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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06 二少爷当上禁烟局局长3

  • 作者:徐承伦
  • 类型:历史文化
  • 更新时间:07-04 10:21:32
  • 完书字数:11556

石榴愣了:你笑的哪门子?莫非这事是假的?

不假,是真的。

那你还有心笑?

我这“玍古”的新局长笑一笑,就把你吓成这样了,要是本局长虎起脸来,还不把你吓趴了?

石榴目瞪口呆,张大的嘴巴啊、啊地吐着气,半天才回过味来,总算呜嗷叫了一声。二少爷卖的这大关子,让她的心从冰窟窿骤然跌进了火盆里。要不是碍于在巡检衙门,她会扑过去狠狠捣二少爷几拳,再狂亲他几口。

石榴欣喜若狂,简直脚不沾地地旋出了巡检司衙门。

还没容石榴高兴上几天,禁烟局的几个人绷着比以往更严肃的脸,把一纸公文送到了石榴的烟馆:禁烟局向各烟馆派销的比市价高出许多的鸦片,也就是俗称的官土的派销量翻了一番,由原来的每灯每月5两,涨为10两;烟税同样翻了一番,由原来的每灯每月4元,涨为8元。大小烟馆一视同仁,如不如数购买官土缴纳烟税,轻则没收烟灯,重则查封烟馆绝不姑息……

石榴看公文的眼越瞪越大,禁不住问:你们禁烟局的新局长莫不是又被撤职了?!

送公文的几个人的眼瞪得比石榴还大:我们的丛局长刚上任不几天,你就咒他遭撤职?识相点,老老实实乖乖地按新规定执行好了,要是我们把你这话回了丛局长,你这烟馆怕是要立马关张了。

这回石榴没急惶地去找二少爷,当二少爷来到她身边时,她歪在榻上不理不睬只是呼呼吐着粗气。

二少爷关切地问:怎么了?病了?找个郎中开个方子?你可病不起,烟馆这棵摇钱树还靠你撑哩。

石榴猛地一掌拍在那张公文上:有你这张巴豆的方子,已经把我治趴下了。我还撑得住“摇钱树”么?你这不是举起大板斧要把树连根砍了么?!

二少爷捏起那张公文用手指弹着,纸张发出嘎嘎的叫声:是,这是本局长上任伊始的新举措,难为你这么认真对待它。

咱的烟馆也要真格照这章程来?!

当然,本局长对所有烟馆一视同仁。你不但要照这章程来,而且要带头执行这新规章。

你还嬉皮笑脸来这一套?!石榴护崽的母狼般跳起来。本想你当上局长后,咱的烟馆近水楼台能沾大光,哪承想,你……你不是为撇了我,而要毁了烟馆吧?

二少爷又笑了:我本来就没明媒正娶你呀。好了,要是你也能晓得透这里面的道道,那你也能当局长了。我这新局长上任自然要有新气象,要不何必换我当局长?我这是一石二鸟,既为巡检衙门扩大了财源,也是为让咱的烟馆能挣更多的钱。

你这哪是“一石二鸟”?你这是“一石三鸟”!我这只鸟不是也要让你砸成肉酱了么?官土和烟税翻了一番,别说是挣更多的钱,咱这烟馆怕是要关门了!

二少爷叹一声,说:好好想想吧,既然是掌柜的,就要多动动头脑。是,咱烟馆里现在多少烟灯是早已在禁烟局登记造册了,但以后你扩充再多的烟灯,禁烟局会来逼你登记造册么?别的烟馆行么?还用我再多说么?你新扩充的烟灯不用买官土、不用交灯税,你再稍稍一降低价格,别的烟馆还能跟你竞争么?烟客不是会爬的爬滚的滚往你这儿涌么?……

石榴的脸迅速如刚开张的母鸡的冠子涨得通红。没等二少爷说完,似乎那个憋得难受的蛋落地了,她猛地扑过去搂抱住了二少爷。虽然如此,但这已经不是男女之间的搂抱了,而是一个生意人对财神的搂抱。

