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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心士气是很微妙又敏感的东西，许多因素在左右着它，说起来很复杂，比如一员将领，一批军械，一个遥远的消息等等总之很多。

中路军的军心浮躁，暗潮涌动，从将校到士卒都不正常，辽军不断的袭扰，刘余葛杰带人四处救火，仍然不时有粮草被焚毁，这是战争的常态，所有人都能懂。

可道路通畅的时候从霸州运来的军粮依然太少，军中存量不断减少，各军后营拼命上报，运来的粮食依旧不紧不慢，令人抓狂。

朝廷催促出战的文书隔一天一道，送来的军粮越来越少，各军存粮要看就要见底，士卒将校都已经知道了怎么回事，愤怒的情绪在不断积蓄……

南怀寨的报捷文书送往京城，换来了朝廷如训斥一般的言辞，两月之内攻破辽军……

木帅在一瞬间老了十岁，不想让众人看到自己的颓废模样，蹒跚着回了帅帐。

愤怒和冤屈积累到了顶点，有些都头聚在一起咬牙切齿的议论，然后议论的人越来越多，范围越来越大，指挥使与旅将也加了进来，等周八斤和高山知道的时候，已经有大半将校牵扯其中，才仅仅两天而已。

七月初七夜，周八斤与高山盛愿坐在上首，下面是三十多个各军将校。

三人的面色不太好看，三十多人，外面还有近百人在等着，整个中路军在安次的中高级将领来了一大半……

木风站出来道:“周帅，高帅，朝廷奸臣当道，欲置我辈于死地，我等已经商定，愿意随木帅回京诛奸佞！清君侧！”。

清君侧！一句话令高山与周八斤大惊失色，这三个字屡见于史书，是能让天下大乱的三个字……

高山道:“朝廷只是催促进兵，并无猜忌之心”。

又一人站出来大声问道:“高帅，军粮不足，两月破辽军，如何做到？”。

高山语塞，顿了一下道:“木雨，木帅已上书朝廷，祈宽时日……”。

木雨大声追问道:“若朝廷不允呢？”。

高山低声道:“若朝廷执意不允……便……退兵……”。

“退兵？”，许多人大叫，“为何要退兵？”。

“我大宋兵强马壮，只要木帅从容布置定能大胜辽人收复幽云，为何退兵？”。

“如何退兵？辽人会眼睁睁看着咱们退兵吗？”。

“退了兵木帅怎么办？咱们怎么办？”。

众人群情激奋的大叫，他们不甘心，大宋日渐强盛，现在兵强马壮又有名帅，为什么要无缘无故的退兵？

还有，退了兵，他们都将是败军之将，未来会怎样？

一群人在义愤填膺的叫嚷，一些人在不断的起哄拱火，场面越发激烈……

“砰！”，周八斤一掌拍在桌子上，喝道:“吵吵啥？想造反？你们能拿主意嘛？”。

众人齐齐一缩，忙躬身道:“自然是唯木帅马首是瞻”。

八斤站起身来，扫视着众人，三十多人，加上外面那百十个，一大半是军校出来的，而这里面又有一大半出自密州少年营……

“一帮小崽子，翅膀硬了？”。

木风等人忙低下头，周八斤与他们很熟，哪怕近几年几乎没说过话，可依旧熟悉的很，因为当初在密州大营周八斤手把手的教他们站队列，使刀……

慢慢走到众人面前，一个个指着众人鼻子骂道:“你们想干嘛？想要胁迫木哥？就凭你们这些货色也配！”。

众人又缩下去了一截，在外面一个个耀武扬威能称一声将军，在周八斤面前却犹如受惊的鹌鹑缩着脖子。

没办法，在场的人基本都与周八斤熟悉，从密州大营到编练禁军，再到数次征战，周八斤都是一手操办的人，再加上本身名气，对众人威压太久了。

周八斤来回踱着步，一个个指着鼻子骂，三十多个人一个没漏，全被他挨个喷了一遍。

高山和盛愿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火力全开，二人忽然发现，即使自己已经做了一军主帅，与周八斤相比依旧相差甚远。

这来自于资历，直到现在，只要提起木帅的手下，第一个必定是周八斤，然后才是其他人，无论高山盛愿迟旦马风，还是刘余葛杰顾青，统统都是其他人……

木风已经泪流满面，红着眼道:“八斤哥，朝廷太欺负人了，这样逼迫，太不公了……唔……”。

周八斤最看不得男人哭哭啼啼，虽然他曾哭湿了木子的衣服。

烦躁的骂道:“哭个屁！都滚回各自营里等着！洒家明天去找木哥拿个主意，该怎么办听令便是，你们一个个瞎闹，坏了木哥名声”。

众将悻悻而散，周八斤的话里透出一些不确定的信息，让人不禁浮想联翩。

中路军差一点出了天大的事，所谓的清君侧离黄袍加身只有一步之遥，老木作为主帅却在帅帐里微微闭着眼睛听红牡丹唱曲，手指轻轻打着拍子。

年纪越大，越觉得这种咿咿呀呀的曲子有味道，近来老木都有些听得上瘾了。

“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红牡丹手抚琵琶轻声慢语，唱的婉转缠绵，老木听得如痴如醉。

