少保”。

却听陈金又道:“当时岳少保征讨湖贼杨幺之时却有一股余孽慑于岳帅威名闻风先逃沿水路一直逃到建康。那时岳少保分身乏术便请我明教代为出手。那股湖贼屡败于我明教之手便龟缩于栖霞五通庙中。后来终于被官军剿杀于庙底地宫内。”众人再次听到五通庙的名字想起刘瞎子刚喊的在这庙底钻出妖鬼之事心中全是一凛。

陈金冷森森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最终却落在柳四嫂的身上缓缓地道:“自那时起我明教春华堂便驻扎于此柳四哥……便是我春华堂的好汉!”柳四嫂“啊”了一声颤声道:“这……这个他却从未跟我说起过!”陈金缓缓点头道:“那妖鬼盘踞五通庙柳四哥心下起疑早已暗中禀报本舵也是咱们一时大意竟折了四哥!”葛文渊稀疏的眉毛抖了两抖才叫道:“好啊原来柳四竟敢勾结明教你们……你们要待加何?”虽然声色俱厉但在明教大名之下终究怯了几分。

陈金缓缓道:“葛大老爷这妖鬼既然伤了我明教子弟我明教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四嫂是本教遗孀这醉仙居的事情还请大人高抬贵手!”言辞虽然客套但语气却是冰冷至极。

明教威名早著教主“洞庭烟横”林逸烟非但是“四雄雄八修”中的大宗师更以横行无忌、手段阴狠著称江湖。葛文渊实在不愿与这等江湖大教为敌但这时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道:“我这可是奉王太尉军令行事嘿嘿公务在身却也难以通融。”说话之间手掌已握紧了腰刀。

陈金踏上一步亢声道:“回去告诉你那王太尉咱们明教不愿多生事端他也不要多事!”探掌在葛文渊的桌角斜斜一削一块桌木应手而落。那书生瞧他这出手举重若轻桌角被他这一掌“斩”后平如刀削忍不住高声叫道:“拔剑济困不亦快哉!”那胖子也笑道:“好玩好玩偷钱的遇到了劫道的真是好玩!”只那道士满面冷笑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

葛文渊眼见他这随手一削比适才自己那气势汹汹的鹰爪手不知强了多少倍又给陈金那锐电般的眼神一逼不由得退了一步便在这进退不得之时忽听屋外有人一声冷笑道:“哼哼明教就了不起了吗?”大笑声中两道人影轻飘飘地掠进屋来却是两个身穿翠绿武官时服的汉子。屋外一直暮雨潇潇店门口还守着几个军卒但这两人竟似毫无阻隔地飘然纵入。这一下先声夺人店中的江湖豪客尽皆动容将目光全锁在这两个军官的身上。

当先那黄脸短髭的中年军官在陈金脸上扫了一眼转头朝身后那身材矮胖的军官毕恭毕敬地笑道:“万兄您瞧这世道魔教妖孽竟敢公然恫吓朝廷命官!”那矮胖汉子笑吟吟地踏上一步道:“是吗?咱这次还没瞧见妖鬼先撞见妖孽倒也凑巧!”这矮子满面含笑乍望上去似是个乡间财主般貌不惊人但在屋中挺身一立登时现出一股山耸岳峙般的凌人威势。

陈金见这两人气势逼人冷哼一声正待言语“洞金指”葛文渊看清这两人是格天社的打扮抢上前一步向那器宇不俗的矮子拱手道:“卑职葛文渊现在王太尉麾下效力见过大人请教大人尊姓大名!”

