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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德维希本以为小人鱼偷酒喝了, 火气上涌，当即就想把家里的机械仆人送去回炉重造。

自从那次没看好让小人鱼好奇地吃了自己的食物，之后路德维希就格外小心，家里任何可以入口但不适合人鱼肠胃的东西都设了只有自己才能打开的权限, 之后也没出过事, 他就松懈下来了。

谁知这条小祖宗, 不出事则已, 一出事就一鸣惊人, 偷吃什么不好，竟然偷酒了。

好在，酒精和其他食物不同，对人鱼并不是什么杀伤性武器, 只是有些敏感体质的人鱼喝了容易过敏罢了。

但看自家这条睡得小脸红扑扑的，身上也没呕吐过的痕迹, 看起来并不像过敏的样子，路德维希这才松口气, 安下心来。

然后疑惑就重上了心头。

以他的身份，帝国最高端的酒能香到什么程度他是心里有数的, 却从没有闻过如此醇厚的香味，小人鱼究竟是从哪弄到的呢？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从那个陌生的布袋里面拈出一根东西。

灯光下，微黄的小鱼干只有拇指长，哪怕干燥状态下肉质看着也呈现透明质感, 无鳞、无眼, 凑近鼻端带着点淡淡的奶香, 是从没见过的品种。

将这条鱼干送进嘴里, 轻轻一嚼，鲜美的味道迸发在舌尖的时候，路德维希不由自主挑起眉，迅速吞下，又拈了一根放进嘴里咀嚼。

没有一丝鱼腥，细腻、蓬松、酥脆。

——人间美味。

帝国的亲王给出了评价。

他起身来到小人鱼的水床边，替他顺了两下头发，没忍住又点了一下他晕着红的鼻尖，喟叹。

你这小东西，到底还有多少秘密啊。

游夜吃了美食，喝了灵茶，腹中饱足，精神松弛，睡得正舒服呢。

半梦半醒间，只觉鼻头泛着微微的痒。

酒还未散劲儿，他睁开迷蒙的眼，眼球湿润，眼神迷离，看不大清，只觉得和来人间隔了一层轻薄的纱雾。

但男人身上的气息让游夜熟悉且安心。

他爱困地打了个呵欠，伸手捉住男人作怪的手指，试图抬起头来：“是——路希呀。”

见自家的小人鱼半梦半醒间一下子就认出自己，路德维希心里那股因为他偷偷喝酒而升起的郁闷一下子就随风化了。

“小坏蛋，趁我不在家，你吃什么了？嗯？”

吃了什么？

游夜晃晃一头浆糊的脑袋，一只手用力圈着路希的脖子不让自己倒下去，一只手开始掰手指：“吃了蟹酿盏、玉菇豆腐羹、白灼鳞虾、酸浆碧笋，喝了一盏灵茶，啃了两个灵果，还，还有一袋小鱼干，嗝，好吃。”

路德维希额头不由出现三道黑线，看不出，小小一条还挺能吃哈？一气儿数了这么多东西出来。

往常让他吃点东西，都要耳提面命，三催四请，要机械管家花样百出地哄着。

黑线之余又有点淡淡的心疼。

看来他的小鱼不是不爱吃东西，只是从前吃的都不合他胃口罢了。

原来这么久以来，他一直都在忍着不喜，却因为不想看到自己失望而每次都把食物吃完了。

想到这些，他又不免对自己无法找到小人鱼喜欢吃的东西而有点内疚。

小人鱼说的这些食物，他连听都没听过，又怎么为他找到呢。

他的目光又不免投向池边。

这就是你看到这件东西就两眼放光的原因吗，因为终于不用饿肚子了？

他运起一点精神力覆盖到手掌，直到掌心淡淡升温，借着这点温热，他覆住小人鱼微微鼓起的胃部，轻轻打旋，生怕他吃了这么多不消化，等睡醒了胃会不舒服。

游夜只觉得一阵暖洋洋的感觉弥漫在胃部，舒服得不得了，眯着眼就要睡过去。

可是他还有好多事没有和路希说呢，现在他可以说了，他不能睡。

“路希——我有话要说呢，我不能睡……”

路德维希看他挣扎着对抗睡意，明明都快眯过去了，还动不动惊一下，想要开口的样子，不由笑了。

他贴着小人鱼的耳际：“睡吧宝宝，等你醒来再说也一样的，我会在这里等你醒的。”

路希说他会等自己睡醒。

游夜终于放心了，眼一眯就放任自己沉入黑甜的梦乡了。

路德维希的手则一直盖在他肚子上，用精神力一直替他纾解胃部的压力。

这一觉，游夜睡得无比舒适，醒来的时候两眼发直，看着星辰漫布的天穹，颇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之感。

直到他感觉到盖在腹部的温热，视线顺着手臂上移，才看到一直微笑看着自己的路德维希。

游夜只是微醺，又没有宿醉，半梦半醒间的记忆一瞬间回到了脑子里。

想起自己报出的那一串菜名，游夜立刻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总有种背着路希偷偷吃好东西被抓包的羞赧，又有一丝丝担心，路希对他好的毫无保留，但他还没来得及主动坦白前，就让路希发现了自己的秘密，路希不会生气吧？

那自己要不要现在说呢。

路德维希一直盯着小人鱼的睡颜看着，总觉得他无一处不精致，每一寸都值得细看。

看着看着，感觉不到时间流逝，小人鱼就已经醒来了。

看着小人鱼的眼珠咕噜噜转，似乎在寻找说辞，又不知该怎么开口的样子，早就对他有所了解的路德维希当即知道了他的心思。

“醒来了？”亲王主动开口。

游夜点点头。

“睡得舒服吗？”

