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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淋漓的细雨中狄青到达了安次，随同他赶来的还有近三万疲惫不堪的西军马军。

乔山一场酣畅的大战，辽军被狄青杀怕了，不敢出营迎战，北撤途中被老富率领步军堵住，狄青亲率马军冲杀，一场大胜，辽军折损近半，不得不再再退二百里，西路军顺势占据乔山各地要冲。

与老富商量后他带来了几乎全部西路军的马军，老富则率领步军和几千马军驻守乔山。这个地方无比重要，向东威胁幽州，往北翻过长城就是辽国中京道腹地，正值数条道路和河流要冲，乃是兵家必争之地。

狄青率军一路翻山越岭，终于赶到了安次，进城时整个安次城一片安静。

两兄弟紧紧抱在一起，什么话都没说，久久没松手。

帅帐内只剩下这两个久经磨难的老将，所有人都躲得远远的。

是的，老将。

头发花白的狄青是老将了，不过半年多来叱咤大辽西京道，好似比离京时还年轻了一点。

木子头发没白，也不年轻了，现今却已身心俱疲，神情落寞。

木子让他坐了，勉强露出一点笑容道:“二哥，你大老远赶来，怕是白跑一趟了”。

在知道朝廷命令和军粮断断续续之后，狄青目瞪口呆，“木哥……”。

距离朝廷的期限还有不到一个月，而河对面是经营日久的二十万辽军，根本就不可能做到，所以木子的唯一选择就是退兵，而自己，当然也只能一起……

“原来朝廷竟然是让我来……”。

木子不悲不喜的点头道:“对，就是让你来跟我一起退兵回去挨骂的”。

狄青在一瞬间老了十岁，“可笑我还以为是来与木哥并肩杀敌的……”。

他猜到朝廷发生了变故，知道朝廷着急，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军粮都快断了，士兵饭都吃不饱，还怎么打仗……

顾良送来四样小菜，又送来两坛酒，然后无声退了下去，他知道木哥与狄二哥需要酒。

不需要酒碗，其实菜都不需要，只要酒就可以了。

两个未来的败军之将不约而同的提起酒坛子痛饮。

一口气干掉将近半坛子，两个颓废的老头儿脸上涌起潮红，那个高大的老头儿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啊木哥？你说这是为什么……”。

絮絮叨叨的模样让另一个老头儿更加烦躁，又喝了一大口道:“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一个个的疯了，傻了，都他娘的是该死的蠢货！”。

高大的老头儿仍在追问，“为什么啊木哥？咱们不贪恋高官权势，咱们打完了这一仗就回乡下还不行嘛？为什么？”。

另一个老头子不理他，只是在拼命喝酒，他也想知道为什么，他也想找人问问，问谁？

木子很早就跟他商量好了北伐计划，他带中路跟辽军主力耗，狄青在西路攻城略地，牵制辽军兵力并伺机奔袭幽州或者中京道。

按二人商量的计划，中路并不以杀伤为目的，就是对峙消耗，辽国肯定耗不过大宋，少杀人能减少仇恨，为将来的和谈做准备，所以木子从最开始并不急于歼灭多少辽军，而是一直以驱赶为主，最终达成了第一段战略目标，安次与辽军对峙。

木子信心十足，他认为当辽国窘困到一定地步，其关外和各部必然要出问题，很可能草原上会烽烟四起，而幽州韩家近年来与木氏走的很近，到时候耶律洪基不得不接受和谈，否则他的老窝就完了。

按他的构想，结果是以长城为界，南人归南，北人归北，给辽国的赔款或者说赎回幽云的价钱大概一到两千万就差不多了。钱庄可以竭力支持朝廷，紧一紧没问题，所以他不能让银票的信用崩溃。

只要有了燕山山脉的地利，以大宋的守城能力就可高枕无忧了，到时候大宋就能更从容的将改革推行到全天下，必定会越来越强盛，然后就能以更加主动的战略姿态经营南洋，西域，甚至草原辽东……

而现在却……

闷酒醉人，很快俩老头儿就求醉得醉了。

一直以来狄青都认为老木酒品不错，喝醉了就老实睡觉，从来不撒酒疯胡说八道，直到今天他才发现酒品这玩意儿真的是会变的。

天下第一名将抱着第二名将嚎啕大哭，是的，是嚎啕大哭，鼻涕眼泪肆意涂抹在狄青的肩头。

“二哥……为什么？……为什么？”。

狄青紧紧只能抱着他，用力抿着嘴唇，泪水却在眼眶里打转，他知道，木子被压垮了……

“二哥，我是个小人物……不想做什么狗屁将军……我也不想做什么狗屁英雄……就想带着清清去乡下做个小地主……为什么？”。

狄青的眼泪终究没忍住，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更用力的抱着他的兄弟，听他语无伦次的絮叨，试图给他安慰。

老木还在絮絮叨叨，他说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清清，犹如仙女一般的清清，一盏油灯照亮了世界，清清就那么安静的坐着，静静的看着他。

木子知道自己回不去了，认命的接受命运的安排，他不想背负什么责任，也不想去拯救什么国家民族，他只想带着命运给他安排的仙女去过小日子。

认识了崔三娘，这个老鸨子很可怜，为了活下去费尽心机演戏，木子贪图她的身体又怜悯她的悲惨，不忍心拒绝。

然后……

刘四，大牛，曹虎，孙狗子，张三……

木子只能去抗起责任。

再然后，他又认识了素芝，那个老寡妇让他怦然心动，年轻的木子在京城放浪形骸，肆意享受着命运的施舍。

一趟辽国之行，格格来到他的身边，木子觉得命运待他不错，心怀感激。

可是他错了，命运只是打了个盹罢了。

他帮崔三娘从老鸨子变成崔掌柜，结果命运不满意……叫花子毛三变成毛三爷，命运也不满意……

再然后老寡妇素芝……

直到清清……高进……

命运一脚又一脚的踹着他往前走，丝毫不怜悯他这个可怜的老男人。

他无力反抗，也不敢反抗了。因为还有很多人需要他，比如格格，八斤，憨子，顾良，王二……

认命了。

木子开始接受命运的安排，开始任劳任怨的做大英雄拯救世界，积极的为大宋出谋划策…

木子把不见天日的赵曦推上了皇位，把责任抗下来，拯救大宋，拯救中原……

结果，命运还是不满意……

“二哥，到底要我怎么做？……我想杀人！我想把所有讨厌的人全杀光！让他们的血到处流淌！把他们的头砍下来！踩在脚底下！那都是一些愚蠢的垃圾！一些令人作呕的败类！一群小人！猪狗！他们都该死！所有人人都该死！……”。

天越阴越黑，雨也越下越大，整个世界只剩下雨声和老木的哭嚎。

狄青拼尽全力的抱着他，无力的说着:“睡吧兄弟，睡吧，你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