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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虚谷膏

  • 作者:天如玉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07-04 11:58:10
  • 完书字数:7084

中原江湖已陷入死寂,这死寂市井小民感受不到,巍巍庙堂更感受不到。世人过着该过的生活,没人知晓正发生什么,当然也没人在意。

春日将至时,道路好走,西域商旅开始大批涌入中原。直到此时,有关那里发生的一切才陆陆续续传到众人耳里。

茶馆酒肆的说书人逮到了最为传奇的题材,大肆渲染,门庭若市。什么“聚侠客江湖游龙三千,降魔门枭首敌众万百”,“昔年青峰崖结盟豪志,今朝玉门关荡平雁山”……

听者不过当个故事,只有那些传播这些的商旅清楚当时的情形。其实他们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何中原武林人士会忽然做出这种两败俱伤的事,难道他们的圣教碍着中原的事了么?还是说果然舞刀弄枪的人都脑子不好使呢?唉,只盼不影响他们做生意就好……

在此期间,锦华安心养着身子,初衔白则病了一场,症状古怪,是她从未体会过的。这之后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伺候她的态度却越发小心翼翼。

到了阳春三月,温泉山里草木齐发之际,折英惦记着西域情形,打听过后回来,第一次跟初衔白禀报:

“小姐,前武林盟主,就是段衍之,忽然前往西域了。”

初衔白心里咯噔了一声,扭头去看锦华,她的脸色也不太好。

如果连段衍之都惊动了,一定是很难收拾的局面。

诡异的是,大家都有数,却谁都没有开口言明。

虽然已经等待了很久,但事到如今,到底会觉得有些难熬。本以为还要等待下去,实际情形往往出乎意料。温泉山里绽放第一枝桃花时,折英喘着气跑进门叫初衔白:“小姐…他们回来了……”

初衔白站起了身,走到门口时,忽然又停下了脚步。

她看着回廊拐角,忽然想起天印离去前最后一个笑容,再也走不动了。

一定有许多人涌了进来,她听见了声音,甚至还有马嘶声,但没有到达这院里。很快,有人沿着回廊走了过来,初衔白的视线在强烈的阳光下有些模糊,只看见那身紫衣,心慢慢揪紧,待人走近,又缓缓松开。

尹听风站在她面前,眼神很震惊。

初衔白裹着披风,双手交叠垂在腹间。

他走上前去,鬓角发丝被风吹得微乱,手里还握着马鞭,风尘仆仆,显然是返回时直接来了这里。

“青青,我来接你了。”他的嘴角挤出微笑。

初衔白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尹听风仍旧笑着,招手唤来一人,那是楚泓,完好无损,只是脚踝处缠着厚厚的纱布,走路微跛。他脸色沉凝,甚至都没看一眼折英,慢慢走过来,从怀里取出一只包裹。

初衔白伸手接过,手没有颤,脸色也很平静。

打开,里面一只瓷瓶,一只小盒。竟毫不意外。

“这是虚谷膏,红丸内服,白膏外敷,快去用,你会好起来的。”尹听风催促她,笑容比任何一次都灿烂。

初衔白没有动,语气平静地像是局外人:“所以这就是结果?”

尹听风笑容敛去,眼神有些黯淡:“能不能过段时间再说?我现在实在不想说起当时的情形。”

他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说话,初衔白的手指不禁颤了一下:“没关系,我并不关心那里发生过什么,你只需要告诉我,天印……是死是活。”

四下有一瞬的寂静,尹听风疲惫地笑了一下:“我们能不能私下说?”

人在得到一个期待久矣的结果之前,总会像是被线悬着喉咙,而一旦有缓和的空隙,这种感觉就会稍稍缓解。初衔白自认已经历过太多生离死别,这种感觉已不明显,但她如今面对的是尹听风,又有不同。他其实是个很矛盾的人,认真时可以端着架子拒人于千里之外,不羁时又叫人啼笑皆非。

在初衔白眼里,尹听风是个可以化解痛苦的人,任何苦乐在他眼里都可以成为一个玩笑,但他若正经起来,那就说明事情必然很严重。而在这种情形下,初衔白感到的不是寻常的紧张和不安,反而陡然跃入一种空白的状态。

他们远离众人,站在一处泉眼边,盯着那升腾的热气在眼前幻化成各种形状。初衔白其实已经做足了准备,她只是在等尹听风证实而已。

“天印没有死。”

她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比起最坏的那个,这个答案反而将她拉出平静,让她震惊和惶惑。

尹听风冲她咧了一下嘴,有些自嘲的意味:“起码我最后见他时,他还活着。”

“那他为何没有回来?”初衔白这才想起,不止他没回来,整个唐门都没回来。

“也许……”尹听风有些踌躇:“是回不来了吧。”

初衔白皱眉:“什么意思?”