禁烟局不但管理、查禁吸食鸦片,而且兼管着查禁赌博。有了这样的法宝,禁烟局想不敛财都难。看着翻了一番派销官土、征收烟税带来的滚滚钱财、查处赌博的各类罚没款物,以及一波接一波涌来的各烟馆私下的孝敬,虽然是见过大钱的丛府二少爷,还是被源源滚滚而来的钱财震惊了,不得不将自己关进门里,哆哆嗦嗦地感叹:禁烟局局长真是个好位子呀,真他妈想不到是这么好的位子呀……当然,巡检大人对二少爷卓著的新举措大加赞赏,并在巡检司表彰了二少爷的作为。至此,二少爷才算是真正在官府踏上了一步发达的运。

第二天一早,先生踽踽地向大宅外走去。

花儿在楼上她房间的窗口,目光蚕丝般拴缠在先生身上。先生每往外走一步,蚕丝就绷得越紧一些,当先生走出大宅,蚕丝似乎轰然绷断了——花儿闭上了眼,滢滢的泪水从眼皮下渗了出来……她明白先生为什么要离开大宅,要往哪里去……

先生坐着篷车离开大宅出了卫城,奔温泉庄老家而去了。

来到了温泉庄祖宅的街前,先生便下车走到了老宅的门前。自从父母搬到庄园居住,这些年先生极少回温泉庄了,祖宅在他的眼中变得有点生疏了。院墙似乎也变得低矮了,久违的伤感不由得涌上心头,禁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声。院门半开着,听听院子里无声无息,便信步走进了院子。

老妈坐在院子里的一张圆背椅上打盹儿,院子的上方被葡萄的藤蔓笼罩着。老妈如一团破败的旧棉絮堆在那儿,有点朦胧,有点虚幻,显得格外苍老……先生的心头一阵发紧,发酸,跌跌撞撞向老妈扑过去……

老妈似乎料定儿子要在这一刻到来,她惺忪着眼,并不说什么,只是伸张开双臂,搂抱住了儿子。

老妈禁不住欷歔了:我的儿呀,我想你该回来了,我晓得你累,你的心累呀……

先生哽咽了,说不出话来,肩头耸动着,如一只小羊在拱奶。

刚泡足了温泉的老爷子回来了,看到停在街头的篷车,他人没进院子,底气很足的朗朗笑声已荡满了院落:哈哈,是我的树龙回家了……

先生局促地站起身,迎上前,还没来得及开口,老爷子扳住儿子的肩膀叫了一声:唔呀,树龙你怎么变成这模样了?

先生闹不清自己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更闹不清自己哪里变得令老爷子如此大惊小怪,只能苦苦一笑,叫了声爹。

老爷子并不松开扳住儿子肩膀的手,继续嚷嚷:看看,看看,这才多少日子没见,你就给我瘦成这模样了,就给我老成这样了?看看,看看你怎么一脸的心事?城里的水土不养人呀,城里的日月把你折腾成什么样了,你再这么变哪行?我还没老你倒老了不成?……

老爷子滔滔不绝,儿子好不容易在话缝里插上了话:爹,你这是去哪儿了?

我去泡温泉了呀。老爷子总算松开了扳着儿子肩膀的手,然后夸张地伸胳膊踹腿,显示着敏捷和力量。看看,咱那温泉让我越活越年轻了吧?树龙呀,你这么活可不行,怎么越活越累越活越干巴了?不行你也回来泡泡温泉吧,保管能让你活回来……

八十多岁的老爹吃惊自己越活越干巴了,可见自己是真活干巴了。在卫城的大宅,在庄园,可没人对先生说这样的话,先生不得不为自己究竟干巴到哪步田地而惊骇了。同时,也为老爷子的状态而惊喜,此时他才猛醒到,老爷子竟然真的越活越年轻了,莫非泡温泉真能让人返老还童?

