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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战国时代的政治与社会 2

  • 作者:张荫麟, 吕思勉, 蒋廷黻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07-04 17:22:16
  • 完书字数:8258

前359年(孝公三年),孝公用卫鞅计颂布第一次的变法令。这令的内容包括两方面:一、是刑法的加严加密,人民以十家或五家为一组,若一家犯法,其他同组诸家得连同告发,知情不举的斩腰;告发本组以外奸恶的与斩敌首同赏,藏匿奸人的与降敌同罚。二、是富强的新策;凡不做耕织的游民收为公家的奴隶,努力耕织多致粟帛的人民免除徭役;家有两男以上不分居的纳加倍的人口税,私相殴斗的分轻重惩罚;非有军功的人不得受爵;服饰、居室和私有的田土奴脾的限度,按爵级区别,因此没有军功的人虽富也不得享受。这新法施行十年后,秦国家给人足,盗贼绝踪,百姓从诅咒转而歌颂。

这新法的成效更表现在卫鞅的武功,前352年,他亲自领兵征魏,把魏的旧都安邑也攻破了。此役后二年,卫鞅又发动第二步的改革;把国都迁到渭水边的咸阳,在那里重新筑起宏伟的城阙和宫殿;统一全国的度量衡,把全国的城邑和村落归并为三十一县,每县设县令,丞(正副县长),把旧日封区的疆界一概铲平,让人民自由占耕未垦辟的土地,让国家对人民直接计田征税。第二步改革完成后,卫鞅于前340年又领兵征魏,把魏将公子印也虏了回来。于是孝公封卫鞅于商,为商君,后人因此称他为商鞅,但他的末日也快到了。先时第一次变法令公布后,人人观望怀疑。适值太子犯法。卫鞅便拿他做一个榜样,把他的师傅公子虔黥了。后来公子虔自己犯法,又给卫鞅劓了。前338年孝公死,太子继位后的第一件大事便是把商鞅族诛。但商鞅的政策却继续被采用。

秦地本是戎狄之区。西周的京畿虽建在其上,文明的透入始终不深,好比一件锦衣覆着褴褛。周室东迁后,锦衣一去,便褴褛依然。直至孝公变法时,秦人还不脱戎狄之俗。例如他们还父兄子弟和姑媳妯娌同寝一室,这大约是沿着游牧时代以一个帐幕为一家的经济办法。这种陋俗经商鞅的严禁才消灭。又例如秦国道地的音乐,直至战国晚年,还是“击甕叩,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没有受文明的雅化,也就没有受文明的软化。在六国中秦人是最犷野矫健的。商鞅的严刑峻法让他们养成循规蹈矩的习惯,商鞅的特殊爵赏制度使得对外战争,成了他们唯一的出路。以最强悍,最有纪律的民族,用全力向外发展,秦人遂无敌于天下。

商鞅死后约莫七八十年,赵国的大儒荀卿游秦。据他所记,这时商鞅变法的成绩还历历可见。荀卿说:

(秦之)国塞险,形势便,山林川谷美,天材之利多,是形胜也。入境观其风俗;其百姓朴,其声乐不流(淫荡)汙(猥亵),其服不挑(佻),甚畏有司而顺。……及都邑官府;其百吏肃然,莫不恭俭、忠信。……入其国,观其士大夫,……不比周,不朋党,倜然莫不明通而公也。……观其朝廷,其朝(早)间听决,百吏不留,恬然如无治者。

荀卿的弟子韩非也说:

今(六国)言赏则不与,言罚则不行。赏罚不信,故士民不死也。今秦出号令而行赏罚,有功无功,相事也。……是故秦战未尝不克,攻未尝不取,所当未尝不破。

信赏必罚正是商鞅的政术。

荀卿又曾比较齐、魏和秦的强兵政策道:

齐人隆技击。……得一首者则赐赎锱(八两)金,无本赏矣(本赏大约是指战胜攻取之赏)。是事小,敌毳(脆)则偷可用也;事大,敌坚,则涣然离耳。……是亡国之兵也。……魏氏之武卒,以度取之(按一定标准挑选):衣三属(层)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服矢五十个,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背)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中试则复其户(免除赋役),利其田宅(给以好田宅)。是数年而衰,而未可夺也。(合格的武卒,几年后便衰弱不可用。但其特权却不能剥夺)。……是故地虽大,其税必寡,是危国之兵也。……秦人,其生民也狭厄(给人民的生路狭隘),其使民也酷烈。……忸(狃)之以庆赏,鰌(鰌)之以刑罚,使……民所以要利于上者,非斗无由也。厄(压迫)而用之,得而后功之(胜利才算功,不但计首级),功赏相长也。……故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王之锐士。

所说齐魏的兵制,不知创行于何时,所说秦国的兵制正是商鞅所创的。

第四、经济和战争的演变

三晋建侯和商鞅之死,是世变程途中的两大块“记里石”。环视这两大事件一世纪左右(约前420至前320年)的时间,是一个历史大变革时期。在我国历史上,恐怕只有从鸦片战争到现在的这一段可以与之相比。不独春秋的四霸在这时期里先后蜕去封建的组织而变成君主集权的七雄;其他好些在春秋末叶已发端的趋势,如工商业的发达,都市的扩大,战争的剧烈化,新知识阶级的兴起,思想的解放等等,从这时期以下,都加倍显著。七雄的树立,前面已表过;新知识阶级的兴起,和思想的解放,详于次章,其他各端附记于此。

在春秋末叶,虽然已有和小封君一般阔绰的商人,但似乎还没有用奴隶和佣力支持的大企业。但在战国时代这种企业却出现了。以现在所知,和商鞅同时而稍后的,有一个洛阳大实业家白圭,“能薄饮食,忍嗜欲,节食服,与用事僮仆同苦乐”;他“趋时若猛兽鸷鸟之发”。他自己说:“吾治生产,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白圭不独是后世言治生术的始祖,并做过魏惠王的大臣,受过封邑,提倡过“二十而税一”的制度,又以善治水筑堤著名,自言“丹(白圭本名)治水也愈于禹”,他俨然是一个战国时代的张南通。可惜关于他的史料太缺乏了。白圭所经营的主要是谷米和丝漆业。

此后战国时代见于记载的大企业家,有以制盐起家的猗顿,有铁冶成业的邯郸郭纵(二人的正确年世不详),皆是富埒王者;有“畜牧大王”乌氏倮,他的牛马多至不能以头数,而用山谷量,他因此得到秦王政的优礼,地位侔于封君,岁时和列臣同赴朝请;又有巴蜀寡妇清,承受了擅利数世的丹穴,而能保守财富和贞操,因此得到秦王政的敬仰,为筑“女怀清台”。与工商业的发展相偕的是货币的进步,和都市的扩大。铜钱的制造,不知始于何时,它的普遍的使用,和多量通流当是春秋战国之交的事。文化较落后的秦国到前336年(商鞅死后一年)才开始行钱。黄金的用作货币最早亦当在战国初年。

终春秋时代,国际间的贿赂以及君主对臣下的大宗赏赐没有用黄金的;但在战国时代此等贿赂和赏赐则用黄金为常了。当春秋晚年,除国都外,“千室之邑”已是标准的大邑,其时任何国都的人口虽不见于记载,我们即使算头等国的国都都比标准的大邑大十倍,也不过有一万户。但入战国时代,“万家之邑”已很普通。而齐的临淄,约在商鞅死后不久,人口已上七万户。“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弹琴击筑,六博蹋鞠者。临菑之途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洛阳在战国末年户数在十万以上。都市中物质文明的进步,从贵豪家的生活可见。《楚辞》中的《招魂》一篇(一说屈原作,一说屈原的弟子宋玉作),于楚国贵豪的生活有一段极精致的描写,引录于下:

