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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10 二少爷闹革命4

  • 作者:徐承伦
  • 类型:历史文化
  • 更新时间:07-04 10:21:41
  • 完书字数:9500

的确,在威海卫,真正能担当起新式商会首领大任者,非先生莫属。何况丛府的生意也受到了旧众商公会弊端的牵累和损害;何况先生已经答应过庄士敦,该担当的不会再畏缩了;何况本埠工商业与洋商、外资的竞争日趋激烈并越来越处于不利地位,先生只能挑起改组旧众商公会、成立新商会的大旗。

也不是说威海卫租界所有的人都没听到租界外远处的枪炮声,都对界外风起云涌动荡的局势漠不关心。先生在忙着这些事务的同时,不仅听到了界外的枪炮声,而且为此而焦虑不安。他曾多次惶惑不安忧心忡忡地与庄士敦探讨过:庄大人,依你看,我们的朝廷推行的仿行宪政,是不是真的为了让我大清变成跟你们一样的政体?

庄士敦说出了他的看法:虽然1906年你们的朝廷就颁布了仿行宪政的上谕,但显然内心是不想仿效我们那样的宪政的。我们的宪政对于君权的严格限制太多,是不合你们朝廷的胃口的。这从你们朝廷颁布的《钦定宪法大纲》就可看出,大纲的第一条便框定,大清皇帝统治大清帝国,万世一系。总共23条的大纲,维护君上大权的就占了14条。但不管怎么说,大清朝廷能仿行立宪,应该是继自强的洋务运动、维新运动之后,推行的第三次大变革。无论被动、主动的成分占多少,也无论这里面还藏着些什么,但还是朝着宪政政体迈了一大步,这是令人欣慰的。

先生又问:各地纷纷结社集会,不断地起事,又能不能让我大清尽快地变成国富民强的政体?

庄士敦说,革命党、立宪派、各种新会等群起而动,给朝廷施压,当然旨在推进这一伟大的变革尽快在古老的国度变成现实。

庄士敦的分析尽管十分有理,但先生的疑惑非但没减少,反倒增加了:庄大人,如此说来,我大清岂不是朝野同心了么?各省的咨议局不是也相继成立了么?朝廷的资政院不是也成立了么?虽说维新的光绪帝驾崩了,可西太后不也驾鹤而归了么?朝廷不是也宣布将预备立宪的期限缩短为五年了么?那这些革命党和立宪派的频频发难,甚至动枪动炮起事,要是引发朝野间大动干戈,岂不是宪政不得推行,反倒陷国家于兵连祸结之中了么?

庄士敦耸耸肩,说:先生,这也正是我焦虑的。最理想的当然是朝野达成共识,平稳地推行宪政,最小的代价也当然是朝野相互妥协、让步,而使国家以和平的方式,在合理的时间内完成宪政的变革。但从目前的局势看,朝野间已经剑拔弩张了,顽固和激进都不是理性的,也不会带来好的结果。目前波谲云诡、山雨欲来的局势,的确堪忧呀……

那除了宪政,还有没有别的,不打不闹,又能让国家变好的政体?

庄士敦耸耸肩笑了:也许宪政政体并非是最好的政制,但人类社会发展至今,还没找到比宪政更好的政制,所以只能说宪政是最好的政制了。

先生随口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这句话说出后,马上感觉向庄士敦这样发问有点不当了。的确,尽管庄士敦希望大清国走向宪政,但他毕竟不是我们。可怎奈在威海卫,能向其讨教此类问题的,也唯有面前的庄大人了。

庄士敦说:先生,我十分理解你的心情,但这的确是个让我难以回答的问题。

租界政府当然比租界内的百姓了解界外的风雷激荡。大英殖民部已经给威海卫行政长官骆克哈特下达了指令:对中国政治局势的动荡,租界应保持完全中立的姿态、立场,只有在必须的情况下,才能与周边地区的革命党接触。这些,庄士敦当然不好对先生全说出来,尽管如此,他还是说了一句:先生,你毕竟身处租界,也许目前最明智的,用你们中国话来说,只能是静观其变了。

当武昌起事的隆隆枪炮声传至威海卫,当南方各省纷纷宣布独立,山东巡抚孙宝琦也宣布山东省独立,并迅速将有关情况密函告知骆克哈特,表示将尽力保护驻鲁外国人的权益时,威海卫租界政府却为此惴惴不安了。他们清楚,已经失控的局势,并非省一级政府所能左右,租界要自保,必须与熊熊燃烧的大火间建立一道防火墙,与滚滚的洪流间筑起一道堤坝。随即,租界政府便发布命令:禁止界内百姓参与各党派组织的政治活动;严禁各种党派、组织在界内鼓吹推翻朝廷的革命;增派一百多名士兵沿边界布防,禁止界外煽动革命的人士入境;对界内的革命党人,随时发现随时驱逐出境……