老妈说,儿子刚回来气还没喘匀,别嚷嚷个没完。亏得老妈将老爹拉进了屋,要不还不知他要嚷嚷到什么时候。

先生想在家陪父母住几天,将带回来的一大堆吃的喝的安顿好,便禁不住感慨起一些让他越活越累越活越干巴的话题:庄园的大片土地都变成了租界;卫城东门外一带已经天翻地覆了;自家卫城内外的店铺、商行的生意,不得不跟外国人、外国货搅在了一起;英国人把界内三百多名村董给一锅烩了,而自己也不得不领取了人家的委任状,当起了租界的村董了,还把小儿子送进了英国教会开办的学校;老二当了禁烟局局长,而卫城内的花烟馆、赌场却越来越多了……

不想,老爹对这些不但不感兴趣,甚至硬硬地戗了一句:你是回来看爹妈还是回来抱怨诉苦的?

先生打一个嗝儿,似乎喉咙被什么卡住了,不能再说什么了。

老爷子说:我知道,你是为英国人把咱这儿变成了租界闹心,为国事家事闹心。可变成了租界又能怎么着?不让活人了么?家业再大又能怎么着?能吃饱肚子,有个安身的窝就能活人。你这村董是为谁当?不是为的温泉庄的父老兄弟么?我的小孙子进了新学堂不是能学新东西么?老二愿当局长只管让他当好了,他当不当那禁烟局长,抽大烟、设赌场的,还不是想抽照样抽?想赌照样赌?他怎么当也由不得你……

老爹这辈子只知道干活吃饭,要是有酒活得更痛快,别的事的确不往心里去。可先生毕竟不能像老爹这样活,他也不想与老爹理论这些:我的老爹呀,这天下的国事家事总得有人操心呀。

老爹的眼珠瞪大了:天下事有苍天呀,英国人也好中国人也好,是人都在天底下活,老天爷可是白天黑夜不打瞌睡盯你一辈子。天有天道,为非作歹伤天害理的,人治不了的天治得了。听你爹一句话吧,该放下的要放下,该舍得的要舍得……

先生惊诧地看着老爹,怎么也想不到,识字不多、几乎从未见他读什么书的老爹,竟然说出这番几乎是发聋振聩的话。这么多年来,一直以为老爹活得简单粗糙,哪承想,他竟然活在这样既浅显又深奥的道理之中,是八十多年的岁月让他琢磨出了天道呀,先生无言以对了。

先生要走了,老爹站在院门后冲儿子摆摆手,老妈依依不舍地送儿子走出大门。在院门外,老妈扯一扯儿子的衣襟,悄悄地说:你爹这辈子是吃饱了不饥,睡够了不困,没心没肺的主,他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先生叹一声:嗨,要是能往我心里去就好了。

老妈也叹一声,说:也难说是好呀,老天是在上面看着,可老天不能替人理事解忧,不该放下的事你还是不能放下呀,那么多乡亲不都指望着你为他们分忧解难么?我知道,提起那些为抗英死伤的乡亲你会伤心,但我还是要说,你要时时记住那些伤亡了的人。活着的人记着他们,他们还活着,要是活着的人把他们忘了,那他们就是真死了,也是白死了……

先生的心哆嗦了一下,禁不住用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天哪,我时时都记得那些跟着我抗英死去的人么?他们时时都活在我的心里么?……扪心自问吓了他一跳,浑身都哆嗦战栗了……

老妈再叹一声:咱这地盘越是变成了人家的租界,你越是要扛得住、担得起。你爹跟我也算活过了寿,哪天走都是喜,可你要为乡亲们多理事、多担当呀……

先生不能再在门前停留了,只能急急地走向正等候的篷车,他怕忍不住会冲着父母、冲着祖宅号啕大哭。哭什么是说不清的,只是觉得心中涌动着太多难以遏制要哭出来的东西。

先生吩咐篷车走动,而他并没有上车,而是缓缓地跟在篷车后面走着。

先生离祖宅、离父母越来越远了,去泡温泉的事早忘得烟消云散了,而心中却装满了越来越厚重的沉重,让他步履蹒跚,甚至有些踉踉跄跄了,是车老板将他扶上了篷车……

篷车离温泉庄越来越远了,前面出现了一个岔路口,一条路通往卫城,一条路通往庄园。

车老板吁住了驾车的老马,回头望一望先生,想得到往哪里去的示意。先生闭着眼,端坐在篷车里,如同土地庙里那尊无声无息的泥塑土地爷。车老板不知先生想些什么,但多年为先生驾车他已懂得,这个样子的先生心里是沉重的,这时候最好别扰乱他,只能默默地等待。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先生终于睁开了眼睛,似乎从一个梦中醒来。他看看车老板,明白他是在等自己吩咐往哪条路上赶,可他自己也不知该往哪里去呀。他的目光只好向无垠的田野瞟去,自言自语地叹道:嗨,往哪里去呀……