高堂邃宇,槛层轩些。层台累榭,临高山些。网户朱缀,刻方连些。冬有突夏,夏室寒些。川谷径复,流潺湲些。光风转蕙,汜崇兰些。经堂入奥,朱尘筵些。砥室翠翘,絓曲琼些。翡翠珠被,烂齐光些。蒻阿拂壁,罗帱张些。纂组绮缟,结琦磺些。……红壁沙版,玄玉梁些。仰观刻桷,画龙蛇些。坐堂伏槛,临曲池些。芙蓉始发,杂芰荷些。紫茎屏风,文缘波些。文异豹饰,侍陂陀些。轩辌既低,步骑罗些。兰薄户树,琼木篱些。……室家遂宗,食多方些。稻粢穱麦,麦,挐黄粱些。大苦咸酸,辛甘行些。肥牛之腱,臑若芳些。和酸若苦,陈异羹些。濡鳖炮羹,有柘浆些。鹊酸臇凫,煎鸿鸧些。露鸡膑蠵,厉而不爽些。粔籹蜜饵,有餦餭些。瑶浆蜜勺,实羽觞些。挫糟冻饮,酎清凉些。华酌既陈,有琼浆些……肴羞未通,女乐罗些。陈钟按鼓,造新歌些。涉江采菱,发扬荷些。美人既醉,朱颜酏些。娭光眇视,目层波些。被文服纤,丽而不奇些。长发曼鬋,艳陆离些。二八齐容,起郑舞些。衽若交竿,抚案下些。竿瑟狂会,搷鼓鸣些。宫庭震惊,发激楚些。吴歈蔡讴,奏大吕些。

我们若拿这一段和上引李悝关于农民的描写并读,便可见人间的天堂与和地狱。

与都市的繁荣相副的是交通的进步。当孔子之世,从吴都往邾国至快的行军要走三个月。但当战国初年,从鲁都往楚都郢,个人的旅行,十昼夜便可抵达。这种进步似乎不由于运输工具上的新发明,而由于道路的开辟。而道路的修治多半由于军事上的需要。我们可以推想当春秋战国之际,我国在交通上曾起过一次大革命;许多国家,为侵略用兵的便利,都“堑山填谷”,以修筑新道路。此事虽然史无明文,但我们从下引战国人所传的两件故事可以得到一点消息:一、中山国(在今滹沱河以北)有一部落叫做禸繇,智伯想灭掉它,却无路可通。于是铸了一个大钟,用两辆骄列的大车载着,要送给禸繇的君长。这君长于是“堑岸堙谷”,开路迎钟。智伯的军队却跟在大钟后面,把禸繇灭掉。二、秦惠王想灭蜀,但山路险阻,兵路不通。于是雕了一只大石牛,每天派人秘密在它后面放一堆黄金,扬言石牛便金。他把这异宝赠给蜀侯。蜀侯于是“堑山填谷”,开路以迎石牛。秦惠王的军队,却跟在石牛后面,把蜀灭掉。这两件故事虽然未必全真,至少反映战国人对军事影响交通的认识。

顾名思义,战国时代的特色乃在战争。这时代的战争,在质量上都大变春秋的旧样。第一,直至春秋末年,最大的晋、楚两国,其兵力不过四千乘左右,以一乘战士十人计算,也不过四万人,再加一倍也不到十万人;而战国的七雄中秦、楚、齐、赵,各有“带甲百万”以上;韩、魏、燕的兵力也不下六十万。第二,春秋时代的国防,其初只注意首都,后来才陆续给近边冲要的邑筑城。但除了少数有城的都邑外,其余的地方,敌国的军队可以随时通过,如入无人之境。但在战国时代,各国当敌的边境都筑起长城和堡垒,这表明国际的生存竞争已到了丝毫不能放松的地步了。第三,在春秋时代,征战的目的以取俘夺货,屈敌行成为常例;以占夺土地,残杀敌人为例外。在战国时代,则征战的目的以占夺土地残杀敌人为常例,而仅只取俘夺货,屈敌行成为例外。国家对兵士,以首级论功,每次战争动辄斩首十万八万,甚至二十万,甚至一坑四十万。我们的辞典中最凶残的“屠城”一词是在战国时代出现的(见《荀子·议兵篇》)。“师之所处必生荆棘”,“大兵之后必有凶年”,都是这时代人形容战祸的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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