那矮子还未答话胖公子却已大笑着迎了上去将折扇在葛文渊的脑袋上一拍笑道:“连他都不认识!这位便是格天社的后起之秀‘万峰独秀’万秀峰!”葛文渊头上陡然被他拍了一下虽是不重心下却也又惊又怒便要作但听到“万峰独秀”万秀峰这近年来格天社风头最劲的名字仍不禁肝胆一缩心想:“传闻万秀峰乃是‘吴山鹤鸣’赵祥鹤的关门弟子怎地这般矮墩墩的模样?”忙向万秀峰作揖问候。

万秀峰却向胖公子笑道:“莫兄原来你也在这里当真是再妙不过!”转头对葛文渊道“葛兄洞金指的功夫威震建康小弟早有耳闻!想必葛兄还不识得这位莫公子他便是丐帮莫帮主的公子鼎鼎大名的江南四公子之一人称……这个‘四绝剑客’的莫愁莫公子!”

当时江湖中人将江南武林四位声名最盛的少年高手并称为“江南四公子”分别是“书剑双绝”虞允文、“不死铁捕”陈铁衣、雄狮堂方残歌和这丐帮帮主之子莫愁。陈金听得名头响亮的莫愁竟是肥肥胖胖的一个人偏这“莫愁”的名字又女里女气不由哑然失笑。

葛文渊听得眼前这满脸嬉笑的胖公子竟是鼎鼎大名的丐帮帮主之子一口恶气登时换作笑脸拱手道:“久闻江南四公子的大名‘四绝剑客’莫公子更是……”话没说完那莫公子折扇一挥“啪”地又敲在他脑门上笑道:“别听老万胡说什么‘四绝剑客’我这‘四绝’说起来丢人——便是酒色财气样样在行!”www.youxs.org。

莫愁却忽然大叫一声“啊哈”转头望向万秀峰身后的那黄脸军官道:“这位几莫非是格天社青龙七宿中的‘血手太岁’孙列孙先生吗?”那黄脸汉子面露得色拱手道:“在下这点微末伎俩不思竟能入得莫公子的法眼幸甚幸甚!”万秀峰望向莫愁身后的那白面书生和高大道士笑道:“能跟莫愁公子在一处的这二位想来必非俗人了莫愁公子怎地不给咱们引荐引荐!”

“还是老万有眼光!”莫愁折扇一收拍着那道士肩头道“这位道爷是本公子路上刚结识的朋友峨嵋派的一流高手余观海余道长!”又指着那书生“这位是蜀中唐门的‘千手书生’唐晚菊蜀——我叫他小橘子在蜀中待得憋闷来寻我散心。”

“洞金指”葛文渊是驻扎本地的官军跟蜀中唐门、峨嵋派这等江湖朋友见面自然只是皮里阳秋地应付几句。倒是万秀峰极善应酬先向余观海连道“久仰”待听得“‘千手书生’唐晚菊”之名时脸色微变拱手道:“莫不是十七岁便入了唐门枯荣观的唐么公子?”唐晚菊笑吟吟地一躬身道:“些许薄名何足挂齿倒让万先生见笑了。”

官场和江湖中人相见大多略存尴尬好在这丐帮莫愁是个江湖上跟谁都混得来的“见面熟”在中间插科打浑“洞金指”葛文渊更对万秀峰两人曲意迎奉一时小店里面倒是热热闹闹。明教高手陈金眼见格天社陡然来了“万峰独秀”万秀峰和“血手太岁”孙列两大高手而那丐帮莫愁、峨嵋派的余道人和那唐门高手唐晚菊也都是近年来声名鹊起之辈不由心中暗自生疑:“格天社、丐帮、唐门和峨嵋派的人忽然也赶到燕子矶不知为了何事?”

那几人寒暄之间格天社“血手太岁”孙列却冷冷向陈金望来森然道:“这位朋友咱们格天社专程来此便是要对付那妖鬼这店铺官家收定了。”陈金眼见对方人多势众却也凛然不惧踏上一步冷冷道:“格天社便了不起吗?”这话说得寸步不让正跟万秀峰进屋前的那句“明教就了不起吗”的话针锋相对!话音未落小店之中陡然亮起四五道剑光却是孙列大怒之下陡然出手。他绰号叫“血手太岁”那长剑剑身也是殷红如血一片剑光皆作猩红颜色直向陈金身上卷来。这一招出手事先毫无征兆当真快得惊人。陈金低喝声中身子飘然一转屋内“当当”的锐响震人耳膜。