车老板并不接话,他知道,先生并非是要他拿主意。

总不能这么一直停下去,先生终于叹了一声:不是老马识途么?那就信马由缰吧。

车老板拂动着鞭子,冲驾车的老马吆喝了一声驾。老马拉着篷车走动了——向着通往庄园的那条路驶去。

先生与车老板相视苦苦一笑,老马选择的道路正是先生无奈的选择。

大少爷对先生的突然到来有点惶惶不安,言语也比往常更加小心了,也多了些恭敬恭维。

自从二少爷进了衙门,接管家业的使命便当然地落到了大少爷头上,原先兄弟间的明争暗斗自然偃旗息鼓,原先的大问题便化解为不成其为问题的问题了。丛府上上下下都晓得,大少爷接管家业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了,便没人再关注由哪个少爷接管家业的事了。哪样事没有了悬念,当然也就失去了关注探讨的必要和价值。

在没什么问题的问题上,大少爷渐渐发现了问题。抗英的大潮过后,特别是英国人圈定的地界不可逆转地变成了租界后,几年间先生似乎也从尘世跳出了,对什么事都无心过问了。但近一年来,情况发生了逆转,先生似乎一下子又跳入了尘世,事无巨细几乎都亲力亲为,好像将那几年蛰伏积蓄的精力、能量加倍地释放了。卫城里所有店铺的生意他都过问,船行、渔行那边,虽还是由那个老账房处理日常事务,而来往的大生意几乎都由先生定夺。爱德华商埠区那两家商行虽有掌柜的,但大进大出的生意先生都过问。就连庄园这边,先生也比以前更加上心了。总之,先生焕发出了比过去还抖擞的精神。除了大少爷,丛府的主人们对先生的突然改变当然是惊喜的,而下人们则一个个小心翼翼地紧张起来,对自己的营生只能更上心了。老锁看先生太烦累,对先生说,要不船行渔行那边就再找个主事的,你可不能这么操劳了。不,用不着,还是让我多干点儿吧。先生断然拒绝了。你知道现在我最怕什么?最怕没事干。现在跟以前不一样,我要还像以前那么闲着,怕是还会闲出毛病来。

老锁明白,先生如此操劳忙碌,本意也不在为府上积聚更多的钱财,他这是在跟自己心里的苦闷较劲,跟租界较劲,也只能由着先生这样了。

先生也不在任何人面前再提让大少爷接管家业的事了,似乎这事倒比几年前变得更加遥远了。大少爷对此当然越来越忧郁了,曾私下在老锁面前流露出越来越明显的不解和怨气,有一次竟然说:管家老叔,我怎么越来越看不出先生有放手的意思了?莫不是先生找到了什么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

老锁以超出一个管家的口气,对大少爷进行了教训:我的大少爷呀,这样的话是你该说出口的么?这么想也是罪过呀。老锁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他是力保大少爷接管家业的第一功臣。大少爷呀,你要做的就是恭恭敬敬地等待,难道你连等待的耐心、孝心也守不住了么?再者说,先生能多主事一天,不是你们的福分么?他可是你的亲爹呀……

大少爷对老锁的教训点头称是,但还是难消心中的郁闷。

今天当先生来到庄园,大少爷表现出了待客的恭敬,待高客的恭敬,先让人摆上了好茶,又让人去准备丰盛的酒宴。他笑着对先生说:先生好生歇着,好好品茶吧。

先生品了一口茶笑笑:我是该好好品品茶了。但喝了两口,便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大少爷问:怎么?这茶不对先生的口味?

茶是好茶,可我是客么?我是来品茶的客么?

大少爷没有说话,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先生,那意思很明显:那你来干什么?

先生不说什么,也不等大少爷说什么,径直走出了房间。大少爷只好在后面跟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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