“段飞卿失踪了。”他忽然道。

初衔白愣了愣,忽然明白为何段衍之会忽然赶去西域了。

“怎么会这样?”

“到达西夜后,段飞卿将魔教的目的告诉了各派,但相信的并不多,大部分人都认为西夜不过一小国,不可能有如此滔天横胆,所以最后打头阵的只能是青云派,这也没什么,但我们没想到衡无早有准备,所以……”

“衡无怎么可能早有准备?”她意外地打断他的话。

尹听风静静抬眸:“所以所有人都怀疑是天印做的。”

“……”初衔白脸色微变。

“天印跟我说过,他只在乎能不能得到虚谷膏,我也知道他跟段飞卿的交换条件是得到盟主之位,而且也的确只有他最有机会这么做。”

“所以你也信了?”初衔白不禁扬高了声音。

尹听风看着她:“你呢?难道一点都不怀疑么?”

“……”初衔白无言以对。

一个连自己都承认是坏人的人,怎么能够让别人相信他是好人?

尹听风长叹一声,眉头紧锁:“创立听风阁以来,我第一次这般挫败,挚交失踪,我竟一点消息都寻不到。至于天印,他得到药后本要离开,但摆脱不了衡无……”

像是害怕刺激初衔白,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叫楚泓带着药先出来,自己断后。所有人都觉得他咎由自取,当然不会出手相助。我赶过去时,只来得及接应楚泓,最后只看见他与衡无拼杀着坠入了地下,后来问魔教俘虏,才知道那里是通往西夜王宫的暗道,而且……他那时已经走火入魔了。”

“……”初衔白呆站着,脑中如空了一般。

原来不是没死,而是生死未卜。

意识像是细沙一般崩塌散开,再一点一点聚拢起来。她回过神来,并没有多言,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忽然转身缓缓离去。

“你要去哪儿?”尹听风连忙问。

“去用药。”初衔白停下脚步:“我说过什么结果都能接受,我没你想得那么脆弱。”

尹听风上前握了她的手:“跟我走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他扫一眼她腹间。

初衔白惨淡地笑了一下,竟没拒绝:“好,那就等我几天,我想收拾一下。”

尹听风松了口气:“那我暂且住下,三日后我们一起走。”

初衔白点点头,挣开他的手离去。

尹听风看着她的背影,久久未曾挪步。佛曰: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大抵就是如此吧。

在温泉山待的这三天,尹听风几乎没有见到初衔白的人,但楚泓从折英那里探来的口风显示一切都很好,她乖乖吃药,乖乖擦药,安静温和,如同天印不在时那般,似乎已成习惯。她的确不是那么脆弱,却让身边的人心疼。

到了出发当天,天气有些阴沉,尹听风命人套好马车,特地在里面垫了厚厚的软垫以防颠簸。万事俱备,随时可以启程,却久等不见人出来,他只好派人去请初衔白和锦华夫人。

然而最后出现的却只有折英,她惊慌失措地说:“我家小姐和锦华夫人都不见了!”

“……”

初衔白以前的认知是,要忘记一个人,只能靠失忆。但是锦华告诉她,很容易,只要认识更多的人,就可以办到。

她们结伴上路,开始早就说好的行程,但锦华每每看到她的模样都很嫌弃,一路走一路瞄她的肚子,然后无奈地雇辆马车。初衔白却浑不在意,自觉精力充沛。

她以前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跟锦华夫人走得这么近,甚至可以算是相依为命。

锦华与她想法差不多,有一日忽然说:“你说天印要是知道我们俩这幅德行会怎么说?”她说这话时已经瘦得脱形,而初衔白正处在恢复阶段。

天气越发暖和,二人敢于露宿了。燃着的火堆映着锦华瘦削的脸颊,有些凄凉,偏偏她笑的很温暖。

初衔白捡了根树枝拨了拨火:“我猜他会有些得意,‘看,这两个自以为是的女人,现在处得这么好,还不是因为我?’”

锦华哈哈大笑,笑到狂咳不止:“这话没错呀,我跟你之间的联系也就是他了而已。”

初衔白笑笑,不置可否。

锦华忽然凑过来戳戳她的锁骨:“还疼么?”

初衔白摇摇头。

“啧,不愧是拿命换来的药,奇效!”

刚说过不疼,初衔白忽然又觉得疼了一下。

锦华忽然低声问:“你想他么?”

初衔白凝视着火堆,眼珠里闪烁着跃动的火苗:“有一点。”

“只一点?”

“他曾说过,看得见才能记住,这么长时间不见,我终有一日会忘记,也就谈不上想念了。”

锦华若有所思地点头:“似乎有点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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