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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1

  • 作者:多金波
  • 类型:历史文化
  • 更新时间:07-04 14:19:09
  • 完书字数:11424

从汽车窗户往外望去,只见在一片荒凉里,只有铺满大地的、有些枯萎的、少得可怜的打蔫了的,与偶尔出现的几棵树占据了这片肥沃的土地,一只老鹰在前方的天空绕着坟地飞翔,优美的滑行,疾速的俯冲令缨子赞叹不已。能随父亲坐车到他工作的地方来看看是她多年的愿望,如今这愿望就要实现了,似有一种在梦中的感觉。

樱子是在五岁的时候随母亲投奔父亲的,从樱花的国度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到了这儿她一下子便喜欢上了这里,欧式的建筑有如她玩过的积木,一下子变成雄伟多彩的宫殿,奔腾不息的松花江似一条洁白的沙巾围在这个城市的颈部广袤的土地、勤劳的人民是那样的可亲可敬。而皑皑白雪是她最喜欢的,每当雪花飞舞的时候,她都会跑到外面去追逐纯净的雪花。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常常想要去父亲工作的地方看看,父亲是樱子心里最温情、最信赖,最亲切、最懂得她心意的人,对她的疼爱有加是任何人也无法比的,作为女儿当然希望知道父亲在从事什么事业。她心里常常想这样完美的父亲一定是一个完美的白衣天使,可是一次次的请求都被父亲的借口回绝了,但她没有想到,昨天晚上吃过饭父亲告诉她,说要带她去厂里玩。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兴奋得一夜也没睡好,天刚亮就爬起来梳妆打扮,最后还特意把花盆里一束粉红色的鲜花插在她浓密的发丝里,她感到这一天一定是她最幸福、最快乐的一天。

不大工夫汽车终于停在了一处岗亭前,樱子看到铁丝网把很大的一块地方围了起来,一片片的建筑在附近耸立着,她心里不由地想工厂为什么要派兵把守,为什么还要用铁丝网围起来呢?

横路顺男拿出通行证递给哨兵,还小声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哨兵才放汽车开进来。

樱子看父亲上了车,不解地问:“爸爸,你在这工作了那么多年他们不认识你吗?”

横路顺男温和地回答:“这是例行检查。”

樱子很自豪自己的父亲在为国家做重要的工作,用仰慕的目光望着横路顺男说:“爸爸,你做的是保密工作,我说得对吗?”

横路顺男的语气不在那么温和,似乎不希望她知道这些:“不要问这么多好不好,你是来玩的。”

樱子是个懂事的女孩,不再问这问那,只是用那双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去观察在眼前闪过的一切。

又是一道岗哨,外加一道比刚才还要坚固的防线,一队巡逻的士兵闪到身后,接着右边出现了一群群被日本士兵驱赶着的中国劳工,打骂声、呻吟声与那些疲惫、痛苦的身影深深地融入了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里。最后,樱子的父亲终于在接受了最后一次检查后领樱子下了汽车。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神秘?

一栋四方型的楼房,旁边几排被严密看管着的,被分割成无数个小房间的房子,里面不时地发出呻吟声、骂声和叮当做响的铁器的碰击声,樱子不禁问自己:“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爸爸所从事的工作到底是干什么的?”

“啊,美丽的樱子小姐,你还认识我吗?”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了樱子的思索,抬头望去,只见高大粗壮的男人面露微笑、很热情地迎了上来。

“你……”樱子只觉得这个人看上去面熟,却想不起是谁。

“这是贞泽雄叔叔,爸爸的好朋友,你小的时候还抱过你呢。”横路顺男指着贞泽雄对樱子介绍道。

父亲的话让樱子认识了贞泽雄,她礼貌地弯下腰深深地鞠了一躬:“您好,贞泽雄叔叔,我爸爸时常对我和妈妈提起您,我在心里早就认识您啦。”

“嗯,真变成大姑娘了,话一经你嘴说出来要多得体就有多得体。”贞泽雄模着樱子的头,想了想接着说:“记住好好学文化,长大了一定有出息。樱子小姐,将来是当文学家呢,还是当艺术家?”