租界内的百姓本来就没大听到界外激荡的风雷声,加之租界政府一道道禁令的禁锢,界外的风雷几乎没引发界内什么动静。租界内仍然是安静的,甚或要不是租界政府的一道道禁令,界内绝大多数百姓还不晓得,界外已电闪雷鸣闹起了要掀翻朝廷的大动静。

这天下午,先生的老友突然自省城济南风尘仆仆赶到了温泉庄园。这老友是相邻的烟台一带工商界的首领,在全省实业界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几年前先生那次烟台之行,就是去看望这位老友。山东省咨议局成立时,老友便被推选为议员,先生与其见面的机会便少了。在这风雷激荡的局势下,能见到从省城赶回来的当议员的老友,先生自然喜出望外,寒暄过后,便吩咐人准备酒宴为老友接风洗尘。不想老友却拉住了先生:先生呀,哪还顾得什么接风洗尘的排场,我是惶惶如丧家之犬奔命而回呀……

先生大为愕然:几天前他才得到消息,山东巡抚孙宝琦已宣布山东独立,由巡抚而变为都督。老友身为议员,正是为国家走向共和、实行宪政出力之时,何以惶惶如丧家之犬奔命而回?

先生呀——老友泪眼汪汪。风云突变,风云突变呀……巡抚孙宝琦是于11月13日宣布了山东独立,他本人也由巡抚变成了都督,可想不到仅10天过后,他便撕掉了独立的假面具,取消独立恢复旧制,摇身再一变,由都督又变回了巡抚……

先生惊诧不已:独立兹事体大,堂堂一省巡抚,何以出尔反尔?!

老友长叹一声,说:先生呀,你我多年苦心经营工商,只想以财济民,以实业报国,哪里晓得政治的险恶呀……先生呀,其实我本也不懂什么共和宪政,也不赞同激进的革命,是同盟会、革命党人的呼号,让我明白了,共和宪政,才是能使我老态龙钟的大清王朝变成国强民富的国家的国体。早一日实行,则国家早一日振兴,是朝廷对立宪的推诿、延迟,才导致了激进的革命。身为议员,我岂有不同情支持之理?可怎么也没想到,巡抚孙宝琦是迫于舆论及社会各界压力,密奏朝廷内阁及袁世凯获准后,才宣布了独立。那些顽固派在军界、警界早有布置,随后便成立了“山东全体维持会”,以“维持大局”、“保卫公安”为名,召开会议发难,并将大炮对准了刚刚改换门庭的都督府和独立联合会驻所,逼迫取消独立。孙宝琦对取消独立,正求之不得,当即表示同意取消独立,并宣布改都督为巡抚,恢复旧制。山东独立轰然而起,倏然而逝……孙宝琦又反过来大肆镇压革命党人,并对支持独立的人士予以监视、软禁,甚至加以审讯,我只好奔命而回了……

先生听得毛骨悚然,头脑嗡嗡轰鸣如遭雷殛。几个月来,希冀洇濡的那道彩虹轰然崩裂了……几天前庄士敦对他说过的话,又跳了出来,他禁不住哀叹:天哪,难道推翻帝制实行宪政,果真就跌入喋血轮回了?喋血轮回,可怕的喋血轮回呀……

老友汪汪的泪水滚出了眼窝:先生呀,我虽希望大清能变成共和宪政国体,但怕的也正是陷入喋血轮回呀,内忧外患的国家再也经不起****了……先生呀,你曾泣诉家园被圈为了租界,现在,我倒羡慕你能身处这安静的租界了……

先生的眼窝也泪光盈盈了,他颤巍巍地抓住了老友的手:老兄呀,那你就在我这里,在我这里住下吧……

老友揩了揩眼窝,苦苦一笑:多谢先生能收留我,不过我已在烟台的乡下找到了暂时安身之处。他们现在也还不敢明刀明枪地杀了我,今日前来,只是向先生通报一下凶险之局势,待我在外面容不下身时,再来你这里吧……

先生的双手攒住了老友的双手:一言为定!真到了那时候兄长一定要来。虽然租界政府三令五申禁止界内百姓参与革命党活动,但租界会对你这样的人予以保护的。说完这话,禁不住心头一震,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以租界政府的口气在说话了。