游夜用力点头。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游夜点头点头再点头。

同时觉得路德维希简直是太体贴了，都不用他寒暄，自己就给了他开口的契机。

于是，游夜便隐去一些细节，把他是怎样来到这里，为何会与其他人鱼不同，拍到的那只白玉古琴的作用，把这些原原本本告诉了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从一开始惊讶于游夜所描述的那个世界的玄妙，到慢慢与他梦中看到的情景一一契合起来的恍然，到最后完全接受一切的平静，心神几番动荡，但脸上的表情却始终如一的沉稳。

直至游夜说完这些，路德维希道：“宇宙博大，我一直知道域外探测不到的星系会有其他生命的存在，但你说的一切，都太神奇了，与我从小接受的教育相违背。”

游夜以为路希不信他，忙道：“可是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有来这里之前，我也不知道会有像这里一样发展了那么多高科技的文明呢！”

路德维希轻笑：“别急，我没有不信你，我只是想到我做过的一个梦，没想到黄粱一梦竟然有部分成了真。”

他便把梦中所见山河大川，崇山峻岭，巍峨宫殿，渺渺仙音，和那些高来高去的仙人都描述了一遍说给游夜听。

直听得游夜眼前一亮：“你原来真的看到过，你梦里都是真的！你说的那座仙山是不是浮在半空的？那是昆仑宗的浮岛群，著名的浮空之山，还有你说的在天上飞的宝船，很像玄天宗出行的用的那种，上三门都喜欢讲排场，尤其玄天宗，出门就是宝船，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有钱似的。还有御剑飞行的那些人多半是剑修，剑修都是武疯子，又穷又能打，可千万别和他们起冲突，这群人都是一根筋，缠上了甩都甩不脱的。”

说到这里，似乎想起点令人烦恼的事情，游夜的脸不由皱成了个包子。

路德维希不由伸手戳戳，故作不经意道：“怎么，缠上过你啊？”

游夜摆摆手：“往事不要再提。”

路德维希表面上不提了，心里却把剑修两个字暗暗记下了。

游夜道：“你上次只是在梦里走马观花地一游，尚不能体会修真界的好处之万一，有机会我亲自带你走走，把名山大川都逛一遍，保准你流连忘返呢。”

“你想回去？”路德维希心里一震，问得不动声色。

“当然了，我的师门，亲友都在那里啊。”游夜回答得理所当然。

“只是，”他又显出苦恼的神色，“我现在身在这里，连腿都没有修炼出来，究竟要怎么回去，连一点头绪都没有呢。”

“如果有了头绪，你就要回去？”路德维希又问。

这个问题游夜想都不用想：“当然了，我从来这里的第一天起，就想回去的啊。”

“难道……这里就没有什么让你留恋的？”

路德维希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冷意，只是游夜没有发觉。

“留恋？”游夜不明所以。

“比如东西，比如……人？”

“唔——”

游夜白嫩嫩的脸皱了起来，他只要一想到这里的人鱼连出门都有限制，一辈子都要待在进化者身边做附庸，就什么留恋都没有了，巴不得早日回去。

而且这里说实在的，的确和修真界全方位的没得比，帝国的国土也许不小，但土地贫瘠，种啥都懒怠长，大量土地砂石化，水土又不好，地形地貌虽然齐全，但大都光秃秃的，看着单调又没劲儿，光从生活环境上来说，和灵气充沛的修真界那是拍马都赶不上的。

不过帝国也有好的一方面，比如科技高度发达，各种有意思的发明和生活小贴士层出不穷，医疗高度发达，即使平民百姓也看得起病，无论是断肢再生还是脏器移植，在这里都不是什么大事儿，大部分人的生活条件都很不错，就这点来说，修真界都做不到呢，凡人间多的是横征暴敛的官府，穷困交加的百姓。

这么比起来，帝国又有他自己的优点了。

可是对游夜来说，帝国再好，他的根基始终都在修真界，因为那里有他师长，有他熟悉的一草一木，都是他的羁绊。

而帝国对于他来说，就少了点归属感。

游夜不用说话，路德维希就已经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答案。

他不知道一瞬间闪过脑中的是什么暴戾的念头，有点像关不住的凶兽，越越欲动地要出笼。

一想到小人鱼满脑子都是离开的念头，他甚至想从现在起，就用一把大大的锁链锁住小人鱼的双手和脖子，把他困在天台上，让他除了亲王府，一步都走不出去。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有了这种残忍的念头，想让小人鱼一直只待在自己能看到的地方。

也许从上次小人鱼偷溜出门却遇上事故开始吧。

他承认自己是个伪君子了，明明面上一副大方不计较的样子，但这种阴暗从那天起就悄悄滋生了。

此刻小人鱼一点都不在乎他的感受，当着他的面就流露出无法离开的遗憾，才会触动那滋生的恶念，让它蠢蠢欲动。

游夜一点都不知道路德维希阴暗的心思。

见他兀自陷入沉思，还以为他一下子接收到太大的信息量无法消化，体贴地想给他思考的时间呢。

谁知路德维希已经在脑子酝酿着给他全身都带上枷锁了呢。

不过好在，这种念头出现了没多久，就被强行压下了。

从小受到的严苛的皇室礼仪，和舍不得小人鱼掉一滴眼泪的心痛终于占据上风，路德维希最终还是把那个卑鄙的自我关进了最深处的匣子里，上好保险，防止作恶。

而面对小人鱼时候的他，又是那个温柔略带霸道，成熟又透着点任性的路德维希亲王了。

他面上带着完美的笑容看着小人鱼。

永远不会让他知道他对面的人，曾经起过多么邪恶的念头。

他想把一条自由的鱼，关进暗无天日的鱼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