樱子很高兴有人夸奖她,直白地回答:“我将来要像您和爸爸一样,做一个人人敬仰的科学家。”

贞泽雄像是受了惊吓似的,连连摇着手说:“别,别,千万不要学我们,我看你还是做文学家、艺术家,或者做一个普通的工人好,做一个自食其力的农民也不错,只是不要做什么科学家。”

樱子仰着红润的面容,不解地问:“难道我的理想不好吗?贞泽雄叔叔,科学家是很伟大的称呼耶。”

“这……”贞泽雄不知道怎样来解释,这了半天才说:“樱子,你还小,长大了就明白了。”

横路顺男望望露出凄然笑容的贞泽雄和如坠雾里的樱子,解嘲地推推贞泽雄说:“你在逼我的女儿是吧,好啦,我们该去工作了。”回头又对樱子嘱咐道:“记住别乱跑,工作完我就来陪你玩。”横路顺男没走出几步又回头嘱咐道:“千万别出去,外面都是一些野人。”

“知道了。”樱子答应了一声,心里很不高兴,满以为到父亲的工厂能认识好多的叔叔阿姨,听到各种机器的轰呜声,谁知却被扔在了这里,什么也没见到,她不由得撅起小嘴,脸上布满了愁容,低着头在院子里走过来走过去。一声凄历的喊叫声,接着一个男人悲惨而痛苦地呻吟起来,樱子好奇地顺着声音走到大门处,透过空隙往外望去,只见不远处几个士兵正在毒打一个破衣烂衫的中国人,而更多的中国人正被全副武装的日本士兵监视着紧张地工作着。喊叫声慢慢弱下来,只剩下微弱的呻吟声,樱子不敢再看下去,臆想中的鲜血让她感到一种骤然来临的可怕,急忙返身躲开了。但樱子也敏感地意识到,一定是那个中国人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但是那种残酷的毒打的确是非常可怕的。

无目的的行走,使樱子面前出现了凹字形的一幢楼房,里面被分割成一个个窄小的屋子,好奇心促使她慢慢地靠过去,翘起脚尖透过门缝往里张望,只见七个人正围着一个躺着的人,一个满脸胡须的、有着明显病态的男人正在给那个躺着的人头上敷湿毛巾。樱子心里想,那个躺着的人一定病得很重,这些人真得很可怜,病轻些的还要侍候病重的人。“他病得很历害吗?”樱子不自觉的脱口问道,童音里满是关爱。

里面的几个人,包括躺着的那个人一齐把目光投过来,定定地望着樱子,谁也没有说话。

樱子眨眨眼,疑问道:“你们为什么这样看我,难道我不好看吗?”

满脸胡须的人笑了笑,他的笑是那么真挚、慈祥,有如父亲对女儿的笑充满着阳光:“他病得很厉害,而且你也很漂亮,可爱得像天使。”

樱子脸上挂着天真的笑容,很高兴能一次得到两个问题的回答,想了想又说:“我爸爸是这儿的医学专家,我让他来给你们看病好吗?”

樱子们话使这些人感到吃惊,他们不想让这样天真无邪的孩子心里种下仇恨,还是那个满脸胡须的人回答樱子的提议:“谢谢你可爱的小姑娘,这里没有医人病的大夫。”

樱子很奇怪,这人说话怎么这样费解,那有医不了人病的医学专家,她忽然想到,大人如果不想告诉的事情,一定有理由,于是,她聪明地转了话题:“你们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被关在这里?这里不是给水防疫设备厂吗?”

“这……”满脸胡须的人很为难,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那要问你的父亲,我们也不知犯了什么罪,你说得很明白,这里是工厂而不是监狱。”

真是听不明白的回答,樱子有点儿生气的样子,撅着小嘴连问带说:“你们会被枪毙吗?我最怕看到死人了,刚才外面有几个当兵的叔叔在打一个中国人,好可怕耶,我现在还直打哆嗦。我想不明白,在这里为什么挨打受罪的总是你们中国人?”