呼吸之间厂一把知刀满厅剑光霍然消散两个人各自退开两步陈金手中已多了一把短刀眼望孙列手中红光闪烁的长剑冷笑道:“呵呵原来是昆仑派的高手!”唐晚菊和莫愁等人均知昆仑派威震西域掌门宁自隆号称“宁折不弯”武功上颇有独到之处但见这二人一攻一守招法利落竟毫不为屋内摆设拘束忍不住齐声喝彩。只有柳四嫂仍呆呆地趴在亡夫尸身之旁对眼前一切恍若未见。

孙列黄脸上红光一闪叫道:“再来!”长剑乍抖一蓬血红色剑光飞卷陈金前胸四五处大穴。这一招“了却天下事”暗伏了七种变势实乃他昆仑派的夺命杀招。他早听过明教近年来出了一批少年子弟武功精强极是难缠是以一上来就要以绝杀求胜。哪知陈金不退反进短刀斜飞竟不管不顾地直刺孙列小腹。这招法看似两败俱伤却是气势威猛后先至。莫愁、唐晚菊等人眼见陈金使出这等以命搏命的狠辣打法均是心下生寒。

“洞金指”葛文渊眼见陈金拼死抢攻身后空门大露忽地狞笑一声腰刀出鞘举步便向他背后砍去。唐晚菊叫道:“不好!”店内狭小他立在陈金对面要待出手拦挡却已不及。

屋内骤然响起一声冷笑斜刺里黑黝黝的一个物事飞转而来正挡在葛文渊的身前。却是那靠窗坐着的青衫客猛地身子一转连人带椅旋风般转个圈子端端正正地“坐”在了葛文渊和陈金之间。

这青衫客适才曾沉声长叹随即便醉倒桌上谁也没有留意过他。这时他那宽大斗笠仍未取下丝毫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这般默不作声地忽然插入战局更显冷硬突兀。葛文渊见他这一转奇诡无比心头微凛之际青衫客已扬起手中筷子蟹爪般地夹住了他的刀身。

“这小子要以筷子夹住老子的刀当真活得不耐烦了!”葛文渊大怒之下刀上加力直向青衫客颈上抹去。青衫客身子微侧筷子顺势一引这一刀便砍歪了。葛文渊身子抢得猛了给他这一引险些栽倒狂怒之下提气大喝钢刀疾收。青衫客的筷子上却生出一股粘黏之力顺势送出依然牢牢夹住那刀身。

片刻之间葛文渊或斩或削刀势迭变但刀锋一近那青衫客身前便给他以巧劲引开。青衫客斗笠不摘端坐椅上单臂随势进退那双筷子竟似黏在葛文渊刀上一般。小店之中的高手不少却全未见过这等精妙的武功。孙列和陈金扭头见了也是又惊又佩目瞪口呆之下竟忘了争斗。

万秀峰眼见朝廷武官出丑冷哼声中举步踏上长长吸了口气翻掌便击了下来。他顾念自己身份不愿上前夹攻青衫客一掌虽然势道刚猛却直直击向葛文渊手中的钢刀。那铁掌平平击在刀身之上立时有一道怒流般的劲力随着钢刀直送过来。青衫客的身子一震所坐的椅子竟也格格作响。青行衫客心中一凛:“好一招隔物传功!这矮子倒不可小窥!”当机立断蓦地松开钢刀竹筷青蛇吐信般地一点分别戳在葛文渊和万秀峰的腕上。“当啷”一声葛文渊的钢刀落在地上万秀峰则脸色煞白斜退两步。青衫客缓缓站起。他一起身那把木椅咔咔轻响缓缓起了数道裂隙跟着碎成十几片散木坍塌在地。

小店之中登时就是一静。众人的数道目光齐齐聚在这不动声色的青衫客身上心内均想:“这人武功之高胆魄之雄当真罕闻罕见!这人却是谁?”