很长时间,两人不再说话,只是各自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这时候,一束血色夕阳如同带血的刀锋,从客厅的窗口斜刺进来,让客厅的地面汪着一摊血水。老友是蹚着这摊血水走出客厅的,当然先生也是蹚着这摊血水送客的……

卫城内还有一个人,对界外风雷激荡的局势比先生更揪心,这个人便是先生的二儿子、卫城巡检司禁烟局局长二少爷。

二少爷对风雷激荡的局势有着天生的敏感、热望、激情,或者说他天生就喜欢在风口浪尖搏风击浪。当文登县表面还没有什么起事的动静时,他敏锐的嗅觉已经感觉到,文登地下的岩浆在涌动了。几乎没费什么周折,他便与来文登发动起义的同盟会会员、山东省独立联合会骨干丛琯珠等人暗中联络上了。

平静的卫城内没谁想得到,连日来,巡检司禁烟局局长、二少爷丛滋勇在酝酿、筹划着,要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在省城济南发起独立运动的同时,与威海卫相邻的烟台已经由同盟会发动了武装起义,并成立了烟台革命军政府。在孙宝琦宣布取消山东独立并密谋对独立联合会主要成员进行迫害时,当时在省城的学界要人、文登籍的同盟会员、省独立联合会的丛禾生、丛琯珠等人,已联络了烟台的革命军政府,要在文登发动武装起义。丛琯珠与烟台革命军政府的首领大都系留日同学,结交甚密,他先行返回文登,为发动起义做准备。

那天,二少爷坐着轿式马车赶到了文登县城北门外,参加了革命党人在一处闲房内召开的起义动员会。丛琯珠宣布,要在文登发动起义,推翻县衙驱除知县,以革命军政府取而代之。二少爷顿时血脉贲张一声大叫:好!这可太好了!咱要打天下坐江山了。

丛琯珠解释:我们的起义,可不是为了某个人或某一帮人打天下坐江山。革命军政府要建立的是民主政治,继而推翻中国的帝制封建王朝,使中国变成共和宪政的政体。

二少爷只是一味地激动兴奋不已,哪里还听得进这些似懂非懂的道理。

丛琯珠他们又议定,待文登起义成功后,马上派一队人马进卫城,驱逐巡检司的巡检,成立文登革命军政府卫城分部。事成后,卫城分部暂由丛滋勇主持……

狂喜让二少爷癫狂了,返回时,便喝令车夫打马快跑。轿式马车以它从未有过的急速,向着卫城飞驰而去。坑坑洼洼的路面将马车颠簸成了波峰浪谷上起伏的一条船,二少爷还嫌速度慢,不断地催促车夫加快速度。

进入威海卫的商埠区,道路上人来车往熙熙攘攘,马车不得不顿减速度缓慢而行了。车厢里的二少爷探出脑袋喝问:怎么变成牛车了?!

你看看这人来车往的,总不能碾着人群冲过去吧?

二少爷等不及了,忽地跳下了马车,撇着瘸腿,比好腿脚还快地向前跑去。

二少爷跑步的姿势让车夫一惊,这之前,他并没在意这老客的腿是瘸的,莫不是他下车跳得急,把腿脚给崴了?但一个激灵让他顾不得这老客的腿脚了:哎——老客,老客,车钱,车钱,你还没给车钱呢……

二少爷并不回头,回手扬出了几张钞票。钞票如蝴蝶翩翩飞舞,车夫只能扑蝶般扑向了钞票……

二少爷一溜烟跑进了卫城。

进了禁烟局小衙门,二少爷急急地吩咐手下的一个警员:你立马给我找块蒲团大小的木板来!

警员随口问道:局长,你要木板做什么?要什么木的?

只让你找木板,没让你问做什么。什么木的都行。

警员不敢再多嘴,飞快地跑去了。不一会儿,便颠颠地将一块木板找来了。二少爷又喝令:给我把门守好了,不要让任何人进我的屋!

将自己关进屋内的二少爷,猛地一击双手,呜哈吼了一声,然后拈起桌上的毛笔,飞快地在这块木板上入木三分地画了个人头像,将其挂在了墙上。又急急地找出了那柄锃亮的攮子,在手中掂了掂,冷冷一笑,骤然转身挥手——攮子变成了飞镖,呼啸着向那块画了头像的木板飞了过去——“嚓”的一声,攮子尖深深地扎进了木板……

此时,要是有巡检司的人进屋,定会瞠目结舌:被攮子扎得伤痕累累的头像,似乎是巡检的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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