满脸胡须的人皱皱眉,很快又露出笑脸,摇晃着向樱子走来,隔着门脸对脸、眼对眼地望着樱子,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凄楚,平静地说道:“你不但漂亮还很可爱,只是生不逢时,该死的战争,可怕的征服隔断了我们之间的友谊。姑娘,认识你我很高兴,你叫什么名字?”

樱子回答:“我叫樱子,樱花的樱,名字好听吗?对了,我忘了问您叫什么啦。”

“我叫佟士杰。”满脸胡须的人微笑着回答:“你的名字和你美丽的容颜一样,真是好听好看极了。”

“谢谢您的夸奖。”樱子笑笑,接着叹了口气,说道:“哎,我有点儿晕了,一会儿再来看你们。”

樱子的离开只是一个小小的计谋,那些不认识的,被囚禁在小屋子里的人是多么值得怜悯哪,粗布囚服拴住了他们的自由,窄小的牢房禁固了他们的尊严,况且那个昏迷不醒的人离开的日子一定不远了,没有人来看望他,也没有人来为他治疗,作为医学界有名的大夫,爸爸为什么不来救救他呢?死亡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呀。樱子心里想,即然见到了他们总要送他们一点儿什么东西。

虽然生长在这样一个日本式的家庭里,接受的又完全是日本式的教育,在中国这段不算短的日子里,说樱子已经完全中国化了并不为过,这里的风土人情,这里时时发生的事情,久而久之在她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虽然那么多的人不属于自己的民族,然而,勤劳、善良、宽容的中国人豁达的性格同化着她的灵魂,中国人值得交往和信赖,他们友好而充满智慧,或者说还有一些胆小怕事,由此也引起她对这片土地和对这里的人们由衷的爱恋,儿时的日本国远去了,远去得无影无踪了……

樱子和妈妈、两个哥哥住在日本繁华的都市里,爸爸有时很长时间也不回去一次,樱子不明白爸爸为什么那么忙,难道有工作的人都这样吗?可是自从她来到这座城市,最近一两年爸爸呆在这里的时间更长了,甚至两三个月也不回家看看她,要不是妈妈给爸爸打电话,爸爸才不会回家为她过生日呢,更可气的是只要爸爸一回家,看到她和中国孩子在一起玩耍,总要斥责她远离那些所谓的东亚猪崽子,还有那些带有污辱色彩的语言更使她反感。为此她还和爸爸吵过嘴呢,尤其是在看到被关在牢房里的那些可怜的人,她对父亲的工作性质产生了极大的疑虑,使得她在人生的路上第一次产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恼。

院落不小,可也不算大,没有几根杂草,更没有什么新鲜的事物可看,只有四个岗楼样的建筑耸立在那里,狼一样地窥视着被囚禁人的牢房和窥视着四方楼外面一切可疑的动向,甚至连唧唧喳喳乱叫的麻雀也见不到,所有一切的美好可能都被那些露出凶恶目光的日本士兵吓走了。真没意思,连一块小石头也见不到,樱子无聊的叹了口气,漫无目的的游来荡去,两只机灵的眼睛不甘心地四处张望。啊,真的很幸运,也许是老天不负有心人,樱子居然在墙角的废土堆边发现一簇要凋谢的花,花朵虽小,黄里透着淡香的花蕊,在这个季节还充满着活力,远远地送来一股股的芬芳。这种花在外面的大地里虽然也有很多,可是在这里却别有一番风姿,这一发现使樱子欣喜若狂,蹦跳着奔过去,先是蹲下来,咪起眼睛陶醉般地闻了闻,而后才不忍心地连叶带径地把花折下来,托在手里径直朝牢房走去。

樱子兴致极浓地跷起脚眼,把脸贴在门缝处,笑咪咪的用双眼望着里面的人,说道:“你们好,我又回来了。”

几个人一齐把目光投向牢门,他们很惊疑这个孩子的天真,黄若伟同样回以微笑:“谢谢你来看我们。”

“看。”樱子把花从门缝里硬塞进去,真诚地说:“花是我送给你们的,祝你们早日康复。”

望着这个纯洁的象一张白纸的女孩,八个人很受感动,佟士杰挣扎着走到牢门边,笑了笑用温和的声音说:“樱子小姐,真的很感谢你,你的心有如这支花一样纯洁而美丽,我们祝你永远快乐。”

樱子松开拿着花的手,轻轻地说:“真可惜,花瓣都挤掉了。不过,我可以和你们做朋友吗?”