“高手!”寂静之中莫愁却忽地扬声高叫唬得众人心头一惊。他却一本正经地道“老兄绝对是本公子这辈子见过的一流至尊高手!好了好了!大伙儿这一回便算平分秋色旗鼓相当不必再打啦!”

葛文渊和孙列却面色铁青要待再扑上却自知不敌全转头望着万秀峰。万秀峰也是哈哈一笑道:“好功力好本事!想不到天下还有兄台这般人物!万某实在眼拙请教兄台大名!”那青衫客却冷冷道:“欺负寡妇遗孀暗中偷袭伤人你们这些朝廷命官跟鬼物有何不同?”他那斗笠还未摘下两道冷飕飕的目光穿过那宽宽的斗笠兀自如刀如剑。

万秀峰仰天打个哈哈扭头对面如死灰的葛文渊笑道:“好便看在这位兄台的面子上柳四嫂的这小店咱们不收了!王太尉那里回头兄弟替你去说!”又向青衫客拱手道:“大伙儿其实误会一场何不坐下来交个朋友?”“万峰独秀”乃是近年来格天社名号甚响的高手这么对一个陌生人拱手退让倒真是难得至极了。

陈金也迈步上前谢过这青衫客的相救之恩。青衫客却只向他扫了两眼微微点头瞧那神情照旧冷漠得紧。万秀峰暗自出了口长气道:“惭愧原来这人跟这魔教余孽并非一路!”心内苦苦思索这人的来历脸上却一派和颜悦色道:“兄台不知在下此来乃是专为这妖鬼而来。在下已经联络了雄狮堂在此一聚共同对付这鬼物!”

“世上哪里有什么鬼物!”青衫客冷哼一声转身对柳四嫂温言道“这位大嫂你再仔细说说尊夫遇到那妖物的情形!”他适才对万秀峰、陈金这等黑白两道的大人物全都冷若冰霜但对柳四嫂这弱女子却语声柔和。柳四嫂浑身一震忍不住仰头望他颤声道:“你……你是谁?”

“我是谁?”青衫客幽幽一叹似是从心底深深地呵了一口气卧底龙骧喜宴惊变峰顶决斗一幕一幕走马灯般地在眼前闪过。

这个人自然便是卓南雁了。

当日他跟“狮堂雪冷”罗雪亭分别之后便即赶赴江南。虽然星夜兼程但鞍马劳顿舟楫难行却也用去二十多日时光。卓南雁此次南下自然要照着罗雪亭的吩咐先去建康雄狮堂跟方残歌等人细述龙骧楼业已出的“龙蛇变”再请他们联络官府小心看护太子和张俊等人。

一人江南便赶上无尽的梅雨他的心情更是沉郁了许多。白日里他想得最多的人自然是林霜月:初会时苍白如雪的笑容临别时款款深情的娇呼时时在他心间起伏萦绕。他知道重回江南便能见到她了。想到说不定哪日便会与林霜月重逢他心底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

最怪的是这几晚他常常梦到完颜婷。在梦里的完颜婷总是不言不语只是那样怅怅地望着他那目光缠绵欲碎竟比江南的雨还要凄迷。卓南雁常被这样的凄郁的目光从梦中惊醒。有时睡不着他便起来抱膝听雨夜雨中似有完颜婷若有若无的啜泣。满腔愁绪一任阶前雨点滴到天明。

卓南雁回想当日自己初闯江南时是何等的意气风但再次看到江南的春江淡月碧草烟树心底总有种说不出的味道。这滋味难以言喻恰似燕子矶边的绵绵暮雨有几分凄郁几分愁闷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倦怠。他刚自燕子矶下船便在这醉仙居内遇到了这些变故。眼见柳四嫂孤苦又念这陈金正是当年自己初到明教大云岛时所见的旧友便即出手惩戒葛文渊等人至于自己的身份却懒得透露。

“你不必管我是谁”卓南雁望着柳四嫂那失神的目光心内不由一阵心痛轻轻地道“连我都不知自己是谁。但我或许能为尊夫报了此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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