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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落日余晖中的清朝(下) 2

  • 作者:张荫麟, 吕思勉, 蒋廷黻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07-04 17:22:36
  • 完书字数:7724

至于在经济上,则通商以后,中国所受的侵削尤深。通商本是两利之事,历代中外通商,所输入的,固然也未必是必须品。然中国所受的影响有限。至于近代,则西人挟其机制之品,以与我国的手工业相竞争。手工业自然是敌不过他的。遂渐成为洋货灌输,固有的商工业亏折,而推销洋货的商业勃兴之象。不但商工业,即农村亦受其影响,因为旧式的手工,有一部分是农家的副业。偏僻的农村,并有许多粗制品,亦能自造,不必求之于外的。机制品输入后,此等局面打破,农村也就直接间接受着外人的剥削了。此等情势,但看通商以后,贸易上的数字,多为入超可见。资本总是向利息优厚之处流入的,劳力则是向工资高昂之处移动的。遂成为外国资本输入中国,而中国劳工纷纷移殖海外的现象。

外人资本的输入,最初是商店、洋行和金融机关。从《马关条约》以后,外人得在我国通商口岸设厂,而轻工业以兴。其后外人又竞攫我的铁路、矿山等,而重工业亦渐有兴起。此等资本,或以直接投资,或以借款,或以合办的形式输入,而如铁路矿山等,并含有政治上的意味。至于纯粹的政治借款,则是从1866年,征讨回乱之时起的。此后每有缺乏,亦时借洋债,以资挹注。但为数不多。中、日战后,因赔款数目较巨,财政上一时应付不来,亦借外债以资应付。但至1902年,亦都还清。而其前一年,因义和团运动和各国订立和约,赔款至四万五千万两之巨。截至清末,中国所欠外债,共计一万七千六百万,仅及庚子赔款三分之一强,可见镇压义和团一役,贻累于国民之深了。

我国的新式工业初兴起时,大抵是为军事起见。其中仅1878年,左宗棠在甘肃倡办织呢局;稍后,李鸿章在上海办织布局;张之洞在湖北办织布、纺纱、制麻、缫丝四局,可称为纯粹工业上的动机。此等官办或官商合办的事业,都因官场气习太深,经营不得其法,未能继续扩充,而至于停办。前清末造,民间轻工业,亦渐有兴起的,亦因资本不足,管理不尽合宜,未能将外货排斥。在商业上,则我国所输出的,多系天产及粗制品。且能直接运销外国者,几于无之,都是坐待外商前来采运,其中损失亦颇巨。

华人移殖海外,亦自前代即有之。但至近世,因交通的便利,海外事业的繁多,而更形兴盛。其初外人是很欢迎中国人前往的。所以1858年的《中英条约》,1861年的《中俄条约》,1864年的《西班牙条约》,1868年的《中美续约》,都有许其招工的明文。今日南洋及美洲繁盛之地,原系华人所开辟者不少。到既经繁盛,却又厌华人工价的低廉,而从事于排斥,苛待、驱逐之事,接踵而起了。但在今日,华侨之流寓海外者还甚多。虽无国力之保护,到处受人压迫,然各地方的事业,握于华人之手者仍不少。譬如暹罗、新加坡等,一履其地,俨然有置身闽、粤之感。我国的国际收支,靠华侨汇回之款,以资弥补者,为数颇巨。其人皆置身海外,深受异民族压迫之苦,爱国之观念尤强,对于革命事业的赞助,功绩尤伟。若论民族自决,今日华侨繁殖之地,政权岂宜握在异族手中?天道好还,公理终有伸张之日,我们且静待着罢了。

第九、基督教和西方科学的传入

中国和外国的交通,也有好几千年了。虽然彼此接触,总不能无相互的影响,然而从没有能使我国内部的组织,都因之而起变化的。其有之,则自近世的中欧交通始。这其间固然有种种的关系,然而其最主要的,还是东西文化的差异。东西文化最大的差异,为西洋近世所发明,而为中国所缺乏的,便是所谓科学。所以科学的传入,是近世史上最大的事件。科学与宗教,虽若相反,其最初传入,却是经教士之手的。

基督教的传入中国,亦由来已久。可是因中国人迷信不深,对于外国传入的宗教,不能十分相契,所以都不久而即绝。至近世,新教兴于欧洲,旧教渐渐失势,旧教中有志之士,乃思推广其势力于他洲。其中号称耶稣会的,传布尤力。耶稣会的教士,第一个到中国来的,是利玛窦。以1581年至澳门。初居广东的肇庆。1598年,始经江西到南京。旋入北京。1600年,神宗赐以住宅,并许其建立天主堂。天主教士的传教于中国,和其在他国不同。他们深知道宗教的教理,不易得华人尊信的。所以先以科学牖启中国人。后来才渐渐的谈及教理。利玛窦到北京之后,数年之间,信教的便有二百余人。徐光启、李之藻等热心科学之士,都在其内。当时的教士,并不禁华人拜天、拜祖宗、拜孔子。他们说:“中国人的拜天,是敬其为万物之本;其拜祖宗,系出于孝爱之诚;拜孔子,是敬仰其人格;都不能算崇拜偶象。”教士都习华言,通华文。饮食起居,一切改照华人的样子,他们都没有家室,制行坚卓,学问渊深。所以很有敬信他们的人。然亦有因此,而疑其别有用心的。