“当然可以啦。”佟士杰先闻了闻只剩两三片花瓣的花,然后把嘴凑上去,隔着门象征性地亲了樱子一口,接着亲切地说:“愿我们之间的友谊永远继续下去。对了,樱子小姐,你马上离开这种地方,千万别被我们的病传染上,这种病很历害、很可怕的。”

樱子还是很高兴,拍着手跳起来:“我有朋友了,我会记住你们的。”

“可惜没有花瓶。”佟士杰觉得很遗憾,又把残留的花瓣闻了闻,艰难地慢慢移到宋祥顺的身边,把花放在宋祥顺头的右侧,牢房里顿时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花香,几个人谁也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望着那几片花瓣和依然昏睡着的宋祥顺。

樱子对这里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而在这的周围没有歌声、没有伙伴,没有可以交流的对象更让她苦恼,唯有这里那些被关着的人的善良、慈祥的面孔使她开心,但樱子却不想看他们痛苦的神情、忧郁的眼睛。她自然明白,失去自由、没有尊严命运的人是悲哀的,如果她再向那里望过去,这样幼小的心灵是抗不住残忍的现实的。

“那位叫佟士杰的叔叔说的决非危害耸听,似乎他们的病很严重,我何不请求爸爸他们来看看呢?”想到这里,樱子便朝楼里走去,转过一道弯,刚好一个穿白大挂的叔叔从楼道里走出来,她礼貌地把头低下去,说道:“您好,您可以告诉我,我爸爸在哪间屋里吗?”

“你是……”穿白大挂的人一下子怔在那里。

樱子知道你是的后面意味什么,笑着说:“横路顺男是我爸爸,我想找他。”

“啊。”穿白大挂的人犹豫了一下,回身指着楼道说:“进去往左拐第三个门就是你爸爸工作的地方。记住,不要打扰他们。”

樱子再次把头低下,说道:“谢谢您,我知道。”

樱子轻轻地迈动脚步,恐怕惊动别的房间里的人,走廊里没有一个人,充满着神秘、阴森、恐怖的气氛,樱子不由得有些害怕,这里并没有危险,为什么还要害怕,她不明白,也说不清楚。

突然屋里传出来一阵大骂声,接着便是一阵惨烈的撕心裂肺般痛苦的呻吟声,开始樱子还很恐惧,觉得自己不该进到这种可怕的地方来,后来那种带有传染般的呻吟声令她毛骨悚然。樱子实在受不了这种刺激,意识逐渐在崩溃,右手本能地推开那扇门,一步垮了进去。

那阵撕心裂肺般痛苦的呻吟声正是从爸爸的这间屋子里传出去的,躺在手术台的人不是爸爸,那个人的胸腹部被手术刀剖开一道长长的、深深的、血淋淋的大口子,鲜红的还冒着热气的血顺着白花花的、翻开的肚皮淌下来,敲得手术台面哒哒直响,还没断气的那个人的双眼怒视着面前穿白服、戴防毒面具的人,那是仇视、不屈、视死如归的目光,那个站着穿白服,戴防毒面具的人正是樱子的爸爸横路顺男。

樱子哪见过这种活生生的杀人场面,这种残酷的、野蛮的、血淋淋的现实一下子击垮了她的意志,望着白衣人大喊一声:“鬼。”便一头仰倒在地上。

横路顺男的做法是首先使被试验者的灵魂在脱离躯壳之前失去对生的渴望,接着使被试验者的意识停留在这一关键的一瞬间,依次是视觉系统、思维系统、神经系统……最后才为被试验者留下本能的知觉——潜意识,让被试验者在失去所有之前再经受最后的摧残和痛苦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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