一曲唱罢，早已按耐不住性子的格格无声的摆摆手，红牡丹小声道:“爷，奴累了……”。

木子道:“去歇着吧”，红牡丹无声而退。

格格端来一盏茶递到他手里，埋怨道:“阿爸你还听曲，营里已然暗潮涌动了”。

老木喝了口茶水笑道:“是木风他们，那些小子想趁机搞事，我让八斤去了，料来无妨，再说就算八斤说不听他们，不是还有你嘛”。

他当然知道军中事，否则他这主帅就别做了，当初少年营的那些少年现在已经大多是军中指挥使旅将一级，有几个甚至做了一军副将，在老赵和朝廷不遗余力的提拔之下已经成为军中的中坚。

这些小子成日里串联相聚，没事就喜欢瞎想，这次竟然打算打出清君侧的旗号杀回东京去，这令老木哭笑不得，不知道老赵知道他一心提拔的学生打算干这个会怎么想。

这是个很不好的苗头，老木让八斤去把这股念头按住，省的惹出大乱子。

其实做这件事最合适的人是格格，格格是这些人的大姐大，一呼百应。

可老木不太敢让她去，格格骨子里有一股野性，真释放出来会很恐怖，他甚至怀疑这次的事就是格格暗中授意的，不过他没问，不想问。

格格道:“阿爸，你打算怎么做？”。

木子放下茶杯，长长叹了口气却没回答。

格格坐在他旁边，握住他手道:“阿爸，我知道你一直都想收复幽云让中原兴旺安稳”。

木子没否认她的话，自己确实一直都想，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忘了，好像已经很久了。

“格格，你也看到了，大宋正在变好，可幽云不收复，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罢了，中原需要长城，然后才能安心修养，继尔威慑天下，不收复幽云，利刃悬于颈上，皆是空谈”。

格格探身道:“阿爸，可是赵曦他们不想让你成功，我们应该杀回去，换一个皇帝，然后再来收复幽云”。

声音犹如魔音般诱人，可惜最终老木还是摇了摇头:“格格，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在中原掀起战火”。

格格低声道:“阿爸，不需大战，兵马驻于三关，阿爸只需带数千马军就够了，一路急行回汴京，京中禁军不敢与阿爸为敌，我在京中和宫里有布置，只需要死很少的人，旭儿就能登基，曹娘娘和灵儿姑姑主政，到时候阿爸想做什么都行，再不会有人掣肘……”。

近乎完美的计划，老木亲自率领马军疾驰回京，京中禁军自然不敢与他为敌，只要动作够快，在木氏侍卫和暗卫的配合下直接进宫，废掉赵曦拥立赵旭登基为帝，然后把不听话的人换成与自己亲近的，成功几率很大……

在格格热切的目光中，老木坚定的摇了摇头。

格格一脸难以置信，“为什么？为什么阿爸？”。

格格早就知道幽云是老木的执念，她一直在经营布置，就是怕有今天的局面。

她做了两手准备，其一便是用军校生与青龙军的影响力直接杀回去清君侧把持朝政，甚至更进一步。

其二便是这个相对温和的计划，没想到却被拒绝了。

“阿爸，你知道的，若是退兵，回朝后必被弹劾罢官，不但北伐遥遥无期，你的半世英名也要毁于一旦”。

只要北伐失败，不管什么原因，木子作为主帅都要背负骂名，这是格格不能容忍的。

老木靠在椅背上，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格格，大宋养士百年，朝中多有忠臣义士，左右皇位更替会死很多人，到时候我会被逼着不得不举起屠刀，太惨痛了。

而且退兵回三关若是太急，耶律洪基一定会趁机掩杀过来，要死很多人。

还有，大宋武人好不容易挺起一点腰杆，我们若是闹这一场，朝廷一定会更加严防武人”。

格格握住他的手道:“阿爸，不妨的，到时你可以做摄政王，可以随意做你想做的事，你想把大宋变成什么样子都可以，你想攻略哪里也可以，没人会反对”。

“摄政王？”。

老木真的犹豫了，无论是宫内的灵儿旭儿还是曹皇后，还是民间军中的威望，似乎都能支持他做这个摄政王，到时候就可以随意在天下这张画布上涂抹……

可木子犹豫的时间却很短，:“不，格格，我不能这么做”，语气无比坚定。

这次没用格格发问，他又继续道:“格格你知道吗？年轻的时候我做了许多荒唐事，也对不住许多人。

唯有一件事一直让我放不下，觉得对不住世叔，这几年想起来时常觉得愧疚。

那个可怜的老头儿快要死了，我不能收复幽云让他安心的死，更不能在他临死的时候带兵进入皇宫，他会很难过的”。

格格了解阿爸，劝慰道:“那件事不怨阿爸，是周妃的错”。

木子摇头道:“格格，周妃错了，我也错了，周妃死了，我却还活的好好的，其实即使没有周妃我也不想做这件事，如果此次北伐真的无疾而终，就交给后来人吧”。

老木在一瞬间颓废尽显，他不能以乱臣贼子的身份去面对老赵，也不敢冒险，带兵回京后果难料，很可能会死很多人。

他只是个普通人，无论身份怎样显赫，本质上他依然是个普通人，这么多年了他看到死人还会不舒服。

两个世界的掺杂把他变成一个不伦不类的人，最终他改变了很多，却又没能变得彻底。

格格了解阿爸，他与所有人都不一样，总是坚持纠结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当他真决定的时候就不会再改主意了。

知道他决心已下，格格只能颓然坐下，再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