当利玛窦在日,就有攻击他的人。神宗因其为远方人,不之听。1610年,利玛窦卒。攻击的人,更为利害。到1616年,就被禁止传布。教士都勒归澳门。然而这一年,正是满洲叛明自立的一年。自此东北一隅,战争日烈,明朝需用枪炮也日亟。至1622年,因命教士制造枪炮,而教禁亦解。明朝所行的大统历,其法本出西域。所以当开国时候,就设有回回历科。到了末年,其法疏舛了。适会基督教中深通天文的汤若望来华。1629年,以徐光启之荐,命其在北京历局中,制造仪器,翻译历书,从事于历法的改革。至1641年,而新历成。越二年,命以之代旧历。未及行而明亡。清兵入关后,汤若望上书自陈。诏名其历为时宪。汤若望和南怀仁,都任职钦天监。这时候,基督教士,可以说很得信任了。到清世祖殁,而攻者又起。

当时攻击基督教最烈的,是习回回历法的杨光先。但他的主意,并不在乎历法。他曾说:“宁可使中国无好历法,不可使中国有西洋人。”他又说:“他们不婚不宦,则志不在小。其制器精者,其兵械亦精。”他们著书立说,说中国人都是邪教的子孙,万一蠢动,中国人和他对敌,岂非以子弟拒父兄?“以数万里不朝不贡之人,来不稽其所从来,去不究其所从去;行不监押,止不关防;十三省山川形势,兵马钱粮,靡不收归图籍,百余年后,将有知余言之不得已者”。杨光先之说如此:利用传教,以作侵略的先锋,这是后来之事——也可说是出于帝国主义者的利用,并非传教者本身的罪恶——基督教初入中国时,是决无此思想的。杨光先的见解,在今日看起来,似乎是偏狭,是顽固。

但是中国历代,本有借邪教以创乱的人;而基督教士学艺之精,和其无所为而为之的精神,又是中国向来没有看见过的。这种迷信的精神,迷信不深的中国人,实在难于了解。杨光先当日,有此疑忌,却也无怪其然。不但杨光先,怕也是当日大多数人所同有的心理。即如清圣祖,他对于西洋传入的科学,可以说是颇有兴味的。对于基督教士,任用亦不为不至。然而在他的《御制文集》里,亦说“西洋各国,千百年后,中国必受其累”,这正和杨光先是一样的见解。不过眼前要利用他们,不肯即行排斥罢了。人类的互相了解,本来是不大容易的。在学艺上,只要肯虚心研究,是非长短,是很容易见得的。但是国际上和民族间的猜忌之心,一时间总难于泯灭,就做了学艺上互相灌输的障碍。近世史的初期,科学输入的困难,这实在是一个大原因。

杨光先以1664年,上书攻击基督教士,一时得了胜利。汤若望等都因之得罪。当时即以监正授光先。光先自陈“通历理而不知历法”,再四固辞,政府中人不听,不得已任职。至1667年,因推闰失实,得罪遣戍。再用南怀仁为监正。自此终圣祖之朝,教士很见任用。传教事业,也颇称顺利。直至1707年,而风波才再起。

原来利玛窦等的容许信徒拜天、拜祖宗、拜孔子,当时别派教士,本有持异议的。后来讦诸教皇。至1704年,教皇乃立《禁约》七条,派多罗到中国来禁止。多罗知道此事不可造次。直迟到这一年,才以己意发布其大要。圣祖和他辩论,彼此说不明白,大怒,命把多罗押还澳门,交葡萄牙人监禁。在中国的传教事业,是印度的一部分,本归葡萄牙人保护的。后来法国人妒忌他,才自派教士到中国。葡萄牙人正可恶不由他保护的教士,把多罗监禁得异常严密。多罗就忧愤而死。然而教皇仍以1715年,申明前次的禁约。到1718年,并命处不从者以“破门”之罚。于是在华教士,不复能顺从华人的习惯,彼此之间,就更生隔碍。1717年,碣石镇总兵陈昂,说天主教在各省,开堂聚众,广州城内外尤多,恐滋事端。请依旧例严禁,许之。1723年,闽浙总督满保,请除送京效力人负外,概行安置澳门。各省天主堂,一律改为公廨。朝廷也答应了。自此至五口通商以前,教禁就迄未尝解。

基督教士东来以后,欧洲的各种科学,差不多都有输入。历法的改革,枪炮的制造,不必论了。此外很有关系的,则为清圣祖时,派教士到各省实测,绘成的《皇舆全览图》。中国地图中,记有经纬线的,实在从此图为始。当明末,陕西王征,曾译西书,成《远西奇器图说》,李之藻译《泰西水法》,备言取水、畜水之法及其器械。徐光启著《农政全书》,也有采用西法的。关于人体生理,则有邓玉函所著的《人身说概》。关于音乐,则有徐日升所修的《律吕正义续编》。而数学中,利玛窦和徐光启所译的《几何原本》,尤为学者所推重。代数之学,清朝康熙年间,亦经传入,谓之借根方。清朝治天文、历、算之士,兼通西法的很多。形而上之学,虽然所输入的,大抵不离乎神学。然而亚里斯多德的论理学,亦早经李之藻之手,而译成《名理探》了。就是绘画、建筑等美术,也有经基督教士之手而传入的。所以在当时,传入的科学,并不为少。但是一、因中国人向来不大措意于形而下之学;二、则科学虽为中国人所欢迎,而宗教上则不免有所障碍;所以一时未能发生很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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